第244章 然後頭破血流地撞上那堵名爲社會的巨牆
音樂聲音終結。
整個音樂廳都陷入了沉寂。
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在這個時候說話。
他們目光格外複雜地看着面前的和聲交響樂團,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麼樣的情緒,什麼樣的方式,才能表達出自己心中的震撼。
這是馬勒第一交響曲。
一首演奏次數最多的馬勒交響曲。
在全世界有很多很多優秀的版本可以給觀衆去聆聽,欣賞。
對於這個第一樂章以及第二樂章的詮釋,在全世界也有很多很多完全不一樣的版本。
和和聲交響樂團詮釋方法類似的也有一些。
但是!
能夠演奏出如此活力,如此青春的。
他們甚至腦袋裡想象不到第二個版本。
即便和聲交響樂團演奏出來的馬勒第一交響曲,人數相比較而言要少了許多,音樂的詮釋表達也有一些突出,尖角有些太過於鋒利,缺少了圓潤。
演奏者的技術上也不夠完美,其中很多人的聲音很明顯沒有跟着樂團走,鋸齒感稍微顯得濃重了一些。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七七八八一大堆的小問題在。
可這些問題在和聲交響樂團的音樂面前,究竟算的了什麼?
這些弱點所對比的,並不是其他的那些普通樂團,比如說某些學生樂團,或者某個地方性的職業交響樂團。
他們所對比的,是全球最頂尖的交響樂團。
是演奏出那些足以讓人聽上無數次的頂尖版本。
和這些頂級版本相比,和聲交響樂團在不出現大問題的同時,還能給出他們自己的特色詮釋。
這種演出,足以震撼在場所有觀衆。
青春。
這個是在場觀衆腦海中唯一的一個詞彙。
這也是讓衆人忘記他們的弱點,不由得將他們和那些頂級樂團對比的原因。
他們從和聲交響樂團的音樂之中,無比清晰地聽到了那個響徹整個音樂廳的青春。
正如同之前他們所感覺到的那樣。
其他的那些樂團可能演奏的也是一位青年人,一位少年。
但是這只是他們虛構出來的人。
並非真正存在的。
而和聲交響樂團所創建出來的青年,少年,你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因爲這個青年,他的青春,就是正處於衆人面前的這支交響樂團。
沉默。
口乾舌燥。
如此充斥着熱血的青春。
整個樂團學生彼此之間合作,去拼搏出一個未來的青春。
他們甚至從第二樂章之中看到了這支和聲交響樂團。
他們也如音樂之中的那位青年一般,在這片舞臺上狂舞。
他們不在乎周圍人的視線,不在乎別人究竟是怎麼看待他們的。
他們只想要將自己的一切熱情給釋放出來。
如此音樂,如此馬勒,讓在場任何一人都說不出什麼批評的話。
音樂,實在是太漂亮了。
隨着感慨一同而來的,便是期待。
他們期待……
陳秋以及和聲交響樂團,究竟能在第三第四樂章,做出什麼樣的表現來?
