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然甚至都想不起來,自己上一次回家,是什麼時候。
記憶已經模糊,距離上一次跟家人相處、互動,對她來說,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是她跟家人疏遠得太久了吧?她的心裡有些小小的愧疚,暗暗想着,今後一定要多跟家人聯繫,畢竟,她是愛他們的。
她也願意相信,他們同樣愛着她。
從前父親的脾氣不太好,但是最近幾年,父親年紀大了以後,脾氣漸漸不再那麼暴躁,變得越來越像是一個慈父。母親雖然因爲更年期的緣故,變得有些不好相處,但是蘇然相信,這段日子總會過去,母親一定會再變回原來賢淑知性的樣子。
他們一家三口,一定可以幸福快樂地過日子的。
蘇然很慶幸,自己還有家。在外漂泊了那麼久,受到了那麼多的傷痛之後,她還可以回來這裡慢慢療傷。
她的牀很軟,躺上去的感覺,跟從前一樣熟悉親切。她的心終於徹底放鬆下來,什麼都不再去想,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她的精神已經疲憊到了極點,這一睡就是好幾個小時,深沉得沒有半點夢境。
蘇睿敲門叫她的時候,她都沒有醒過來。
“然然,開飯啦!”蘇睿提高嗓音,隔着門叫她。
蘇然還是沒聽見。她真的太累了,恐怕就算睡上幾天幾夜,也補不回來前面的那些損耗。
門外的蘇睿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推門進來了。他打開燈,纔看見蘇然一直睡着。
她的眉頭一直緊緊地皺着,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痛苦,似乎即便是睡着了,她也不敢徹底地放鬆自己。
這孩子到底經歷了什麼呢?爲什麼從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會變得如此消瘦,連睡覺都不能安穩?
蘇睿很心疼她。
但他終究還是走到牀邊,輕輕地搖醒了蘇然。飯還是得吃的。
蘇然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意識有些散亂。
“起來吃飯吧,吃完了再睡。”蘇睿說。
“唔……好。”蘇然含混地應了一聲,掙扎着坐起來,卻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完全打不起精神來。
她感覺自己只是閉了一下眼睛,就到現在了,完全沒有休息過之後,精神和身體得到恢復的感覺。
甚至,她覺得現在比睡覺之前還要累。
這樣的體驗或許很多人都有過,真的疲憊到極點的時候,短暫地睡了一覺,卻沒有完全睡飽,醒來的時候很有可能感覺更累。
她緩了好半天,才終於積攢起一些力氣,下牀,搖搖晃晃地往飯廳走。
穆槿已經坐在桌子邊上了,卻沒有開動,顯然是在等她。蘇然迷糊地打了聲招呼,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上下眼皮還在不斷地打架。
她真懷疑,自己會不會瞬間秒睡。
“去洗把臉清醒一下吧。”穆槿開口,難得的溫和語氣。
蘇然已經想不起來,自己上一次聽見母親用這麼正常的語氣說話,是什麼時候了。
她有種從前的媽媽
回來了的感覺。這樣的暖意,讓她憑空生出了幾分力量,走去洗手間的時候,居然不想方纔那樣整個人都發飄了。
洗過臉之後,她的確精神了不少,重回折回飯廳的時候,她才意識到,桌子上擺着的,全都是她最愛吃的菜。
不用問也知道。這些肯定都是爸爸特意爲她做的。
這種豐盛程度,絲毫不亞於她在葉北辰的別墅裡,那些專業廚師準備的菜餚。
不對,她爸爸做的東西比那些專業廚師更強,因爲多了一樣叫做愛心的東西。蘇然覺得,自己的鼻子有些發酸,視線不知道什麼時候有點模糊。
蘇睿笑着說:“光看着幹什麼,快嚐嚐老爸的手藝。”
“嗯。”蘇然悶悶地應了一聲,非常彆扭地用左手夾了一口菜,送進嘴裡吃掉,然後努力地微笑着說:“真好吃。”
可是她的眼淚,卻在這個時候不聽話地掉了下來。
她有多久沒有享受過這樣溫馨的場景了?一家人不吵不鬧,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和和氣氣地吃飯……這樣的事情,對於許多人來說,或許非常普通,甚至是每天都要經歷的日常,可是對於蘇然來說,卻無比珍貴。
她真的很想把這一刻的幸福感覺,刻進自己的骨頭裡,一輩子不忘。
