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3

回去的時候天已經墨黑了,淺淺的涼風一出門就迎面拍過來,現在是秋天了呢,周蘇眯着眼睛看了看母親屋子前那顆古老梧桐的虯枝,它崎嶇的紋路因爲年久因爲風霜格外顯眼,上面懸掛的樹葉在有風的時候會發出脆脆的撕扯聲,悠遠而寂寥。

縮縮脖子她不自覺往風衣的領子裡鑽,旁邊的鐘漓看見了沒說什麼伸手攬過她的腰傳來陣陣溫暖,他拉近她的臉呵着氣說:“怎麼走都都不跟媽打個招呼?”

她扯着嘴角露出一個很勉強的笑容,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頓了頓說:“我想回家,回我們的家。”

鍾漓低頭用額頭摩挲着她微微顫抖的發說:“嗯,我們回家。”

到了車裡,鍾漓貼心的打開空調24度,讓她很舒服,繾綣在副駕駛座位上,她看着來來往往的車,看着閃閃爍爍的燈,看着影影幢幢的房屋,忽就覺得陌生,什麼都是陌生的,爸爸是陌生的,媽媽是陌生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想起母親前不久跟她說:“周蘇很多事就擺在眼前可是你就是看不透。”

想起剛纔母親說,一開始沒有解釋是因爲你還小,做大人的總是不知如何下口。後來看你那麼敵視你爸的時候我要跟你說,你爸阻止了,他說孩子要跟着我過,起碼的威信應該有。母親還說是她錯了,她不該因爲害怕失去兩個孩子的信任不該爲了自己的虛榮心讓父親背這個黑鍋。

她還說,她和鍾牧之是一見如故本來都訂了親,可是**不久後他就被打倒他們的婚事就被拖了下來。有段時間,鍾牧之因爲父親和叔父的原因被鬥得厲害每天關牛棚帶“帽子”。她作爲未婚妻也被隔離審查,就在這時家鄉傳來母親病重的消息,她爲了探望病重的母親就跟他脫離了關係。在鄉下辦好母親的喪事她自覺沒臉見鍾牧之,就心灰意冷的和周蘇的父親經過組織結了婚。本來沒了事兒,可是他們後來竟然住到了一個大院,她每天提心吊膽就怕碰見舊情人。鍾牧之一開始也是堵着氣假裝不認識她,可是輾轉知道當年事情的原委,不過那又怎樣兩人都有伴侶有孩子了,總不能臉面不顧私奔吧。這種曖昧的氣氛直到一次彙報表演發生了轉折,那次的下鄉慰問表演劉秀琴因爲肺炎沒有去成,她作爲舞蹈團的臺柱子表演,他作爲領導去慰問。事情自然而然,他們互訴衷腸、表露胸意,情到深處什麼就沒顧得。那個晚上,十幾年的壓抑憤恨就在轟然間爆發,一發不可收拾。過後,兩人都沒有再提,本以爲就可以各歸各位過下去。可是她的心裡始終有個疙瘩,一時情迷造成的結果讓她愧對自己的丈夫。她跪着請求原諒,發誓再不見鍾牧之,丈夫也因愛妻心切和孩子原諒了她。可是她始終沒法放了自己,這時終於發現日子終於過不下去了。

他真是個好人,孩子和房子都給了她,還默默承受着所有人的職責包括 自己的孩子的。

你爸真是個好人,是好人。

這是剛纔離開前母親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好人。周蘇長長一聲嘆息,想忍着想忍着可是鼻子還是酸了,下巴還是抖了,淚水還是落了。她不會再去怨恨母親了,因爲已經失去了父親沒有什麼力氣去承受失去母親了。她只是在那個環境下不知道說什麼,她想起自己一次次看見在學校門口拿着娃娃或者**的父親,一臉笑意迎向她的時候她是以怎樣的冷漠對待的,她想起父親給她塞錢是她是以怎樣的不屑扔到地上的,她想起父親那麼大年紀在雪地裡跟她說對不起時她是以怎樣的鄙夷看着他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她也記得最後一次見父親,他是怎樣顫抖嘴脣近乎請求的說你記得來看看我的。

咬着食指的關節她還是忍不住抽泣,原來人生是這樣的,這樣的意料之外。

她想着如果不知道真相她也會原諒父親的,因爲自己命不久矣忽然就想狠狠抓住自己生命所僅有的,可是如果她不是快要死了會嗎?不知道也許會,也許,不會。

原來要死的人真的會脫胎換骨,改頭換面,人們不是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

右側伸出一隻手,輕柔的,堅定的搭在她的肩上。她很累很累,就順着力氣靠在他的懷裡,此時他一手開着車一手攬着她的肩,臉上淡淡的。

她吸吸鼻子問:“鍾漓,你相信報應嗎?”

他沉吟一下說:“做了好事就相信,做了壞事就不相信。”

她靜靜地,沒再接話。

許久她開口:“鍾漓,我想我爸了。”

他沒說什麼,只是把她摟得更緊了。

又一會兒她說:“原來是我媽,原來是我媽,我怎麼沒想到。”

他輕笑,她在他的懷裡都能感到胸口微微的震動,然後他波瀾不驚地說:“你媽和我爸?”

她忽的坐直了身體,掙脫了她的懷抱驚聲問:“你怎麼知道。”

他甩手一個帥氣的弧度轉彎,滑檔停下車子,也沒有看她,注視着前方淡淡開口:“上次和你偷窺你媽的公園神秘之旅記得嗎?”

“可是當時什麼也沒有看見啊?”

“你還記得當時有個公園的管理員說我的車子拖走了然後我去停車位那裡了嗎?就是那時我晃到了我爸,很模糊可是那是我爸,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回來之後就開始調查,還真是通過以前的老部下得知當年拋下我爸的未婚妻就是你的母親。”

夜,特別涼,比方纔更涼。

沉默了一會兒周蘇說:“對不起。”

“沒什麼對不起,你也是受害者,所有的人都是受害者。”

夜晚薄薄的霧像輕紗一樣氤氳着他的臉,周蘇沒有見過這樣的鐘漓,他總是漫不經心,總是胸有成竹。可是現在的他微微的笑着,很苦很苦,甚至有些無可奈何。

她接着問:“你媽知道嗎?”

“我真慶幸我媽是個容易滿足的只看眼前的女人,以她的觀察力不會知道。不過這是個好事,有時候無知也是種幸福。”

無知也是幸福的,是啊,不知道就不會難過不會傷心,還是不知道的好。

“鍾漓,那如果有一天你爲了我幸福會讓我無知嗎?”

“嗯。’

“那我爲了你的幸福讓你無知呢?“

“那不行!”

“爲什麼你行,我就不行。’

“我說不行就不行!哪有那麼多爲什麼,只要記得有什麼事兒一定要告訴你老公,讓他給你處理,知道嗎?”

周蘇撅着嘴點頭,心想,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