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剛的額頭上,已經開始沁出細密的汗珠了。他沒有想到,曾經單純到近乎有些蠢笨的蘇然,居然會成長得如此之快,變成一個心思縝密、洞察力驚人的女子。
她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永遠需要別人保護的溫室小花,而是一個成熟而又堅強的大人了。
也對,再過幾個月,她就要當母親了呢,的確不該永遠像當初的小女孩一樣。
是陳剛低估了她,沒有想到她已經成長到了如此程度。否則的話,他真應該把方方面面的事情做得更加嚴密些,不讓她發現這麼多的異樣……也是葉北辰的失蹤太突然了,公司那邊也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幫着拿主意,兩頭牽扯精力,他纔會忙中出錯。
陳剛知道,這件事情,已經瞞不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太太,我可以告訴您真相,但是請您無論如何做好心理準備,不要太激動……算了,我還是請醫生過來給您先打一針鎮定劑吧。”
“不用,我能扛得住。”蘇然叫住了陳剛,神色相當平靜。
“太太,請您顧念一下孩子。”陳剛勸她。
蘇然卻說:“我就是因爲顧念孩子,纔不想用藥的。藥物總歸會對孩子有影響……我明明可以自己控制的事情,不需要藉助藥物了。我不想讓孩子受到不必要的影響。”
她在質問陳剛以前,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所以現在纔會如此堅持。她相信自己有能力抗住任何答案,否則的話,她也就不會問了。
陳剛垂眸略略猶豫了半秒,才說:“那這樣吧,我先讓醫生過來,在門外等着,這樣萬一有什麼不測,也可以第一時間採取應對措施。”
“好,你去吧。”蘇然同意了他的這個提議。
就當做是給孩子多添一道保險,也好。
只要是對孩子有利的事情,蘇然從來都不會反對。
陳剛出去了一會兒,又回來,把病房門關好,跟蘇然說:“太太,我讓醫生們在外面等着了,您如果有什麼不適,一定要立刻告訴我。”
“嗯。”蘇然點點頭,看着陳剛緊張的神色,忽然輕輕地微笑了一下,她說:“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拿孩子的安危來冒險。”
她不是今天才開始懷疑的,關於是否要探究真相這個問題,她也掙扎猶豫了好久,在這個過程當中,其實多壞的可能性她都已經猜測過了。所以,現在無論陳剛告訴她什麼答案,她都不會太過意外,因爲任何一種可能出現的結果,她都已經在腦子裡想象過無數遍了。
只要陳剛不跟她說葉北辰被外星人給抓走了,蘇然就不會覺得多麼意外,多麼難以接受。
她現在,只是想要知道一個答案而已。她想知道,自己的那些猜測,究竟哪一個纔是真相。
陳剛輕嘆了一聲,說道:“太太,葉少真的特別愛您,他想要給您一個最特別的婚禮……”
蘇然聽見“婚禮”這兩個字的時候,臉上的血色就瞬間消退,她的腦子裡,已經浮現出了那個自己最不願意細想的猜
測。
而陳剛還在繼續說話,這個精明強幹的男人,還是頭一次說話這麼沒有重點,講了半天,還在說葉北辰如果費力地籌劃沙灘婚禮的事情。
蘇然不想讓這份煎熬繼續下去了,她輕輕地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穩住自己的心情,開口打斷了陳剛的話。
她問:“飛機出事了,對麼?”
陳剛的聲音瞬間僵住,他面色錯愕地看着蘇然,顫聲問:“你……你都知道了?”
他這樣的反應,讓蘇然知道,她猜對了。
那個她最不願意細想的猜測,果然就是最接近真相的。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蘇然的雙手在被子裡緊緊地揪住牀單,雙手因爲用力而變成了慘白的顏色,像是要硬生生地把牀單徹底撕碎,才能宣泄心中的悲痛似的。
可是她卻忍住了,只是揪着而已,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而且她的臉上,表情依然平靜,並沒有流露出太大的悲愴或者震驚的情緒。
她早就猜到了這種可能,還有什麼好震驚的呢?
所有人都在瞞着她,不讓她知道葉北辰真正的現狀,也讓她知道,也北辰現在一定好不了……而一個人最壞的結果可以壞到哪裡去?不過就是死亡吧?
