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的前一天晚上,趙曜依舊住在漢王府裡。
漢王府的院子裡,趙曜、楚王和魏王三兄弟坐在一起,邊喝酒,邊聊天。當然,他們三個人喝的是果酒。就算一晚上不停的喝,也不會喝醉。
楚王和魏王都能看出來趙曜並沒有馬上登基的喜悅。趙曜不僅不高興,反而憂心忡忡。他們以爲趙曜不開心,是因爲他不願意當皇帝,卻被現實逼的不得不做皇帝。其實,趙曜不開心,並不是因爲他要正式地當皇帝,而是因爲魏王沒有幾天活了。還有,大周江山和天下黎民的重任壓在了他的肩上。
魏王伸手攔住趙曜拿起酒壺的手,溫聲地勸阻道:“十弟,你明日天不亮就要起牀,還是不要喝了,省得誤了登基的吉時。”
楚王也跟着勸道:“十弟,喝了這麼多夠了。”
趙曜聽勸,沒有再拿酒壺。
“八哥,你登基前在想什麼?”
魏王回想了下說:“沒多想,如果非要說,那就是從小到大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趙曜問道:“那你是不是很開心?”
魏王搖了搖頭說:“並沒有。”他也以爲自己會很雀躍,畢竟多年的夙願終於實現,“沒有開心,也沒有緊張,心裡很平靜。”平靜到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
“啊,沒有開心?爲何?”不止趙曜訝異,就連楚王也驚訝。
“或許在登基前,我監國了一段時日,沒什麼新鮮勁兒,所以登基前一晚和登基那天都很平靜。”魏王彎起嘴角笑着說,“還有可能就是我早知道自己會登基當皇帝,所以沒有很興奮。”
“那你爲何不緊張,不怕自己當不好皇帝嗎?”自從回到京城,趙曜就一直在監國,處理朝事,但是他卻沒有任何緊張感。可,就在今晚,他突然感覺到壓力,也覺得自己被桎梏了。
魏王笑着說:“不怕,因爲我知道有你在。”
趙曜聽到這話,微微愣住。
魏王接着說:“我知道不管我做什麼,哪怕我真的禍亂朝堂,弄得天下動亂,但之後會有你,你會撥亂反正,會讓天下太平。”
見魏王這麼信任自己,趙曜哭笑不得:“八哥,你還真的看得起我。”
“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魏王又道,“再者,你不忍心天下黎民受苦。”
楚王聽趙曜和魏王的對話,便明白趙曜此刻在想什麼。
“十弟,要相信自己。”
魏王看了一眼楚王,楚王會意。他站起身,拍了拍趙曜的肩膀,“十弟,時候不早了,早點去睡吧。”言訖,走到魏王的身後,推着他離開了。
趙曜沒有跟上去。他看着楚王推着魏王離開的背影,眼睛有些發酸,心想如果能一直這樣,那該多好。但,天不遂人願,魏王的壽命只剩下十來天,楚王頂多能活幾年。
坐在院子裡,趙曜雙手撐着臉,一雙眼盯着夜空中皎潔明媚的月亮看。看了一會兒,他收起矯情,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往臥室走。
事已至此,他再矯情,再不願意,又有什麼用。明天開始,他就是皇帝,得爲大周的百姓負責。
與此同時,慈寧殿裡,太后靠坐在太上皇的身邊,跟他聊天。
太上皇的上半身能動了,但下半身依舊癱瘓。他的腦子裡恢復清明,但說話還是不太利索。不過,要比之前好很多了。
“沒想到我能親眼看到臭小子登基的這一天。”對太上皇來說,他能活着,親眼看到趙曜登基,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太后陰陽太上皇道:“你怎麼可能沒想到,你算計了一切,怎麼可能沒算到明天?”
太上皇被內涵的有些心虛。他討好地對太后笑了笑:“我真的沒算到這一天。”
太后不信太上皇這句話,目光狐疑地看着他。
太上皇趕緊轉移話題道:“有一件事情,一直沒有跟你說。”
太后一聽這話,注意力立馬轉移了,忙問道:“你還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當年,你懷小十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
太后聽到這話,神色變得古怪,“你夢到了什麼?”
“夢到了龍。”太上皇神色肅穆道,“這不是我第一次夢到龍。”
太后一臉震驚:“你之前夢到過龍?”
