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石府的大門緊閉,裡面的光線忽然暗淡了些許。
幾個玉質燭臺上的火苗微微搖曳。
讓沈儀白皙俊秀的臉龐略顯幾分明暗不定,看得衆妖滿眼茫然。
這散修是要做什麼?
碧海蛤蟆坐在桌上,朝着那條突然出現的黑背大黃狗看去。
雖皮毛栩栩如生,雙眸精光四溢。
但細細觀察下來,還是能分辨出對方並非活物,皮肉呈現石質,像是用某種手段打造出的傀儡。
“是這石傀給了你底氣?”
碧海蛤蟆再次發出冷笑,在洪澤這片地方,擁有各種奇門手段的修士多了去了。
但最後還是以水族爲尊。
在真正的實力面前,任何奇技淫巧都不過小道爾。
不過,這散修居然真的敢和水族翻臉,倒是讓它有些意外。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碧海蛤蟆瞥了眼二樓的珠簾,說實在的,這畢竟是南洪七子的地盤,它其實沒想過把事情鬧太大,僅是想出口氣而已。
否則也不會略過了返虛境的沈儀,而是選則修爲最低的那個稚嫩小子。
但這不代表它真的會懼怕一個區區清月宗執事。
“將那小子送於本座,此事作罷。”
碧海蛤蟆站起身子,龐大的身形猶如小山,顫巍巍的踏出一步。
也算它心善,還願意給這青年一個臺階。
“否則。”
它朝着沈儀看去,話音未落,包括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老牛在內,幾頭妖魔猶豫了一瞬,還是將沈儀給圍了起來。
換作柳倩雲,它們肯定是不敢摻和到洪澤水族和清月宗的事情裡面去。
但這畢竟只是個散修。
說難聽點,要是碧海蛤蟆真發怒了,不懼撕破臉皮,即使當面找柳倩雲要人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碧海蛤蟆沒有把狠話放完,僅是探出猩紅長舌,舔了舔嘴脣。
但那雙外鼓的眼睛裡,已經被深深寒意佔據。
“……”
在數道目光的注視下,沈儀淡然而立,仿若未聞。
他僅是輕輕揮了揮袖袍。
這般動作,讓衆妖臉上涌現幾分疑惑,這小子是聽不明白人話不成,有了臺階還不趕緊下。
難不成是剛入了返虛,又傍上清月宗執事,一時間分不清洪澤到底誰說了算?
別的不說,哪怕今日真讓他全身而退,柳倩雲還能護他一輩子不成。
就在這時,衆妖眼瞳微縮。
只見隨着青年揮下袖袍,那條獰笑着的老狗忽然躍起,身形化作一道黑影,悄無聲息的朝着碧海蛤蟆撲了過去。
看似平平無奇的土狗,甚至將其算作是妖,其餘幾位都覺得有些丟臉。
就算放在宗門裡,頂多拿來看看後廚什麼的。
然而下一刻。
那座高大的小肉山忽然倒翻摔下,堪比返虛三層的強悍大妖,僅僅一個照面,竟是被那條土狗給悍然撲翻在地。
看似瘦骨嶙峋的身軀,狗爪倏的揮下。
只聽嗤拉一聲。
碧海蛤蟆猝不及防之下,臉上竟是少了一大塊皮肉。
它怔了瞬間,爆發出尖銳的嘶嚎:“啊!!”
暴怒之下,蛤蟆全力的一擊朝着那條踩在自己頭上的老狗狠狠轟去。
僅一掌,便是要徹底碎去這石傀!
咚——
渾厚沉悶的聲音在石府內傳開,頗有些肉掌撞上了生鐵之感。
碧海蛤蟆一掌轟在了老狗的頭頂。
卻見對方紋絲不動,身形穩固,那雙淡黃色的眼眸里布滿了譏誚。
蛤蟆粗大手臂上涌出的渾厚力道,竟是盡數迴盪而來,讓它血肉下的骨骼咔咔作響,欲要碎裂一般。
這是用什麼材料造出來的石傀?!
它大驚失色,終於反應過來些許不對勁。
妖魔跟修士不同,沒那麼多複雜的手段,僅需一次交手,就能大概瞭解兩者間的差距。
這絕對不是返虛前期應有的實力。
至少……也得是堪比四層以上的妖魔石傀!
