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迪餐廳的一個包間,林海仔細端詳着對面的老人,花白頭髮,滿臉皺紋,筆挺的鼻子宣示着主人的桀驁,眼睛如鷹隼般盯着林海。
不愧爲“好萊塢先生”,渾身散發着強烈的掌控意味。
“林船長,這麼快就換了女伴,在紐約的小艾達可要哭咯。”西德尼-格勞曼第一句話就充滿揶揄。
“好了,西德尼,不要給兩個孩子難堪了。”坐在格勞曼身邊的她的夫人,勞拉女士,微笑着和憋紅了臉的格蕾絲討論起好萊塢的天氣,化解了她的尷尬。
“我有機會會去紐約看望奧黛麗的,說實話,我一直想念她。”林海雖然有了尷尬,還是很坦誠地說。
格蕾絲微微頓了下,笑着和勞拉女士討論起中國劇院的佈局來。
格勞曼點點頭,在他這樣從好萊塢成長起來的大佬眼中,林海就是個天真完美的雛,根本說不上花心或者放蕩。
他呡了口紅酒,嚴肅地說道:“無論羅納德,還是我們的小公主,都和我說過你是個有遠見有操守的年輕人,而你也通過好幾個人,表示想要和我談談。現在,我這個快要見上帝的老傢伙來了,就坐在你面前,你想聊什麼呢?”
哪有你這樣咄咄逼人的,雖然明白這就是歐美人的習慣,開門見山,可林海到現在還是不太適應,不過他也知道,應對眼前這位大佬級的人物,拐彎抹角反而壞事,於是略微在心中組織了下語言,說道:“我的確很早就想拜訪您了,格勞曼先生。”
“叫我西德尼!”格勞曼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
“額,好吧,西德尼,”林海差點被他打亂了思路,乾脆放下原先準備的所有客套用語,直接說道,“我對您的劇院以及報紙感興趣。”
格勞曼眼中放出寒光,雖然很快就收斂了,仍然讓林海感覺到一陣冰涼,不過他也經過好多事情,根本不會受太大影響,若無其事地叉起一塊牛肉,細嚼慢嚥。
“你知道爲何我喜歡桑迪的餐廳嗎?”格勞曼沒有迴應林海的話,反而四下打量起來。這間包廂與其說是包廂,不如說是個卡座,周圍只不過用略高於頭頂的木板圍起,外面熱鬧的聲音可以毫無阻擋地進來。
“您是喜歡這裡的熱鬧嗎?”這是林海的第一感覺。
“哈哈,桑迪聽了肯定傷心,的確,這裡的熱鬧讓我欣喜。”格勞曼流露出一絲緬懷之情。
“四十年前,我從愛爾蘭來到美國,是在紐約下的輪船,然而當時紐約並沒有給我工作機會。我聽了別人的傳言,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趕到洛杉磯,然而這裡同樣如此。只有在好萊塢,無數的電影公司正在破土動工,我找到了一個挖土的工作,每天需要工作15個小時。”
“就這樣,日夜無休,我拿了三年鏟子。”格勞曼給林海展示了滿是老繭的手,“然後我找到了機會,把我們挖出來的泥土賣到聖塔莫妮卡去,那裡有無數富人正在修建別墅,需要泥土填埋海水沖刷出來的溝壑。我賣了三年泥土,順理成章地進入建築行業,然後是電影行業。一戰結束時,我已經擁有一家建築公司,三間電影院。”
“當我建造中國劇院時,桑迪的餐廳就在這裡了。那時這裡幾乎沒有太多客人,可現在,你看,這裡已經需要預約和排隊了。”格勞曼突然死死盯着林海,語氣強烈地說,“所以,我喜歡坐在這裡靜靜聽着他們說話,這一切,都證明了我的眼光,我的判斷,好萊塢一直在成長,而且,我暫時還看不到它有任何沒落的跡象。
那麼,傳奇的林船長,我擁有的遍佈洛杉磯地區的十七家影劇院,以及日發行量超過兩萬份的報紙,你有什麼資格對我開價?”