不,她其實還想更加貪心一點,要是今後的每一天,都可以有這樣溫馨的體驗,那就太好了。
“你這傻孩子,好好吃着飯呢,哭什麼啊……”穆槿心疼地給她遞紙巾。
這樣絮絮叨叨的話,落在蘇然的耳朵裡,卻無比溫暖。她瞬間就忘記了,白天的時候,自己是如何跟母親吵架、互相傷害的,她只知道,她的媽媽其實從來都沒有改變過,一直都是愛她的。
哪怕偶爾方式不正確,也是愛她的。
親情就是這樣一種奇怪的東西,哪怕上一秒吵得天翻地覆,恨不得這輩子都不要再互相見面,只要下一秒平心靜氣地說幾句話,那種溫暖幸福的感覺,就能沖淡所有的不快。
沒有什麼,是親情化解不了的。
這頓飯他們吃得特別久,彼此之間聊了很多,有些心結,也終於慢慢解開。蘇然嘗試着理解,母親想要孩子陪在身邊的那種心情,而穆槿也試着去體會,蘇然不願意跟簡希打交道的原因。
經過了一番換位思考以後,她們都覺得,對方的行爲其實也不是那麼不可理喻。
時隔數月之後,她們母女終於和解了。以她們現在母慈女孝的樣子,任誰也看不出來,她們先前冷戰過那麼久,而且幾小時以前,她們之間還爆發過那樣激烈的爭吵。
這頓飯,幾乎可以說是蘇然目前爲止的人生當中,吃過的最美味、最幸福的一頓飯。
跟家人呆在一起,讓她整個人都徹底放鬆下來,什麼煩惱都忘記了。
她用左手使用筷子有些不方便,穆槿甚至還說:“我來餵你吧。”
短短五個字,卻差點聽得蘇然再次落淚。她趕緊說:“不用了,我用左手也不耽誤吃東西,就是慢一點兒而已。”
如果讓母親喂她的
話,她一定會再哭出來了。她現在這麼幸福,不想掉眼淚。
穆槿沒再堅持,卻給她的碗裡夾了不少菜,嘮叨着讓她多吃一點,不要一直這麼瘦之類的。
蘇然聽得心裡暖暖的,鼻子酸酸的。
爲了遷就她的吃飯速度,穆槿和蘇睿也都刻意慢慢吃,免得把菜全都搶光了。偶爾蘇睿吃得稍微快一點,穆槿還會用筷子去打他的筷子,口中說道:“你慢點兒吃啊!一會兒孩子不夠了咋辦?”
其實這滿桌子的菜,就算他們三個人全都敞開了吃,也未必吃得完。
蘇然感動之餘,也忘記開口:“媽,你就讓我爸吃吧,這麼多東西呢,餓不着我的。”
“那也不行,把然然喜歡的菜全都搶沒了怎麼辦?”
蘇然低下頭吸了吸鼻子,告訴自己不許哭。
家的感覺,從未如此濃烈。
就這樣,他們一家三口在笑鬧中吃完了這頓飯,感情也終於恢復到了從前的狀態。不,也許比從前更好。
唯有分開過,才知曉家人的可貴。
蘇然甚至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在外漂泊了許久的遊子,如今終於歸家了。這樣溫暖幸福的感覺,讓她這輩子都不想再離開這裡了。
無論何時,家,永遠是她最溫馨的港灣。爸爸媽媽,永遠是她身後最堅強的後盾。
就算有爭吵,就算有誤解,也終會有化解的一天。親情,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種,剪不斷的羈絆。
蘇然很想擁抱一下自己的爸媽。
她也的確這麼做了。
飯後,她做到第一件事情,不是回房間,也不是幫忙收拾碗筷,而是分別跟爸媽擁抱,含着眼淚說:“爸,媽,我愛你們。”
她從前很少說這樣煽情的話,但是現在,她一定要說。她怕,如果自己不說出口,爸媽就無法明白她的心意。
穆槿被她的這句話說得直接掉了眼淚,蘇睿則是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然後一言不發地低頭收拾桌子,去廚房洗碗。
可是蘇然分明看見,他的眼角紅紅的,應該也是哭過……
接下來的日子,蘇然基本都是在這樣溫馨幸福的心情當中度過的。蘇睿和穆槿問過她一切感情方面的問題,也問了她的手是怎麼受傷的,她都挑能說的儘量說了,實在不能說的,就含糊略過,或者是小小地撒個謊。
如此,總算是應付過去了。
蘇然也曾經試探着問過,那些關於她的流言蜚語,到底都說了些什麼。但是提起這個話題的時候,蘇睿和穆槿全都面色尷尬,隨口敷衍幾句就不肯多說了。
這讓蘇然意識到,那些流言,一定非常不好聽。她有點不開心,但是轉念一想,嘴長在別人身上,她又堵不住,生悶氣有什麼用呢?與其讓自己過得不開心,不如無視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高高興興地過好每一天。
經歷了那麼多的傷害之後,她的內心終於逐漸變得強大起來,再也不是過去那個遇事兒就只會哭哭啼啼,壓力一大就想要逃避的孩子了。
她……終於長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