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神樂還是呆着一動不動.衡弄文杵她.話裡略有酸氣:“還沒看夠.”
神樂一抖.側頭看他答非所問:“我殺了人.我殺了趙輕音……”
衡弄文反應過來.原來她剛纔一直在糾結此事:“生死有命.就算救她出來她又該去哪呢……”
神樂像沒聽到他說話.用拳頭打衡弄文.隱隱有哭腔:“你爲什麼不救她.你不是神仙嗎……”
衡弄文將她攬到懷裡.哭笑不得:“神都會死.何況我只是一個小小星君.我沒功勞多少有些苦勞.你說你怎麼就那麼沒良心呢.”
神樂接着打他:“你胡說.神仙才不會死.你胡說……”
她自言自語了好久.衡弄文都沒有應聲.尖下巴硌得自己肩上生痛.她扛了他一下:“喂.”
他晃了兩晃.毫無徵兆的滑到她的懷裡.面色蒼白.雙目緊閉.嘴角有隱隱血跡.
神樂轟的一聲腦中好像被驚雷炸過.嗡鳴聲中一片空白.就連伸出手指探他鼻下氣息的動作都好像是被人拽着手進行的.
衡弄文還有氣息.神樂手足無措.他身上有好多傷還在流血.雖然現在有氣可誰知道什麼時候他就斷氣了.
“衡弄文……你醒醒……我怕……”神樂哭的稀裡糊塗.可任她怎麼搖他.他還是連眼皮都沒動一下.神樂怕他死了.胡亂擦了把淚.將衡弄文往肩上扛:“我找大夫救你.你別死……”
衡弄文清瘦.個子卻高.一身骨頭架子也足夠折磨神樂體力了.神樂揹着他不能御風.小云又被她丟在客棧裡.無耐只能一步一步從谷裡爬出去.
半山腰裡有個泉眼.冒出清涼透澈的泉水.滿頭大汗的神樂將衡弄文放下.捧了水幫他擦了臉.又用樹葉捲了筒子盛滿水灌給他喝.水從他嘴角溢了出來.他嗆得咳嗽.可眼睛還是沒有睜開.
神樂眼淚又漫了上來.使勁眨了幾下勉強壓了回去.她用泉水洗了洗臉.喝了些水又繼續揹着衡弄文爬山.
神樂雖然是妖.體力比人好.可揹着衡弄文爬着許高的山總是撐不住.無耐.她找了一個隱蔽的小山穴.裡面乾燥空曠.還有一堆黑色的冷灰.想來以前也有人在這裡暫留過.
神樂採了些寬大的樹葉鋪做一張毯子.將衡弄文平放上去.又把青藤什麼的拉到洞口處遮擋.放心了才走.
沒多遠.神樂又繞了回來.儘自己畢生所學給洞口施了一個薄弱結界.又撒了些牡丹香.一來是怕有野獸撞進去將衡弄文咬了.二來是怕自己回來找不到洞口.
沒有衡弄文拖累.神樂大膽的御風而行.又不得不小心被搜尋的人發現.如此又耽誤了不少時間.
她身上沾了不少血漬.慌慌張張的闖進一家醫館.醫館的小廝低頭擦着她的衣服經過.驀地擡頭抓着神樂驚恐道:“傷成這樣還能跑這麼快.”
也沒等神樂同意.小廝大力的將神樂按到病榻上:“等着啊.落到我小狗子手裡.管你多重的傷.我都能治好.”
他利落轉身去叮叮噹噹的翻藥箱.神樂身上粘的全是衡弄文的血.卻被這小廝誤以爲是她受了重傷.
“小狗子……”神樂從榻上爬起來.
小狗子猛的轉頭一臉怒氣:“你這人怎麼罵人呢.”又兩步走過去將神樂摁倒斥道:“不想死就老實躺着.”
神樂糾結明明是他自己說自己叫小狗子的.不過現在這些都不是重點.小狗子側身想爲神樂清洗傷口卻被她一把抓住衣領:“你真能治傷.”
小狗子被扯着領子不得不彎腰直視神樂.眼神飄忽不定:“這個.這個.你試試不就知道了.再說你這樣重的傷別的醫館也不敢接啊……”
小狗子還想說什麼.卻被一躍而起的神樂揪着領子往外拉:“受傷的不是我.我要你幫我治一個人.”
小狗子腳尖蹭地忙道:“等等等等……”
神樂回頭面帶兇色:“怎麼.不樂意.”
小狗子訕笑:“沒有沒有.救人一命盛造七級浮屠.額.那個什麼的.醫者仁心……”
神樂用眼刀剜他:“再說廢話試試.”
小狗子忙道:“我去拿藥箱.”
這邊還沒出門.一個肥頭大耳的華袍男人就闖了進來.手裡扯着張黃紙.看見神樂猛的一愣.
小狗子藥箱已經拿來.神樂欲走.卻被那胖男人抓住手腕.那人看眼神樂.又盯着手中黃紙研究.低估道:“像……”
神樂不耐煩的撇了眼那黃紙.登時心頭一驚.黃紙上畫了四人.其中一人與自己相像.衡弄文重傷.林蕭肯定料到神樂要去醫館.所以才下了通緝令.
神樂心虛欲跑.可要帶着小狗子勢必要拖累她腳步.可不帶小狗子衡弄文又活不成.只是這一耽誤.胖男人便已瞪眼驚叫道:“果然是你.賞金二十萬兩.哈哈……落到我的手裡了.”