他們的目光之中只有期待,不存在任何的審視。
因爲對於他們而言,第一樂章以及第二樂章已經很好地證明了和聲交響樂團的實力。
既然如此。
那麼對於後續,只需要面帶微笑地等待即可。
在衆人的沉默之下,陳秋也將手中的指揮棒放下。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樂團,緩緩鬆了一口氣,隨後嘴角上揚。
樂團的演奏非常不錯。
超乎他的想象。
這個從樂團身上所釋放出來的青春活力,甚至超過了他的想象。
在一些小的細節上,陳秋甚至放任樂團去進行自我詮釋,讓他們根據目前的心情,詮釋出自己的音樂來。
這個是他之前在波萊羅舞曲上所使用的。
當時樂團給他展現了和聲交響樂團中,和聲的存在。
現在和聲的感覺依舊充沛,但是在這和聲之上作爲表層的,則是一股無法抹去的青春。
這種感覺讓陳秋都不由得爲之驚訝。
陳秋的視線看向樂團內衆人。
看着他們充斥着活力的模樣,陳秋嘴角的笑容變得愈發濃郁。
果然。
這個纔是和聲交響樂團。
這個纔是自己所期待建設的和聲交響樂團。
陳秋與樂團中所有人的視線相互接觸後,給予他們一個認可的目光後,將自己面前的樂譜翻頁,翻到了下一頁。
第三樂章在此刻出現在他的面前。
看着這第三樂章的時候,陳秋的視線不由得變得有些凝重,嘴角的笑容也消散了許多。
第三樂章以及第四樂章,相比較之前的第一第二樂章,他們之間有着一道非常深的分割。
就和一開始時候所敘說的那樣。
馬勒第一交響曲從一開始是一首交響詩。
分爲上下兩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青年時代》,也就是他們剛剛所演奏的那股青春活力。
而第二部分,便是與青春幾乎完全不沾邊的《人間喜劇》。
因爲第三樂章,名爲葬禮,
馬勒給了第三樂章一個標題,名爲Totenmarsch in Callots Manier,卡洛特方式的葬禮進行曲。
第四樂章,則是暴風雨。
馬勒則是給了這個地方Dall' Inferno al Paradiso,“從地獄到天堂”的標題。
音樂廳內依舊寂靜。
只有幾個人在稍微扭動着身體,擤着鼻涕,又或者是咳嗽,讓自己坐的更舒服一些。
從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一動不動的欣賞確實讓很多人有些疲憊。
因此,藉着陳秋前後樂章之間的間隙,他們快速活動着身體,確保自己血液流通正常。
在他們的視線之下,陳秋緩緩閉上了眼睛,頭顱略微揚起,似乎在注視着天堂一般。
過了將近三四秒的樣子,陳秋才重新低下頭。
他看向身邊的秦弦,對着他輕微一笑,小聲問道。
“怎麼樣?準備好了嗎?”
“嗯。”
秦弦同樣微笑。
他將自己手中的琴弓架在手中的琴絃之上,對着陳秋略微點頭道。
“一直在準備着。”
周圍絃樂組的衆人也在秦弦舉起手中琴弓的同時,也將他們的樂器拿起。
每個人的目光都變得格外沉重。
接下來,便是第三樂章。
人間喜劇之中的葬禮。
對於樂團他們整個樂團之間探討了許久,一直都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
直到最後,陳秋才決定出了一個大概的方案,至於具體的細節則沒有說。
只是說在現場聽他指揮。
因此,衆人一時間略微有些忐忑。
在衆人忐忑的表情中,陳秋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安來。
他微笑着將手中指揮棒擡高,向着遠處的艾鼓點去,給了他一個確定的眼神。
遠處的艾鼓在第一時間便接收到了陳秋的視線。
因此,他稍微吸了一口氣後,將手中的定音鼓錘給擡起,一點一點地在手邊的定音鼓上敲擊。
邦,梆,邦,梆……
敲擊的聲音很輕,很悶。
帶着一抹散不去的灰濛濛。
陳秋聽着艾鼓手中定音鼓的敲擊,不由得滿意地點了點頭。
在定音鼓走到一定地步的時候,他這纔將他的視線看向不遠處的芮佳,對着她微笑着點頭,眉角略微上揚。
手中的指揮棒略微一擡。
嗡……
芮佳拿起手中絕大的琴弓,將其與琴絃碰撞,摩擦,震顫。
跟着陳秋的步伐,以一個絕妙的時機進入音樂之中。
主題旋律,由芮佳帶領,在此刻呈現。
第三樂章。
Feierlich und gemessen, ohne zu schleppen
莊嚴準確、不拖延!