一股強烈的壓迫剛傳來,林海安坐着,偷偷調整着心態,抵擋住了他的攻勢。
“正因爲和您一樣,我也看好好萊塢的未來,所以我纔會坐在這裡,傾聽您的故事。”林海平淡地看着他,“世事變幻,這裡現在的人也不是您年輕時看到的那些人了,或許您需要多把目光投向我這樣的新人。”
林海的話暗示格勞曼,你過去是很牛,但現在卻沒人可以幫你把這份事業發展下去了。
格勞曼一下子被噎着,說不出話來,勞拉女士連忙把水遞過去,他再無風度,咕嚕咕嚕喝了大半杯,才喘着粗氣氣呼呼看着林海。
“格勞曼先生,我並不想冒犯您,只是說出事實而已。”林海微微致意。
“你說的是事實。”格勞曼擺擺手,忽然笑了,“林,或許你可以給我講講,你腦海中的好萊塢未來。”
這是個極其寬泛的話題,林海覺得花上一天也不可能說完,他沉吟片刻,簡而言之:“好萊塢未來的市場容量會無比驚人,也因此會成爲很多超級猛獸的狩獵場,正是基於這兩點,我纔想要儘快構建起自己的堡壘。”
林海說的就是下半個世紀好萊塢傳統影業公司遭遇到的,那些華爾街大鱷會像鬣狗一般衝進好萊塢,撕咬每一個衰老無力卻仍可以提供足夠肉食的獵物。
米高梅、華納、聯美、哥倫比亞、福克斯、派拉蒙、環球、迪斯尼,沒有一家能逃脫資本的覬覦,最後無不落入大財閥的掌握。
斯皮爾伯格的夢工廠是最有希望成爲新八大之一的電影公司,也因爲沒有大財閥的幕後支持,發行無力受制於人,一旦市場受挫就出現現金流困境,最終被迪斯尼收購。
“如果不想被吃掉,那就成爲猛獸中的一員。”格勞曼目光柔和下來,看着外面來來往往的顧客,沉思良久後對林海說道:“可以,剛纔我說的影劇院和報紙,一起作價1300萬美金,可以全部交給你!”
“謝謝您的善意和信任,我願意接受這個條件!”林海好不容易纔壓抑住跳起來的衝動。
來赴約前,華特和安德魯一起估算過格勞曼這些好萊塢相關產業的價值,雖然不可能有專業會計師事務所經過長時間調查做出來的那麼準確,但也八九不離十,他們給出的估價是1300到1400萬美金之間,看來格勞曼還算地道,並沒有漫天開價。
不過,林海苦笑了下,坦誠道:“這個價格很公道,不過,我現在沒有這麼多錢。”
“你託人來和我傳話,就是我了戲弄我嗎?”格勞曼不滿地大聲說道,晃動着手中那把餐刀,似乎隨時準備暴起發難。
“我只是想和您先做個約定,格勞曼先生,請您給我一年時間,明年這個時候,我會按您給的價格和您完成交易。”林海盯着他的手,誠懇地說。“我的經歷您也瞭解,從一文不名的漁夫到現在,也不過三個月,所以請您相信我的誠意。”
“或許你改變主意,或許市場發生變化,或許我改變主意。”格勞曼沉吟道,“一年可以發生太多事情,就如你更換女伴一樣。”
本來就停止說話,傾聽兩人談話的格蕾絲臉色難看起來,又不好說什麼,只得低下頭去,兩隻手擺弄着襯衫下襬。
勞拉拉了下格勞曼的衣襬,格勞曼溫柔地望了她一眼,對有些訕訕的林海說:“那就這樣,我等你一年,價格不變,不過如果這一年內有人願意出這個價格,我會先和他交易。放心,如果真的發生這樣的事情,我會通知你的。”
“很抱歉,凱利小姐,我不是針對你。”格勞曼在勞拉的攙扶下起身,對格蕾絲說道,格蕾絲搖搖頭勉強笑笑,林海上前想攙扶他,被他一把推開,“我還沒老,你扶好身邊這位美麗的姑娘就行。”
格勞曼在餐廳門口和桑迪談笑一會,在司機和勞拉的幫助下,上了汽車離去。
桑迪瞥了眼默然的格蕾絲,揶揄道:“怎麼樣,感覺很好吧?”
林海苦笑了下,“你指什麼?”
“兩者都是!”桑迪瞪了他一眼。
“還好吧,總算沒有太讓我失望。”林海拉着格蕾絲告辭,在桑迪有些失望的目光中離開。
“林,要不我們......”坐在後座上,格蕾絲幽幽道。
“別說了,不管怎樣,我是不會讓自己女人離開的。”林海斷然道,“晚上去太平洋莊園,我讓蘭妮重新佈置房間了,你去看看滿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