看着老狗再次揮爪。
沈儀終於朝前方邁步,先前從柳倩雲口中得知了清月宗修士境界和地位間的關聯,他就大概猜到了這所謂的返虛十二層,恐怕並不像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爲何以三層或六層爲界限,便能區分出弟子、執事、長老這麼大的差距。
只能說明這分水嶺已經到了可以碾壓下層修士的地步。
這也是他爲何敢於關門放狗的底氣。
就算老狗血脈再次,至少修爲是完全蓋過了對方的。
雖有些手癢,但沈儀並沒有和碧海蛤蟆過招的打算,當初擊殺同爲返虛三層,且年老體弱的張來福,在聶君和葉文萱,以及童心釧三人的幫助下,還提前佈下了大陣,最後都算是慘勝。
更何況是無論狀態或血脈,都要遠勝當初老狗的洪澤水族。
那暫時不是自己能參與的鬥法。
沈儀的目標很明確。
他將目光投向了剩下四頭妖魔,先前藉着喝酒的機會,早都觀察清楚了,全是返虛一層的大妖。
念及此處,沈儀倏然踏步,金焰瞬間將整個靈雲洞籠罩起來。
剎那間,二樓忽然傳出一道驚駭爆喝。
“住手!”
一頭高大的梅花鹿妖膽寒的從珠簾裡衝了出來,它剛剛聽見動靜,便毫不猶豫的從庫房石道中趕回。
卻沒成想還是被眼前的一幕給嚇呆。
只見它好不容易請來的貴客,此時竟是狼狽不堪的躺在地上,奮力掙扎,滿臉都是膿血。
這次是真要命了!哪怕只是頭醜陋不堪的蛤蟆,比不得魚龍之流,但那也是洪澤水族!
“小子怎敢!”
靈雲上人又驚又怒,壓根不會去思考沈儀的背景。
在這片地方,什麼背景都大不過水族。
“快給我收起神通,滾出本座的靈雲洞!否則本座要你狗命!”
即便在這種情況下,靈雲上人仍舊保持着理智,沒有直接動手,看在柳執事的面子上,儘量做到兩不得罪。
先趕出去再說!
至於之後的事情,那就是水族和南洪七子慢慢去處理了。
“……”
狗命?
聞言,張來福沉默瞥了它一眼。
“這。”
柳倩雲是和靈雲上人近乎一起出來的,足以見得她同樣匆忙無比,只不過與想象中的沈儀受了欺辱相比,眼前的一幕卻是讓她呆滯了瞬間。
光從下方的情形來看。
怎麼像是沈儀把這羣妖修都給攔在了洞府裡。
她想問問發生了什麼,卻又一時間不知該從何問起。
“柳執事,還不管管你的人?!”靈雲上人此刻也顧不得那麼多,一改先前的諂媚。
得罪了南洪七子,它還能去別的地方躲躲,得罪了水族,洪澤可就沒有它的容身之地了。
“他不懂事,難道你柳執事還不清楚嗎!”
“……”
柳倩雲沉默一瞬,如果沒記錯的話,出來的時候,她是給沈儀交代過這些事情的。
然而也正是這個愣神。
沈儀似乎是選好了目標,身形驟然消失在了原地。
翻滾而起的金焰遮蔽了所有人的視線,灼熱的溫度,讓視野裡的一切都變得朦朧起來。
轟!
伴隨着震耳欲聾的炸響。
一道壯碩的身軀從金焰中倒飛而出,老牛五官扭曲,眼睜睜看着那襲黑影同樣從火焰中躍出,攜着流金雙翼,重重的踏上了自己胸膛。
喀嚓。
在那靴底之下,老牛的胸骨瞬間塌陷下去。
沈儀完全沒有給它任何反抗的機會。
藉着天凰不滅真身的強悍軀體,又是悍然暴起的動手,打了老牛一個猝不及防。
他探出右掌,道宮自眉心竄出。
在洞府的大小限制下,無量妖皇宮並未展露出全部,但僅是一部分,便讓整個石府都被猩紅色籠罩。
萬妖朝拜,破妄!