這個便是馬勒寫在第三樂章前的節奏標識。
而這個低音提琴所使用出來的主旋律,這是一首名爲雅克兄弟的法蘭西童謠。
只不過和原版相比,馬勒將這個部分從大調改成了小調。
如果說雅克兄弟有人可能不太理解的話,那麼換成華國童謠《兩隻老虎》,那麼大概所有人便都能理解這個旋律究竟是如何。
因此在華國內,經常會有很多人將第三樂章稱呼爲兩隻老虎進行曲。
當然,叫歸這麼叫,可是實際上這第三樂章演奏出來的節奏旋律相比較兩隻老虎要慢了數倍。
正如就正如同一支沉重,遲緩的送葬隊伍一般。
在衆人的面前緩緩前進。
“雅克兄弟,雅克兄弟”
“你睡着了嗎?你睡着了嗎?”
“早晨來了,早晨來了!”
“叮叮咚,叮叮咚!”
沉重聲音響起。
在芮佳演奏結束之後,陳秋手中的指揮棒便在下一秒指向芮佳黃歆身邊不遠處的巴松管。
巴松管立刻跟着芮佳的步伐,再次演奏了一遍雅克兄弟。
隨後,便是黃歆的大號。
低音組三兄弟的聲音在此刻響起。
他們的聲音所帶來的,便是整個樂團的前進。
整個管弦樂團都在跟着他們的步伐,一同重複着這個簡單的旋律。
直到雙簧管的出現。
嗡!
在音樂如同送葬隊伍一般沉重前進的時候,樂府出手了。
他口中的雙簧管聲音在此刻響起。
以一個對位的方式出現在衆人面前,帶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音樂形象。這個形象就好像是之前存在的青年。
青年並沒有就這樣逝去。
他依舊存在於音樂之中。
他在四處前進,用着青年所特有的樂觀觀察着周圍的事物。
他就這麼輕鬆地觀察着周圍的一切,表情輕鬆自然。
沒有任何的憂慮。
正如同第二樂章的青年一般。
但是……
現在已經不是前半部分的青年時代了。
現在已經來到了後半部分的人間喜劇。
這一次,青年將真正地走入這片土地之上。
他將面臨血淋淋的現實。
青年從遠處走來,他的目光中滿是不在乎。
他根本不知道他所面對的將是什麼。
他只是輕鬆的走着。
雙簧管的聲音消失。
遠處低沉的低音主旋律聲再次響起。
又是一次對位。
終於……
這段對位逐漸停止。
雙方似乎正面碰上。
青年碰到了送葬的隊伍。
他四處打量着這支送葬隊伍,跟着這個隊伍前進。
然而這支樂團卻並沒有理會青年的存在。
陳秋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手中的指揮棒向着遠處一點。
哐!
遠處打擊樂的聲音在此刻響起。
鈸、定音鼓、雙簧管、單簧管以及小號的聲音在此刻響起。
一支拙劣的小型民間樂團在此刻出現。
他們嬉笑,他們試圖哭泣,他們歡騰,他們試圖悲哀。
他們想要爲逝者哀哭,可他們的眼眶中毫無眼淚。
圍繞在送葬隊伍周邊的樂手們,他們用力敲響他們手中的樂器。
他們想要演奏出悲哀的音樂。
但是他們拙劣的演奏技法卻完全沒有將那股悲哀給展現出來。
反而給衆人所呈現的,則是一股令人一言難盡的滑稽。
這支樂團圍繞在葬禮樂團周圍,爲樂團演奏。
他們所試圖營造出的一切悲哀,卻不過只是笑話。
雙簧管的聲音吹奏。
青年看着這一切愣住。
他的目光中帶着一抹迷茫,不解。
他無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他感覺自己面前出現了一場秀。
沒有任何人在意死者。
不僅僅是樂團不在乎。
就連送葬者都不在乎。
一切的悲哀都似乎和笑話一般。
就連青年的理想也是如此。
爲自己親人逝去而哀哭,讓樂團奏樂給逝者送上最後一程。
這不是應該的嗎?
