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早就停了,只瓦楞上還滴滴答答的滴着雨水,敲打在青石地面上,濺起細碎的雨花,天還有些陰沉,馬瓚的兩個小廝,不只是拿來了茶葉和茶具,還拎進來一個小爐子,此時爐子上的銅質小壺裡正“咕嚕咕嚕”的響,從細長壺嘴中冒出來一股熱氣。
在金城的時候和童明生打交道,他倒是知道如何做客了。
滿室寂寂,無人再說話了,只是看那兩人四目交匯,眼神交鋒,胡三朵忍了忍,實在忍不住道:“馬瓚,你來是要做什麼的?我看還是將你殺人滅口了算了,一了百了。”
馬瓚瞪了她一眼,見童明生正目不轉睛的看着他,他輕哼了一聲:“童明生,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打着什麼主意,我要是說出去,早就說出去了,不過今天要是我不能安好的從這裡出去,到晌午,你也別想清靜。”
童明生冷聲道:“是麼,我向來就是最不怕威脅的。”
馬瓚往後靠了靠,整個人愜意的靠在椅背上,頭偏了偏,一個小廝馬上上前來,拎着銅壺,給他泡起茶來了。
頓時茶香滿室,馬瓚的手輕輕在面前揮了揮,才道:“不錯,果真是好茶。”
這慢吞吞的動作看的胡三朵都有些不耐煩了,轉向童明生道:“算了,別跟他浪費時間了,你要出門就去吧,順便將他也拎走,到哪個深山老林子裡,給悄無聲息的幹掉算了。”
馬瓚不贊成的看了眼胡三朵,童明生聽她如此說,作勢認真的考慮了一下,一本正經的道:“好。”
馬瓚手一抖,差點被茶水燙到了,童明生已經站起來了:“走吧!”
“童明生,你!”馬瓚坐着不動,見胡三朵竊竊的笑起來,臉色更臭,“難怪曼麗說你們兩個是一對賊夫妻。”
胡三朵跟着童明生站起來,雖然小聲,但是聲音也足夠讓馬瓚聽見了:“看他軟的硬的都對你施加了手段,童明生,我覺得馬公子對你真是又愛又恨呢。”
童明生忍不住伸手在她額頭上輕彈了一下:“又胡說八道。”
胡三朵捂着額頭,撞了撞他:“算了,他就是太崇拜你,你看你好不容易有個擁護者,現在不能殺,等以後咱們再悄悄的下手吧。”
馬瓚見他們打情罵俏,忍不住哼道:“胡三朵你胡說什麼!本公子是商場新秀,自然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他打壓下去,以後誰知道童氏啊,天下都知道我馬瓚,馬敏之!”
童明生狀似沒有聽到他的話,只攫住胡三朵的手腕,定定的看着她道:“難道你不崇拜我?怎麼是好不容易?”
胡三朵也不掙脫,“我自然是覺得我家的童明生最厲害,外人連你一根頭髮都比不上。”
馬瓚嘴角抽了抽,頓覺一陣惡寒,“胡三朵,這種自誇的話,你在外面說說也就罷了,在家裡還天天掛在嘴上麼。”
童明生眉頭挑了挑,眸子一亮,看着胡三朵,胡三朵目光盈盈的看着他,嘴上卻回着馬瓚:“怎麼不能說了,我家童明生啊,馬瓚連他一根頭髮都比不上,對了,我想起來了,大漠裡那會人家還笑話你像女人呢,我家童明生就不同了,你看這男子漢氣概,就是給他穿裙子都擋不住。”
童明生扣着她手腕的手一緊,無可奈何的搖搖頭。
“胡三朵,你閉嘴!”馬瓚恨恨的道,說完,就站起來,一提到人家笑話他的話,他就暴躁,別人用的方言,他聽不懂也就罷了,偏偏有個不知死活,還死纏爛打的女人,明明說了不再說的,卻總是掛在嘴上。
要不是她追到金城去了,攪得他不得安寧,他又怎麼會在大冷天的南下。不過,想不到現在卻有了意外的收穫,也算是解決了他的一樁心事。
不等童明生眼刀飛過來,馬瓚揮了揮衣袖,“我走了,你們繼續!”走到門口,看見果真沒人來送他,童明生也沒有將他留住,面上一鬆。
院外,一羣穿着蓑衣,帶着斗笠的人,拿着鎬子往山上去,他又頓住了腳,像是想起來什麼,折返回來了。
“喂,童明生,最近那聚寶盆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你都不好奇嗎?”
