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圖見張衍正在煉化靈脈,他自恃身爲修道前輩,又是崇越真觀長老,如是此刻出手,難免遭人譏笑他佔小輩便宜,因此也不下來相擾,只是在殿頂之上閉目打坐。
他知張衍擅御飛劍,與敵鬥陣,哪怕戰之不過,劍遁一展,也能脫身離去,然而他卻不怕張衍能跑了去。
他乃是元嬰三重修士,修得一具元嬰法身,這法身已是脫了肉身桎梏,飛遁之時,如流光疾電,絲毫不亞於飛劍騰掠,雖是與少清三脈之一的極劍無法相比,但自忖追拿普通劍修應是不在話下。
大海穴下,張衍也似是有所察覺,擡首看了看,面上露出幾分思索之色,但卻並沒有現身之意,仍是在那裡端坐不動,運使法力,從容收取靈脈。
他二人待在這壁礁府中,雖是還未動手,卻也令周圍佔據殿宇的小妖驚怯異常。
不過數個時辰,就做了鳥獸散,一日之後,百里海域之內的所有修士都是遠遠退避開去,跑了個乾乾淨淨。
如此過得八日,漂浮在空的山河圖發出一聲沉悶悠遠的大響,如寂野鳴鼓,深谷震雷,圖上山嶽似原本恍若虛影,此時卻是形同實象,彷彿當真有一座巍峨大山矗立在前。
到得此時,張衍方纔將這壁礁府下靈脈堪堪收盡,只餘下一星半點留存,未曾一氣將其斷根。
這殿中原本是滿堂華彩,明珠熠熠生光,有如仙家妙境,然而靈機一去,立時打落凡塵,變得黯淡無光,徹底泯滅了顏色。
張衍起手一指,山河圖圖卷收起,化光一道,落入他袖中,隨後抖袍起身,把衣冠稍作整理,腳下一點,起得一道遁光,倏爾衝破海穴,往上升去。
不過剎那之間,他就到得海上,在半空之中壓住遁光,目光向下一探,就瞧見數裡外坐在殿宇屋脊之上的沈林圖,便道:“不知那是哪一位道友,在此等候數日,可是找尋在下?”
沈林圖凝目細看,見張衍頂上那一團罡雲清如薄霧,看得出凝聚時日不久,不過其人渾身上下道氣盎然,眉宇之間更有一股難以掩飾的英氣,恰如飛劍藏於懷中,卻有鋒芒透出,絕非俗流可比。
他微一沉吟,就把拂塵一擺,腳下冒出一團雲霧,托起如羽輕軀,上得半空,與張衍當面而立,客氣言道:“老道乃是崇越真觀沈林圖,正是爲尋道友至此。”
張衍稽首一禮,笑道:“原來是崇越真光的沈長老,有禮了。”
沈林圖也是有眼力的,見張衍在自己面前談笑自若,怕是有什麼過人依仗在身,因此第一時刻並未上前動手,而是起了用言語說服對方的心思。
如是張衍是散修小宗出身,他哪裡會去想這些,恐怕其一出海穴,便出手將其擒下,逼問那陰戮刀藏於何處了,就因張衍是溟滄派弟子,他方有這等顧慮。
崇越真觀立在東海之外,對下面弟子說什麼能與東華玄門十派相比肩,可沈林圖卻是心知肚明,那一套說辭只是往自家臉上貼金,騙騙低輩弟子而已。
若是真個比較起來,哪怕那十派之中排在最末的驪山派,也遠遠不是崇越真觀可比,更何況溟滄派這等萬載玄門,因此能穩妥解決,那是最好不過。
因此他儘量將語氣放緩,道:“我崇越真觀之中,曾有一把重器,名爲陰戮刀,當年曾爲本門弟子沈鳴孤所攜,數十年前,陶真人於外海之上立派,那一戰中,他敗亡在道友手中,傳聞此刀也是被道友取了去,當要請教,此事可爲真否?”
說完之後,他一道目光就往張衍面上掃來,凝定不動。
張衍略作思忖,坦然承認道:“不錯,那時陰戮刀卻曾落於貧道之手。”
這事說與不說皆是一回事,此人既然萬里迢迢來此,肯定不會只被他三言兩語就打發了,他倒不如直接承認了下來,至於之後有什麼招數,接着就是了。
見張衍承認,沈林圖神情登時有了幾分變化,目光既有激動又有幾分急切,道:“不知此刀現在何處?”