沈儀不知道老牛有什麼保命的招數,故此出手既是必殺之招。
噼噼啪啪的血雷從道宮中落下。
將牛妖給包裹了進去。
與此同時,沈儀也是再次撞入血雷之中,渾身金焰洶涌騰起,盡數匯聚於手臂間,寬大袖袍劇烈涌動,五指猛地攥緊。
噗嗤——
以拳爲鋒,以身爲劍。
沈儀化作金身流光,瞬間貫穿了老牛的身軀。
在其身上留下一個極其可怖的大洞。
整個人穿過牛妖,踏出血雷,將手中的妖丹往扳指裡一裝,身上普通布料的墨衫,已經被血漿浸染,白皙皮膚上的血色很快被金焰灼去。
他眉心金焰閃爍,漠然回眸,看向了另外三妖。
直至此刻,老牛的身軀才轟然落地,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
“牛兄。”
靈雲上人瞪大了眼睛,全然沒想到,僅是一兩句話的功夫,自己便少了一個親密弟兄。
它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又見那條老狗連連揮爪,靠着瘦弱的身軀,竟是將蛤蟆死死鎮壓在地,彷彿要用那雙狗爪,將對方活生生剮成一副白骨。
柳倩雲則是怔怔盯着那黑袍青年。
只見其俊秀的臉龐上,雖五官平靜,卻顯露給人莫大的殺機,彷彿是印刻在骨子裡的暴戾。
什……什麼意思。
白袍換成了墨衫,人也變了?
先前在清月宗的彬彬有禮,謙遜溫和,似乎在這一瞬間全都消失不見。
整個人像是變作一位雙手染血的屠夫,便是她看了也有些心悸。
這得造下了多少殺孽,才能凝聚這一身濃郁的殺氣。
好像也是……能從傳承斷絕的潛淵地內殺出來的領頭人,被那羣人心悅誠服的奉爲宗主,又怎麼可能是什麼謙謙君子。
“你不管是吧?!”
柳倩雲耳畔響起了靈雲上人的咆哮,這頭梅花鹿此刻徹底撕破臉皮的嘶吼道:“那就本座來管!”
她稍稍愣神。
管?誰管誰,先不說人家就不是清月宗的,哪怕南洪七子實則一體,論起地位輩分來,他可是實打實的宗主。
柳倩雲搖搖頭。
在鹿妖朝下方躍去的瞬間,略微揮手,掌中便是出現了一柄長劍。
眉心道宮之中,氣息盡數灌入劍鋒。
剎那間,周遭彷彿化作無盡劍域,所有的一切都被鋒銳白芒掩蓋,簌簌劍鳴聲更是不絕於耳。
待其手掌落下之時。
白芒盡數匯聚至一點,落在了鹿妖的心口。
噗嗤。
靈雲上人被突兀的鑽心之痛所驚,身形從二樓跌落,難以置信的盯着心口多出的長劍,隨即愕然回頭朝柳倩雲看去。
“你……你……是不是瘋了?”
隨着砰的悶響,靈雲上人摔在石府內,張開嘴,含着血漿含糊道:“伱爲了一個所謂的道友,要得罪洪澤水族?”
它不明白。
這女人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孰輕孰重都分不清麼?清月宗怎麼可能讓這種蠢物當上執事,以南洪七子的名義行走在外。
要宗門弟子都是這般心智。
南洪七子早他媽滅門了。
然而在靈雲上人的注視下,卻是隻能看見柳倩雲那張淡漠的臉龐,垂眸朝自己看來,紅脣微啓,聲如利劍。
“一羣邪魔外道,宵小之徒,亦敢犯我南陽宗主之威。”
“其罪當誅。”
在動手的剎那,她同樣像是變了一個人,嗓音好似法旨玉令,攜着不容抗拒之威。
再次按下手掌。
“斬!”
原本按照靈雲上人的實力,即便被柳倩雲背後偷襲,也不至於全無反抗之力。
但在聽到“南陽宗主”四個字的剎那。
它那顆被長劍貫穿的心臟,此刻竟然狠狠的搏動了一下。
彷彿那尊諱是什麼索命之物。
整個身軀都是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衆所周知,南洪七子的宗主,皆是合道境地仙,即便在洪澤這片水陸間,那也是宛如仙佛般的恐怖存在。
和什麼執事長老完全不是一回事。
給它靈雲一千八百個膽子,它都不敢多看一眼,更遑論去冒犯對方的威嚴。
可是,宗主在哪兒?
靈雲上人竟是忽略了那柄長劍帶來的生死危機,下意識的朝周圍尋找而去。
不止是它。
就連碧海蛤蟆,也是強忍着劇痛,驚疑的側頭看去。
就在這般時刻。
柳倩雲按下的手掌卻是微微一滯。
只因她發現,自己口中的宗主,此刻竟是放棄了原本的目標,突然朝着靈雲鹿妖襲來。
然後一把攥住了劍柄,將其給扯了出來。
這還讓人怎麼施展手段……柳倩雲錯愕的停止了掐訣。
她可不敢傷到沈儀。
但這是何意,莫非對方突然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