童明生正讓胡三朵打理衣服呢,敷衍的道:“子虛烏有的事情,我從來不好奇。”
胡三朵小聲道:“出門小心些,讓你戴帽子,戴斗笠你肯定是不樂意的,要是下雨,找個亭子避一避。”江南就是這點好,三裡一亭,五里一崗。
“嗯。”
“喂,你們有完沒完啊!”
胡三朵白了他一眼,又跟童明生道:“早去早回,今天做你愛吃的飯菜。”
“好,那我出去了。”童明生說着,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大步離去。
馬瓚看了看胡三朵,衝她揮了揮手,抱怨道:“胡三朵,你還真是……”真是什麼,他沒有直說。見童明生出來,才繼續前面的話題:“這你就錯了,至少別人都信了!怎麼會子虛烏有呢,大家都信的事情,那就是真有。”
“馬瓚,不會是你搗的鬼吧?”
“承讓了,這麼好玩的事情怎麼少的了我呢?”
“還真是你?你到底想做什麼?惹了不該惹的人,恐怕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馬瓚不以爲意的道:“那就等着瞧好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出了院子,等童明生帶上了門,胡三朵才坐回來了,看了看那還冒着熱氣的茶水有些發怔。
馬瓚能夠猜出來,其他人要是也猜出來了,那以後還有清靜的時候麼。還有童禹,哦,不,是榮慎,他的前妻……居然還有這麼大的一個漏洞,榮慎不是早就回來了麼,怎麼還沒有處理好,反倒是被馬瓚將這個女人逮住了。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剛纔見到的孟如玉的模樣,三庭五眼很是符合國人對“紅顏薄命”的定義,剛纔雖然狼狽,更顯弱不禁風的身姿,很是有些林黛玉的味道,真是我見尤憐,原來這就是榮慎喜歡的類型。
她想着笑了笑,搖搖頭,明興哥要是活着,他應該更喜歡強壯點的女人吧?這個問題無從考證,但是童明生,絕對是喜歡她這麼強壯的,不然換了弱柳扶風的,哪裡經得起他辣手摧花的。
“嫂子,有什麼這麼高興的事情?剛纔是有人來了麼?”李蓮白不知道何時進來了。
胡三朵趕緊收斂了笑意,道:“嗯,剛纔的確有人來,童明生出去了。”
“哦,有沒有東西吃?”李蓮白落落大方的笑問。
“在廚房裡。”李蓮白聞言正要出去,胡三朵又補了一句:“給李瑞留一點。”
李蓮白轉過頭來,楞了一會,纔想到李瑞應該是李從翔,嗯了一聲,就出去了。
李瑞依舊沒有出門,胡三朵在他門口叫了他一聲,他應了一聲,啞着嗓子說了句:“別吵我!”就多的話不肯說了。
胡三朵對李家的事情,並不多感興趣,也不追問,隨便他吧,這孩子,心裡太脆弱了。
等她整理了一半的年貨,李蓮白纔出來,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邊了,開始跟她閒話,胡三朵心生警惕,可她也沒有問什麼重要的事情。
“嫂子,你還記得你以前的事情麼,到童家灣之前的?”
胡三朵搖頭。
她又道:“都忘記了呀,忘記了也好,我猜你可能不姓胡呢。”
“哦?”胡三朵擡頭看了她一眼,關於她跟胡大,胡小虎一家子沒有關係的事情,除了童明生,並未跟任何人講過。
“我瞎猜的,難不成被我猜着了?”李蓮白笑笑,晶亮的眸子看着她,眨了眨。
胡三朵不語,她也不追問了,嘆道:“江南跟金城還真多不一樣呢,在金城待久了,突然回來,還有些受不了這溼噠噠的天氣,十二年呢,過的還真快。”
胡三朵敷衍的應了一聲。
“你有想過爹孃會是什麼樣的人麼?”李蓮白突然又問。
胡三朵搖搖頭,她是真的不想,現在她也不覺得缺什麼。
“我也是一點也不想,其實我是想不起來,我記事起就在莫家,要不是我聰明,也只能做掃灑的粗活,後來被調過去伺候莫家的小姐,什麼也不消做,只用陪着她讀書,寫字,學些大家閨秀要做的事情就好。”
李蓮白低低一嘆,胡三朵不知道她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來了,但是還是聽着,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她願意說莫鼎中家的事情,她也樂意聽。
“想想那段時間還挺輕鬆快活的,小姐脾氣好,月錢又不低,老爺雖然性子差,但是在小姐面前是從來不擺臉色的,倒是個慈父,我還真沒有受過什麼罪呢,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天翻地覆了。”
李蓮白說完,沉默下來了,胡三朵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也不說話,良久,李蓮白嘆道:“老爺對自家人是好,對外人就不盡然了,他要是抓住我,我把小
姐搞丟了,估計也沒命了。”
“嫂子,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胡三朵想了想才道:“所以你跟我們合作是很有必要的,莫家既然這麼強大,你自然單打獨鬥對付不來,還不如將他們給除去了,這樣才能一了百了。”
李蓮白沉默了一會,搖搖頭:“你不知道莫老爺的手段和本事,這樣的人就算是除去了,還有他的徒弟,他的下屬,他們一樣會來找我。唯一的法子,就是將功折罪,硬拼只能是死路。”
胡三朵手一頓,擡頭看着她,她笑道:“可將功折罪也難,我要是有小姐的下落,帶回去,興許他們還能放我一馬。”
胡三朵凝視她,她收了笑,面上閃過一抹苦澀:“我要真有她的下落,恐怕童明生也不會讓我送回去呢,我知道他就是想利用莫小姐,將莫老爺引出來,有莫小姐在,莫老爺就算是知道是陷阱,也會來的。”
“你知道就好。”
李蓮白喃喃道:“說不定童明生真的能救我。”
胡三朵乾脆放下了手中的活,問她:“你們小姐有什麼獨特之處麼?在哪裡丟的?”