蘇然猜到了的,只是先前一直心存僥倖,一直想要逃避,才拒絕接受這樣的猜測。但其實……她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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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樣的真相,她並不感到意外。
所有的悲傷,其實也早就從她生出那種念頭的時候開始,便日夜不停地縈繞在她的心頭……她早已提前品嚐過了悲傷的滋味,所以這一刻,也不會感到鋪天蓋地的悲愴。
她只是……只是難過而已。
她可以承受的。
一定可以。
蘇然紅了眼圈,卻沒有落淚。她輕聲說:“我是猜到的。不過你剛纔的反應,已經告訴我答案了。”
她停頓,深吸一口氣,又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剛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擔心地問她:“太太,您現在身體感覺怎麼樣?需要我叫醫生過來給您檢查一下麼?”
蘇然搖頭:“不用,我很好,孩子也很好。陳剛,告訴我答案吧。他是我的丈夫,我有權利知道我的丈夫是怎麼死的。”
她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有些顫抖,眼圈也變得更紅了幾分,卻始終強忍着沒有落淚。但是這樣堅強、倔強、隱忍悲傷的模樣,卻比直接的嗷啕大哭更加惹人同情,令人心碎。
她連二十三歲的生日都還沒過呢,這樣年輕的年紀,卻要承受喪夫之痛,而且還必須爲了腹中的孩子,強忍悲痛,連放肆地傷心一回都不行……
陳剛是真的有些佩服這個女人的心性了。
這個小女子,遠比他想象當中更加堅韌……她,不愧是葉少愛上的女子,她的身上,的確有值得葉少去愛的地方。
陳剛慢慢地吐了一口氣,在心裡告訴自己:說出來吧,她應該可以承受的。
先前他選擇告訴她
真相,是因爲被她逼問得沒有了辦法。但是現在,卻是因爲尊重和敬佩。
他相信,眼前的這個小女子,可以承受。
“葉少去海南的那架飛機,中途不知道出了什麼狀況,偏離了原本的航線,掉進……掉進海里了。”陳剛終於說出了這些壓在心裡許久的話。
蘇然的身體微微地晃了一下,卻又馬上穩住,並沒有如何失控。她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便立刻深呼吸,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並且小心地感受着,肚子有沒有難受的感覺。
寶寶們在這個時候動了,不是那種驚慌失措的亂動,而是跟平常一樣的胎動,力道和頻率都非常正常。蘇然忽地有種感覺,覺得孩子們這是在告訴她——媽媽,我們沒事的,你不要怕。媽媽,我們陪着你呢。
蘇然的心,終於再次鎮定下來。
她鬆開了揪住牀單的手,緩慢而輕柔地撫上了自己的小腹,在心裡跟孩子說:寶寶,媽媽不怕,你們也不要怕……爸爸雖然不在了,但是媽媽會保護你們的。
有句老話,叫做“爲母則強”,蘇然現在是真的懂了。
爲了孩子,她想不強也難。
而且也因爲這兩個孩子的存在,她似乎真的變得比過去堅強勇敢了很多,那是由愛幻化出來的勇氣,無窮無盡的勇氣……足夠她爲孩子們遮風擋雨,陪伴他們成長,傾盡自己所有去教育、保護他們的勇氣。
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勇氣。
蘇然什麼都不怕。
因爲她有愛,所以便有無限的力量和潛能。
她是一個母親。
爲母則強!
“北辰的遺體找到了麼?”蘇然平靜而輕柔地發問。
“找、找到了……”陳剛又一次撒謊了。不是他信不過蘇然的承受能力,而是覺得,一下子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的話,未免有些太殘忍了。他想要儘可能地讓她心裡好受一些。
可是蘇然卻輕輕地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你騙我。”她的聲音很輕,“陳剛,你越來越不會撒謊了呢。北辰的遺體要是真的找到了,你結巴什麼?”
她停頓下來,臉上的笑容緩慢而輕柔地綻放,她說:“其實找不到也好,說不定他命大根本沒死呢……飛機上都有救生設備,我相信北辰的自救意識也肯定很強。只要遺體還沒有找到,就不能斷定他已經死了。”
陳剛再一次爲這個女人的堅韌而感到震撼。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空難這種事情,雖然發生的概率很低,但是一旦發生,死亡率卻是超高的!從飛機這種東西被髮明出來以後,國內國外的空難次數也不少了,可倖存者卻寥寥無幾。
他們這些最早知道真相的人,都已經不敢再報任何希望了,都覺得葉北辰肯定是葬身茫茫大海了,可是這個柔弱而又強大的女子,卻依然可以如此樂觀……她不是爲了逃避悲痛纔會自我欺騙,她是真的心存希望。這是一種建立在堅強之上的樂觀,難以形容,卻震撼人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