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龍舒君的話,這一刻,太子橫想到了很多。
尤其是龍舒君提到的潛龍勿用,更在太子橫心中掀起了驚濤巨浪。
此時,太子橫想起了昔日他向太傅環淵求學時,環淵所講的《易》。
初九,潛龍勿用···
這龍一字,不僅可喻天地之氣,也可喻國、喻人、喻事。
大凡事物新生,不可以羸弱而抗剛強,當韜光養晦,避實就虛,以積蓄實力。
想着,太子橫想起新法來,自己父王與屈原等人新法,先避開貴族領地,在各縣施行,並大力從百姓中提拔新貴族,這都是···不,不僅是百姓中,
此時,太子橫又想起來數年前抵抗各國時,父王下詔提拔的國中各大貴族非繼承人的子嗣,賜予他們爵位,封給他們官職,又在國中貴族的半推半就甚至是慫恿下,大力提拔他們。
這些本來無法繼承爵位的人,紛紛依靠自己父王獲得了爵位,並且還需要依靠新法獲得更高的爵位甚至職位。
如此,獲得爵位的平民,獲得爵位士人、商人、豪強,獲得爵位的貴族子弟。
這些都將成爲新法壯大的根本。
所以,如果說新法的在各縣實施,是屬於初九,潛龍勿用。那賜爵百姓、士人、商人、豪強、乃至貴族子弟,這便是九二,見龍在田。
而即便有了這麼廣泛的基礎,父王屈原他們都連續三年沒有進一步動作,而是提拔那些新貴族。這就是九三,君子終日乾乾,九四,或躍在淵。
如此,那麼用不了幾年,等這些新法提拔出來的新貴族充斥朝中以及各地後,那便是新法大勢已成,可以全面動手了。
那時,新法便是九五,飛龍在天,龍行四海,無可阻攔。
想到這,太子橫將自己以前的所學全部代入到新法中,頓時覺得自己父王與屈原的行動算計,全都清晰的展現在自己眼前。
甚至,自己父親與屈原他們在未來數年內的打算,也全都在他眼前一一展現。
此時,太子橫突然用無神的眼光看了一眼自己面前這個自稱江城子的人,既然自己都能看清楚,那眼前這個提醒自己的人自然也能看清楚。
即如此,那麼,那些朝中大臣,還有各地封君貴族又豈能看不清?
太子橫相信,楚國能成爲天下首屈一指的大國,強國,那國中的那些貴族,肯定不會全是蠢貨,必然有看清大勢者。
而一旦有人看清了自己父王的算盤,那些貴族相互串聯之下,必定大部分的人都知道了父王的算盤。
那些人爲什麼不阻止?
不,他們不是沒阻止。
此時,太子橫想起之前的江淮貴族叛亂來,其實新法一開始,就有明眼人看出來了。
但,他們的反抗全都已經失敗了。
在父王的強力鎮壓下,在那些成爲新貴族的貴族子弟的強烈呼籲下,所以,那些貴族即便是知道了新法的用意,那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看着新法的壯大,直到最後,眼睜睜的看着新法將他們傾覆以及吞噬。
只是,國中貴族在父王的強力鎮壓下,真的束手無策嗎?
不!
此時,太子橫看了面前的這個江城子一眼。
這人來路可疑,或許,這江城子就是貴族封君用來破壞新法的呢!
所以,貴族封君無法阻止父王,就將主意打到我這裡來了。
想着,太子橫想起自己父王對自己的所作所爲,心中又是一黯。
父王才能過人,智略深遠,非常人所能及。那父王就不應該不明白,在錯誤的時間,處在錯誤的位置上,做錯誤的事情,這是非常錯誤的事。
可是父王呢!
如今父王在位,國內局勢錯綜複雜,非常人所能處理。
可父王卻在此時深居後宮,然後將國事交給自己這個太子。
自己可是太子啊,是儲君,是正在積蓄實力的潛龍,而不是已經飛龍在天的強龍。
以儲君的身份去監管錯綜複雜朝局,這無異於以初九而戰六五,以四兩而制千鈞,處之,必傷根基,久之,必死於野。
此時,太子橫想起自己監國這段時間以來,屢屢犯錯,屢屢遭到父王訓斥,朝中大臣多有怨言,新法派疏離,守舊派不近,遍訪諸賢,少有親者。
以前,太子橫以爲是自己做錯了,是自己才能不足,是自己德行不夠。
但現在,他明白了,根本不是他的錯。
而是父王將他這條地底的潛龍,強行放在了天上。
之前,太子橫以爲父王讓自己監國,這是父王的重視。
但現在,被人提醒之後,他卻從中感受到了滿滿的惡意。
若是以前,他或許不會這麼想。
但現在,得知自家父王不知是人是鬼是神後,那就由不得他不這麼想。
要是自家父王跟黃帝一樣,能活到父王曾孫自己孫子長大成人並出來理事,那自己這個太子,這個儲君,對父王而言,就沒有任何價值。
說不定,等變法成功,父王還會爲了安撫國中貴族,而廢了自己這個監國太子,將自己貶斥到偏遠之地爲君,以平定國中紛亂。
畢竟,自己這個太子,對父王還有對楚國,全都沒有意義了。
此時此刻,太子橫突然發現自己好傻,竟然會爲一個未來潛在的威脅,而與弟弟子青翻臉。
原來子青從來都不是楚國的威脅,因爲只要父王尚在,楚國就沒威脅。
想着,太子橫雙眼一溼,頓時留下兩行淚水。只是,這兩行淚水沒流到外面,而是全都流向了心間。
此時,太子橫心痛不已。
父王待楚國何其厚,待新法何其重,而待我何其薄!
“哈哈哈哈······”
想着,太子橫傻傻的大笑,而且大笑不止,如瘋似癲。
此時,龍舒君見太子橫突然臉色慘白的傻笑,卻並沒有露出看傻子一樣的神色。相反,他露出了一臉的同情和欣慰。
因爲他知道太子橫爲什麼傻笑,也知道太子橫已經明白了他的提醒。
其實,早在楚王深居後宮,並讓太子監國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不對勁了。
但當時,他還以爲楚王年老體弱,時日不久了。
但隨後,隨着他打探到,楚王身體依舊強壯,甚至髮鬚皆顯青黑之色,那時,他就是有所懷疑。
其後,楚王屢屢訓斥太子,而且楚王還以花甲之齡生下公子憲章後,他就已經有了八分把握,楚王必有陰謀,而處在錯誤位置上的太子橫,則極有可能是陰謀的犧牲品。
畢竟,五色石還有媧皇紙黑帝書這些神器,都是實實在在的,而且全都跟有造人補天的上古正神女媧娘娘有關。連玄女都能造就一個昇天的黃帝,天知道黑帝這樣傳說中的大神會造就一個什麼樣的帝王。
而且,一個尚且對女色有需求,還能生出神異兒子的楚王,你說他已經對國家權力沒慾望了?
這話說出去,誰信?
所以,正是抱着對楚王最大惡意的猜想,他這纔在公子憲章出生後,便立即在大江上示警太子。
然後,等楚王再次與太子橫爆發衝突後,纔敢在太子面前現身。
因爲他知道,只要太子不是傻子,肯定心中已經起疑心了,只是沒往那方面想,或者不敢往那方面想。
但,只要出言提醒,那太子橫就不得不往那方面想。
而只要太子橫一想,那太子橫與楚王父子之間,必將父子情傷,再也不能同心協力了。
此時,龍舒君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亡族滅宗的大仇,他現在已經報了一半。
而剩下的那一半···
龍舒君看着還在那傻笑的太子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