“當年還在打天下的時候,夢到過一次,一條金龍圍着我飛。”太上皇又說,“你懷小十的時候,我又夢到了金龍,不過是一條小金龍。”
太后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滿臉恍然道:“難怪我懷有身孕沒多久後,我就失寵了。”剛開始“失寵”,太后不知道皇帝的用心,以爲自己真的失寵了,後來才知道皇帝是爲了保護他們母子。“你那個時候就打曜曜的主意呢?”
“沒有,我不能因爲一個夢,就把大周交給一個還沒有出生的孩子吧。”太上皇一直都很冷靜理智,“小十漸漸長大,也越來越聰慧。小小年紀,還知道藏拙。我就知道這小子不一般,之後詢問了大師,大師說小十能給大周帶來太平盛世,自那以後我才選定了他。”
“難怪你當時給小十取名爲【曜】。”太后笑道,“我當年也做了一個夢。”
太上皇滿臉好奇地問道:“你夢到了什麼?”
“我夢到一個太陽墜入我的肚子裡。”太后一直瞞着這個夢,沒有跟任何人說,包括趙曜。
太上皇大笑道:“哈哈哈哈……臭小子果然來歷不凡。”
太后想到趙曜有兩個靈魂一事,微微頷首道:“的確來歷不凡。”
“明日還要參加臭小子的登基大典,咱們趕緊睡吧。”
“好。”
太后剛躺下來,她的手就被太上皇握住。
太上皇目光深情又感激地看着她道:“瀟瀟,謝謝你給我生了一個這麼好的兒子。”
太后溫柔地笑了笑:“沒有你,我也生不出這麼好的兒子啊,你也有功勞。”
太上皇被太后這句話逗笑了:“也是,我也有一半的功勞。”
“睡吧。”
漢王府裡,趙曜已經睡下了。
次日,寅時初,趙曜就被同喜、孫豆豆、孫奎三人叫醒。之後,開始沐浴、洗漱。
等沐浴洗漱好,孫奎和孫豆豆他們跪着幫他穿龍袍。
說到龍袍,魏王在還是永安帝的時候,就讓宮裡的秀女們提前給趙曜做龍袍,不然會來不及。
穿上龍袍,趙曜整個人的氣質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一瞬間變得高高在上,變得威風凜凜,令人不敢直視,令人望而生畏。
趙曜的腦子裡還有些暈暈乎乎,沒有注意到孫奎他們敬畏的眼神。換好龍袍,他去了膳廳,簡單地用了點早膳,然後坐上龍轎進宮。
漢王府的門口,早就站滿了文武百官。等趙曜坐上轎子前往皇宮時,大臣們緊跟在後面。
在漢王府至皇宮的路上的兩旁,也整整齊齊地站滿了百姓。
百姓們的臉上是敬畏、是歡喜、是激動、是激動……他們跪在地上,激昂地喊着“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聲聲的“萬歲”驚醒了趙曜。一直以來,他對“萬歲萬歲萬萬歲”這句話沒有什麼感覺,因爲他對當皇帝沒興趣。但,現在聽到百姓們高呼這一句話,不覺變得熱血沸騰。
趙曜從百姓們一聲聲的“萬歲萬歲萬萬歲”中,聽到了期許,聽到了激動。
他沒想到百姓們對他登基一事會這麼激動。
等到了皇宮,趙曜領着文武百官們祭拜天地。這事,天剛剛亮,整個京城籠罩在一片昏暗中。
趙曜虔心地祭拜天地。等他拜完,天忽然大亮,接着天空中出現一片金光。在金光中,隱隱約約地能看到一條金龍,似乎還能聽到龍吟。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震撼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連趙曜也懵了,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
魏王率先反應過來,帶頭高叫着“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臣們神色激動,扯着嗓子高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這一聲聲的“萬歲萬歲萬萬歲”傳遍整個京城,接着響徹整個京城的上空。
祭拜完天地,趙曜要去祭拜祖宗。
太上皇已在重華宮門口等着趙曜。
趙曜看到他,微微一怔,隨即面上露出驚喜的笑容。
他連忙跪下來,鄭重地朝太上皇磕了三個頭。接着,他被太上皇領着進重華宮,祭拜列祖列宗。
太上皇好了一事,太后並沒有告訴趙曜,爲的就是給他驚喜。
祭拜完祖宗,趙曜發現太上皇淚流滿面,他忍不住揶揄道:“我都沒哭,你哭什麼。”
太上皇瞪了一眼滿臉戲謔的趙曜,“我這是高興,臭小子你終於當皇帝了。”