張衍淡淡言道:“此物與貧道一名弟子有緣,已是賜了下去。”
沈林圖眉頭一皺,他沉默一會兒,隨後才緩緩說道:“不妨叫道友得知,此寶能助老道叩闕開關,再攀法山,老道聽得此寶下落,便匆匆趕來,心中之急切,已非言語所能表述,只請道友交了出來,便可免去一場無謂爭鬥。”
說到最後,他神情形容已是森嚴無比。
歷來修道之士,對阻攔自己道途之輩那是最爲痛恨,說是生死仇敵也不爲過,此是他明確告訴張衍,若是你不肯交出這件真器來,那麼我今日也沒有退路,唯有與你決死一戰。
他本擬自己元嬰三重修士的身份,無論道行修爲,皆是高過張衍許多,這話一說,自忖其必會感受到深重壓力,或能好生考慮一番。
可是他哪裡想到,張衍聽得這話,卻是雙眉一揚,放聲一笑,道:“沈道友,你欲拿此物,可自來取之,何必多費口舌。”
沈林圖見張衍這回答強硬無比,似是絲毫不懼一戰,面色一沉,隱隱也有了幾分怒氣,道:“既是道友不知好歹,那也無需多言,你我就此地做過一場,以定此刀歸屬吧。”
他袍袖一拂,倏爾出去百丈之外,回身站定,再把手一揚,便自背後飛出一把長有半尺的兩刃飛刀,懸於頭頂。
此刀兩頭尖尖,如梭一般,刀身如玉,比雪還白,在烈陽之下泛出森寒氣芒。
既然已是無法談攏,他也是起了殺心,向前一指,那刀一轉,就化一道白光往前斬殺過去。
這刀來得疾快無倫,沈林圖只舉手之間,就已殺至張衍近前,元嬰三重修士非同小可,張衍先前與列玄教鎮教神尊像有過一戰,那次是靠了雙月峰禁陣將其壓服煉化,這次卻並無依憑,因此絲毫不敢大意,手中一捏劍訣,只聞一聲劍鳴,星辰劍丸倏爾飛出,奮起神威,迎着刀光而去。
沈林圖冷笑一聲,把法訣一引,那刀刷的一分,變化做兩把飛刀,列在左右,本待順勢將那劍光避過,可是星辰劍丸也是陡然一震,亦是變作兩道劍芒,分頭敵上。
鏘鏘連聲,兩方刀劍於瞬息之間相擊了數百次,那飛刀此時已是化作二十七數,而飛劍則是抖開十六道劍芒,展開全力與之相鬥,雖是數目不及,但仗着飛掠之速快上一籌,也能勉強招架。
沈林圖呵呵一笑,道:“倒是有幾分本事,這卻看你如何抵擋。”
他左手一伸,反掌托出一團氤氳白氣來,起右手一指,那團白氣倏爾一合,凝成一把白刀,接着他連掐法訣,那白氣不斷生出,又匯聚成刀,直至又有二十七把,方纔停下。
他目視前方,手腕一抖,口中道了聲“去”,那二十七把白刀便即飛出。
也不加入先前戰圈,而是繞了過去,自旁側兜了一圈,自空門之處轉道殺來,張衍與崇越真光弟子不止有過一次交手,他還曾從其長老北宮浩處得來過離元陰陽飛刀的修煉之法,對此門道術也稍稍有所瞭解,知曉這是一門殺伐鬥陣的高深法門,練到極深處時,甚至可堪與飛劍之術相抗衡,因此絲毫不起小視之心。
他起食中二指一點,憑空生出一道水光,浪花飛散,潮頭涌動,往上一起,那些飛刀被水勢一帶,刀頭一沉,似是要往裡投去,沈林圖哼了一聲,默掐一個法訣,這些白刀立時震動,忽而化氣飛去,擺脫了水光牽制,再合起來時,已是變作漆黑色澤,烏芒道道,似虛影一般,霎時穿透水光,往張衍內圈中殺去。
離元陰陽飛刀號稱“刀中藏法,煉化陰陽”,練到沈林圖這等境界,陽刀可隨時化爲陰刀,陰刀亦可以頃刻間轉爲陽刀,剛柔之勢,可憑法訣在鬥陣之時變化來去,由心操持。
這法門是乃是這門道術的根本,沈林圖之所以要取陰戮刀,就是因爲如能持此刀倚爲陰刀,再以自身法力煉爲陽刀,二者化合爲一,就能窺破秘關,進而跨入洞天之境。
因有這一層緣由在此,不得此物,哪怕追至天涯海角,他也是萬萬不會放張衍走脫的。
張衍看那飛刀尚未臨身,已是陰氣森森,身上如浸寒水,便一擺大袖,將闢地乾坤祭出,此寶到了外間,感應到飛來刀氣,立時放出一道十丈寬的金光簾幕,將他身周盡數圍起。
那刀氣極是厲害,到得跟前,兇芒連連閃動,將金光斬得不斷晃動,盪漾起波,可每當看似要斬破之時,乾坤葉就一個震動,又復將其凝實幾分。
沈林圖目光一寒,哼了一聲,默唸了幾法訣,再把雙手一展,抖了抖肩膀,自他左肩飛出二十七把白刀,他喝了一聲,左右刀光再往中間一合,化作一柄五尺長短,渾身精光閃耀不斷,散出縷縷煙氣的陽刀。
與先前那些白刀不同,此刀似是一把寶器,他伸手一探,將其持在手中,對準着乾坤一葉一斬,驚鴻一道,正中其上,只頃刻之間,就將那護法金光斬破!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