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2

接下來的幾天,所有的人都在忙於父親的葬禮。周蘇看着父親的遺照忽然發現自己和他長得好像,他們一樣有着大大的扇風耳朵,薄薄的嘴脣,記得父親剛和母親離婚那會兒她就想父親骨子裡就是薄情的,人都說的嘛,嘴脣薄的人通常薄情。如今,那張笑岑岑的臉她卻怎麼也看不出薄情或者厚情之類的,就是父親而已,生她養她最後死都在惦記她的父親。來了那麼多父親的部下或上級都說他是好人,真正的好人。“好人”這個詞形容起來簡單,可是真正讓人人都從嘴裡誇你是好人。那就要從針鼻兒大的事情做起,做得人人滿意,不能滿意也起碼是不埋怨的。

看來他這一生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母親了,最親近的人都對不起那能算是好人嗎?

以前她這麼想來着,每次見到他都這麼想。

可是現在,忽然就覺得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人和人的什麼誤會,矛盾都是能活着的人才能幹的,在即將要死的人面前這些其實都是奢侈品,也都他媽的是狗屁。人,多脆弱啊。

擦擦淚水,一個苦笑,周蘇覺得這段時間流淚都流噁心了。她好像變了一個人多愁,哀怨,以前的她好像是那麼瀟灑的,難道人在死之前總要有個心理變化?

還好這兩天鍾漓都陪着他,沒說過什麼節哀或者死者已矣之類的廢話,就是靜靜陪着她。拉着她的手偶爾揉揉她因哭泣而僵硬得手背,偶爾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臉上說,你看你這麼哭着我看着都瘦了,乖乖的別連累我了,她就會不自覺嗤笑。覺得特別舒服,特別安全。

還有,她吃不下飯的時候他也陪着,除非看到她嚥下點兒什麼了,他才笑嘻嘻說自己早餓了,下次她要早點兒吃。

家裡的喪事整個下來也都是他安排的,張阿姨是帶着孩子嫁給父親的。那兩個繼子也就用到父親的時候纔拿點牛奶雞蛋來看看老人家,這會兒死了,更是推得乾淨,來看了一次就沒露過面兒,來客接待或者買墳事宜還有喪禮程序全是鍾漓一個人扛了下來,也就幾天臉都瘦了大半圈兒,劉秀琴來的時候看着那叫個心疼,也沒怎麼搭理周蘇,就捧着兒子的臉說,照顧好自己做好女婿的本分就成,凡事不用全往身上攬。周蘇心裡本就一團亂,聽了這話更是蹭蹭冒火,還好有公公倒真是知情達理,看着父親的遺像眼淚就刷刷落了下來,當場放下話本就是一家人,以後她們母女的事兒就是他的事兒。

周蘇覺得他特爺們,鍾漓可能就是遺傳他父親吧。這會子她怎麼看鐘漓怎麼帶勁。

將近半個月父親去世的後事總算圓了個滿,周蘇心裡酸的慌,看着父親的遺像最後心裡說了句,爸,別怕孤單閨女用不了多久就要陪你去了。

這天李錦芳就把周蘇叫到了小臥室,單單叫了她自己,周芮和鍾漓都被落在了客廳。

鍾漓倒是沒說什麼默默看着電視,周芮不服了氣瞥眼看着那個房門緊閉的小臥室埋怨着:“又瞞我,什麼事兒又瞞我。姐夫你不好奇?”

鍾漓面無表情地換着頻道說:“沒有。”

屋裡李錦芳坐在牀上認認真真看了會兒周蘇,瞟了她一眼:“坐下吧。”

周蘇看母親似乎有事要說,可是一臉的爲難便說:“媽,您有什麼事兒直說。”

李錦芳臉色凜然,聲音忽然嚴厲起來:“周蘇,你爸死那天周芮說你的我聽見了,鍾漓說她沒資格說你,可我呢,我有資格嗎?如果有我不僅想說你,就想拿牛皮鞭子抽你!”

周蘇心裡的母親永遠都是曼聲細語,此時雹子一樣的數落她無言以對,低低說:“媽,您說的是,這次我真錯了。”

“錯了?”李錦芳站起身來情緒更激動了:“早幾年就該拿去槍斃,我一直以爲你只是任性,自己的孩子自己護沒說過什麼,可是你呢,上了天了吧。你爸那天都那樣兒了,你”說着聲音就哽咽了

周蘇伸手撈過手紙遞給母親,一聲嘆息:“總之,媽這事兒真的都賴我,賴我。”

李錦芳伸手扯過手紙擦擦眼說:“我是真沒想到啊,你怎麼就這樣了,鐵石心腸,我真想當沒生過你,連親爹都不認該拉去斃了的丫頭,我做的孽啊,我做的孽啊!”說着說着竟然大哭起來,這一哭估計是急到心口了,一抽一抽的。

周蘇看母親是真傷了心,上前邊順着她的胸口邊說:“媽,您別這樣,別這麼說真的都是我的錯,您別傷了自己我真該死真是。”說着說着就跟着哭了。

李錦芳情緒激動怎麼都平復不下來,哭的更厲害了,周蘇一看慌了,直直就跪下了,抱着母親的腰就哭說着:“媽,您打我罵我都沒得說。我就是該死,傷害了爸爸也讓您寒了心!我應該趕到的,就算死也應該過去的。”

李錦芳抓着胸口慢慢順着氣,總算能說出了話:“你起來,周蘇我有話跟你說。”

周蘇看着母親總算沒有更激烈的表現,擦擦淚緩緩站了起來:“媽,您說。”

李錦芳一聲長嘆拉着她重新坐回牀邊說:“周蘇,我真沒想到你因爲我和你爸離婚的事兒,怨氣這麼大。你爸太苦了今兒我就還他一個清白,其實當年對婚姻不忠的不是你爸,是我。”

周蘇騰站了起來一臉不可置信:“媽您胡說什麼呢?”

“我沒胡說,是我,是我的錯。當年偷了人,你爸都原諒我了。可是我的良心實在不去,就離了婚。跟我的那個人你也認得,就是鍾漓的父親——鍾牧之。”

這一刻,周蘇的精神大廈裡忽然有一種東西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