提到這事,趙曜就氣。他怒瞪着太上皇,陰陽怪氣地說道:“多虧你算計。”
太上皇笑的非常得意:“臭小子,薑還是老的辣。”
“你等着,這筆賬,我們慢慢算。”
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太上皇朝趙曜揮了揮手,催促他道:“行了,你趕快出去,接受朝臣們的跪拜。”
趙曜很想撂挑子不幹,氣死太上皇,但是他已經祭拜完天地和祖宗,不能任性了。
“老頭子,你等着。”撂下狠話,趙曜走出重華宮,前去紫宸殿,接受文武百官們的跪拜。
太上皇沒有跟去。
楚王推着魏王去了紫宸殿。兩人身爲親王,自然站在所有人的前面。
趙曜一身龍袍坐在龍椅上,君臨天下,接受滿朝的文武百官跪拜。
大臣們三叩九拜。皇宮外,百姓們跪在街道上,或者在自己家裡跪拜朝賀。
趙曜二十六歲登基。大周第四任君王,年號天佑。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舉國上下歡呼。
親眼目睹趙曜登基後,魏王心中沒有任何遺憾,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在魏王最後幾日的時光裡,趙曜和楚王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楚王和魏王都沒有想到,他們兩人鬥了一輩子,沒想到最後相伴的是對方。
魏王臨終的那一天,忽然恢復正常。他早早起身,穿上朝服,跟着楚王一起去上早朝。
楚王看到魏王這副模樣,先是吃驚,接着便明白是怎麼回事,心情不由變得沉重。
大臣們看到魏王出現在早朝上都非常震驚,不少人以爲他好了,也有不少人看出魏王是在迴光返照。
魏王出現在紫宸殿參加早朝一事,同喜得知後,立馬向趙曜稟告。
正在喝茶的趙曜一愣,接着手中的茶盞跌落在地上,摔得稀碎。
同喜見趙曜的手被茶水燙到,嚇的趕緊掏出巾帕給他擦手。
孫豆豆見趙曜雙眼紅了,眼中含着淚,就知道魏王不是真的好了,而是迴光返照。
趙曜強忍着心頭的悲傷,裝作若無其事地去上朝。等他走進紫宸殿,看到站在右邊大臣第一位的魏王時,差點失控。
魏王率先跪了下來,帶頭喊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曜雙手緊握成拳頭,努力鎮定,聲音有些哽咽地說道:“平身。”
“謝皇上。”魏王穩穩地站起身。
朝堂上一片安靜,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趙曜讓自己跟平常一樣。他把目光看向何相,何相立馬會意,如往常一樣上奏。
大臣們個個都是人精,登時明白趙曜的意思。他們跟以往一樣,有事就上奏,沒事就安靜地站着。
文武百官們也有分寸,知道魏王的身子撐不了多久,沒有上奏太多的事情。
半個時辰後,早朝結束。這是趙曜登基後,結束最快的早朝。平日裡早朝都是一個時辰,或者不止。
等孫豆豆宣佈退朝,趙曜急急忙忙地跑到魏王的身前,接着牽着魏王的手走出紫宸殿。楚王跟了上去。
“十弟,帶我去慈寧殿,我要見母后。”魏王對太上皇沒有什麼父子前,他想在走之前,見到太后。
說完這話,魏王就癱倒了,幸好被趙曜和楚王及時扶住。魏王已經撐不住了,沒有力氣走路,趙曜背起他,一路跑去慈寧殿。
同喜提前跑到慈寧殿,跟太上皇和太后說了魏王的情況。
等趙曜揹着魏王來到慈寧殿時,太上皇和太后正準備出去找他們。
慈寧殿裡,魏王顫顫巍巍地向太后行了最後一個禮,接着便倒在趙曜的懷裡。
“八哥……”趙曜哭喊着。
“十弟,我相信你能做一個好皇帝,我也相信你能爲大周帶來太平盛世,我會在地下看着。”
“八哥,那你可要好好地看着。”
魏王一手握着趙曜的手,一手牽着太后的手,語氣虛弱:“母后、十弟,謝謝你們……”
太后伸手輕撫着魏王蒼白的臉龐,語氣溫柔道:“下輩子,母后會是你的親生母親。”
魏王揚起嘴角,開心地叫了一聲:“娘……”
太后哽咽地答應道:“哎!”
魏王看向趙曜,想要再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八哥!!!”
魏王死後,趙曜恢復他帝王的身份,以帝王的規格下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