神樂也不管什麼小狗子了.此時不走.自己賠在這裡不說.衡弄文也照樣沒命.胖男人還在狂喜中凌亂.神樂轉身飛快的將小狗子手中藥箱奪了來.抽身欲走.
忽然有人扯着了她的衣袖.神樂捏指欲使出上善若水的招式.卻發現小狗子一臉惶恐的遞給她一卷紗布.神樂微一錯愕接了便走.
神樂回到山谷.遠遠的瞧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弓着腰在洞口處徘徊.神樂心中疑惑.按理說老太太應該看不見結界內的情況.那又爲什麼偌大的山谷她偏偏杵在那裡.
本來可以等老太太走了神樂再下去最過穩妥.但現在衡弄文有傷在身.說不準什麼時候就一命嗚呼了.神樂決定下去看看.
“你在這裡做什麼.”神樂爲掩藏身份特意步行過來.眼神裡滿是戒備.
那老太太擡起渾濁眼球.眯着眼看神樂.一口牙掉了大半.黑咕隆咚的看不見底:“找把琴身.怪了.明明記得這裡有個山洞.我把琴身放裡面啦.怎麼的就找不到了.”
“可能……”神樂眼珠轉轉:“可能你記錯了.我剛看見前面有個山洞來着……”
那老太太拍拍稀疏頭髮的腦門:“卻有這可能.”瞄了眼神樂揹着的藥箱老嫗納悶道:“姑娘怎麼揹着小狗子的藥箱.”
神樂一驚.那小狗子竟跑的這樣快.消息這便傳出來了.還未等她想出對策.那老太太卻徑自從她身邊繞了過去:“姑娘若有空用完了這藥箱便還回來吧.我家就住在谷底一間茅屋裡.”
神樂心裡沒底的哦了一聲.好在那老太太徑自下了谷.神樂便一閃身進了結界.
衡弄文還是她走時的樣子.好歹還有氣.再一看山洞角落處果然有把被碎石圍住的斷絃琴身.看來那老太太確實沒說謊.
解開衡弄文內衫.右胸露出一個兩指寬的血縫.已經結痂的傷口上還在隱隱滲血.神樂用清水仔細的幫他清理傷口.
本來這種事情作爲女孩應該羞得滿臉通紅纔對.但是神樂自稱曾做過幾日男人.看看別人的卻也沒什麼.等他醒了還要欠她人情.而且衡弄文經自己醫治.多半也活不了了.若他不幸死了.自己更不用爲他的貞操負責了.
嘴上雖這樣說着.手上卻抖啊抖生怕不沾一點岐黃之術皮毛的自己真的就把衡弄文給治死了.怎麼說慕千潯也是研究岐黃術的佼佼者.怎麼的自己就沒沾到一點靈氣.
把小狗子的藥箱打開.裡面瓶瓶罐罐的放的整齊.每個瓶子上都貼着紙條.上面寫着藥粉的名稱.偶爾有幾瓶還寫着效用.
神樂拿出金瘡藥給衡弄文敷上.可能是下手太重.衡弄文哼了一聲.連眉頭都皺了起來.神樂趕緊幫他吹吹:“不疼了.不疼了……”
這些藥的藥性神樂都不懂.以前又聽慕千潯講過許多藥相生相剋.神樂怕衡弄文被自己毒死了.所以用了金瘡藥後就不敢再給他用別的藥.
費力的將他扶起靠在自己肩上.將紗布一圈一圈繞過他傷口紮好.纔將他放下.
神樂繞到那堆碎石旁.將那把斷絃的琴身捧了出來.琴身是好木.許是年代久遠琴木被摩擦的發亮.只是那斷絃太過可惜.不知道那老太太要這斷絃琴做什麼.
給衡弄文灌了些水.神樂便坐在他身邊自說自話.其實她也不想這樣.可是衡弄文不醒.也沒人陪她說話.天已經黑了許多.淡淡月光撒在洞口.照出衡弄文模糊身影.
神樂開始擔心.只靠金瘡藥真的能救活他嗎.很快這個想法便被否定了.若是金瘡藥真有這般奇效.戰場上就不用死那好些人.醫館也不用開了.人手一瓶金瘡藥.怎麼扎都死不了.
早知道就應該帶些金丹出來.也不用此刻這般爲難.轉念一想.自己曾吃過好些金丹.金丹化入她血肉.不知道喝她的血是不是可行.
到了這般田地.但凡有一點方法可以救衡弄文.就算要她割自己的肉她也願意.何況只是放一點血.
神樂將劃破的腕子挨近衡弄文脣邊.看着殷紅血液匯作一道紅線落入他微張的口中.不知道衡弄文要是知道她逼他做出嗜血的舉動會作何感想.
神樂感受着血液的流失.一時間感想萬千.他們這次救趙輕音的舉動到底是對是錯.趙輕音死在了自己的劍下.衡弄文受了重傷.牧離綠衣無辜受累.遭皇城通緝.流離失所.
他們此行沒有錯.可要讓她重新來過.她寧可放棄註定要死的趙輕音.也要留住衡弄文.
她至今不明白趙輕音怎麼會對林蕭如此死心塌地.甘願撞死在自己劍下讓自己一生負愧也要守林蕭一世平安.趙輕音的愛太自私.自私的可以剝奪別人快樂的權利.神樂怕沾染這種愛.
用紗布將腕上刀口纏上.草草打了個結.將下巴擱在膝蓋上靜靜等着.
對不起.我只能做到這種地步了.一切都只能聽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