李蓮白看了看胡三朵,搖搖頭:“倒是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胡三朵不再說話了,氣氛有些沉悶,天空居然放晴了,見胡三朵忙完,李蓮白道:“嫂子,不然我們去外面轉轉吧?也不走遠,就在這門口轉轉,我好久沒有這樣悠閒了呢。”
胡三朵看看天色,冬日的陽光還透着清冷,不過比先前霧濛濛的天好多了,院外空氣正好,不遠處那池塘邊上,種了小半圈的臘梅,紅的黃的,遠遠瞧着十分好看,和院子裡的這株開的顏色還不同。
於是,點頭應下了,他們現在的身份村子裡的人都認可了的,倒不會引人懷疑,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現在倒是深有體會,大家都在引着童明生出來,誰知道他已經在虞山最近的地方了呢。
李蓮白歡呼一聲,去做了些裝扮,瞧着就跟個丫鬟似得,先前的粉雕玉琢般的美人,現在普普通通了,還挽着個籃子,倒是十分自覺和謹慎。
等兩人出了門,沿着村子裡的小路緩行,碰見幾個從集市上回來的村民,幾個人按捺不住的喜悅,見到胡三朵,點頭打了聲招呼,名義上,她還是這片的地主呢,這些可都是她的佃戶。
見到上次去家裡找過她的那個婦人,她忍不住問:“大姐,這是真的挖到聚寶盆了麼,這麼高興?”
那婦人喜上眉梢的道:“夫人也聽說了吧,誰知道是不是聚寶盆呢,不過還真的挖出來一個盆子,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用,聽說鎮上的一家鋪子裡,有書賣呢,專門是將聚寶盆的呢,我回去可得試試。”
胡三朵囧了一下,心道,還有這種書賣麼,能想出這書來的也真是個奇葩,這麼促狹的法子……她楞了一下,該不會是馬瓚吧?他這是要做什麼,恐怕只會讓更多的人來虞山一帶尋寶了。
現在大家都來挖了,風向隨便就被牽着從挖寶藏,轉爲挖聚寶盆了,真是越來越亂,他是推波助瀾呢,還是渾水摸魚呢。
不過,人更多的話……會打亂最先想要在虞山亂挖,引出童明生的那人的節奏。
“就這書麼?得多少銀子?”胡三朵看見那婦人的籃子上蓋着一塊布巾,搭下來露出一角藍皮書來。
那婦人笑道:“正是呢,這個就得一兩銀子,還有更厚些的,得三四兩了,聽說還有刷了金粉的呢,得上百兩了吧。”
胡三朵咂舌:“這麼貴誰會買啊,這一般人家,幾家合買一本一兩銀子的也買不了多少,這虞山就是將山都給挖遍了,恐怕也沒有那麼多盆,要這個有什麼用?”
“夫人有所不知,虞山雖然盆就那麼些,可是有貴人收盆呢,不只是盆,但凡從虞山挖出來的東西,除了草根和土,不管是金的,木的,還是鐵的,都收呢,我家裡的那個盆要是沒用的話,還能賣出去呢,他們肯定跟咱們小老百姓不同,自然那金粉的書能賣出去了。”
說完,她喜滋滋的就告別回去了。
胡三朵有些無語,還有這回事?這件事越鬧越大,牽扯進的人越多,這還只是她看見的,背地裡,還不知道被幾隻手給推了幾把,只是,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虞山雖大,可也有被翻一遍的一天,現在大家都這麼狂熱,萬一,真的壞了老童家的墳地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