可是爲何……
現實卻和他想的不一樣。
送葬者慢悠悠地擡着棺材,一邊笑着相互聊天,臉上根本沒有任何的悲傷。
邊上的民樂團亂七八糟地演奏着怪異的樂曲。
一切就和笑話一般。
將青年的三觀撕碎。
【爲何不尊重屍體】
【他難道曾經不是你們的親人】
【你們這是在褻瀆!】
他不解地上前,去與這羣人詢問,爭辯。
他想要用自己的世界觀去塑造面前衆人的理念。
不管如何,對於死者的尊重纔是他們最應該做的事情。
絕對不是他現在所見的不敬。
葬禮是肅穆的,是沉重的,是嚴肅的。
絕對不是滑稽可笑的!
他無法接受衆人的價值。
可惜……
民樂團似乎看了他一眼,便嬉笑着走開。
他們在舞蹈,他們在嘲笑。
正如同第二樂章裡面所出現的嘲笑那般。
第二樂章的一些素材在第三樂章再次出現。
只是這次,他所表達的意義卻已經完全不同。
嘲諷,譏笑,不屑。
來自於世界的惡意毫不掩飾地向着青年傳遞而來。
當他從象牙塔走到社會上的這一刻,他就不再受到任何的保護。
他將直接面臨三觀的碰撞。
面對無數他無法理解的事情。
滑稽的民樂團圍繞着青年,樂此不彼地笑着。
而青年則是陷入了沉默。
陳秋手中的指揮棒在此刻指向管樂組。
音樂之中出現了第三組樂思。
反思的樂思。
音樂進入了G大調。
青年開始迷茫。
他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的行爲正確與否。
在這個世界上,似乎沒有絕對的正確與錯誤。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理由以及理解。
青年沉默,不解,顫抖。
他呆坐在原地沉默不語。
可週圍的嬉笑以及嘲諷沒有任何一絲絲地減弱。
好像所有人都在嘲笑着青年。
直到那低音送葬隊伍聲再次響起。
【繼續前進吧,今天還有很長的一段路需要走】
【無需再理會這愣頭青】
【早點入土,早點回家】
搬運着屍體的送葬工人以及樂團衆人嬉笑着起身,將棺槨背起,向着遠處繼續運輸而去。
那股滑稽而好笑的民間樂團的聲音也在此刻再一次的響起。
正如同一道巴掌扇在了青年的臉上。
他在此刻突然發現,自己並不是這個世界的寵兒。
這個世界也不是圍繞着他轉的。
他只是芸芸衆生之中,極爲普通的一員。
他無法改變任何人。
他只能去改變他自己。
葬禮並非只是簡單的葬禮,送葬的隊伍也並非僅僅只是普通的送葬隊伍。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象徵。
象徵着一個青年看不過的現實。
可能是一條潛規則,也有可能是一條法案。
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個究竟代表着什麼。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
在這一切虛擬的象徵中,唯一一個不是象徵的,便是青年。
第一樂章,第二樂章所表現出的那股青春在此刻已經逐漸消散。
社會的砂石開始打磨着青年的棱角。
音樂開始變得有些圓滑。
青年只能看着面前毫無變化的音樂沉默。
看着那支滑稽的送葬隊伍遠去。
音樂聲逐漸變得低沉。
最終,只剩下一開始的那低音鼓低沉的鼓聲。
邦,梆,邦,梆……
艾鼓控制着自己手中的低音鼓,讓遠處離去的送葬隊伍變得愈發渺小。
直到最後一顆音消散。
天地之間只剩下最後的寂靜,留下青年一人站在原地發呆。
餘韻悠長。
帶來難以言喻的悲傷和痛苦。
還有一抹散不去的,自我懷疑。
直到……
轟!
遠處大鑔的聲音轟然響起。
如同暴雷一般,從天而降,將這份寂靜撕碎。
沒有任何的停歇,沒有任何的猶豫。
陳秋手中的指揮棒用力一揮,帶來樂團最爲激烈的聲響。
第四樂章,最後一個樂章以無法阻擋的姿態響起。
將所有人的思緒徹底攪碎。
將那自我懷疑,悲傷,痛苦給掀翻。
第四樂章,暴風雨。
在此刻……
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