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爲,天黑提前是有着規律的,每隔一段時間提前一刻鐘。甚至陳實也是這麼以爲。
但這次太陽隔了一天一夜纔再度亮起,表明很有可能他們認爲的規律,根本不是規律!
他們只是井中觀天,自以爲觀察到了規律,將規律認爲是真理,但放在更大時間尺度中,他們所觀測的規律和真理都將不復存在。
這次太陽熄滅了一天一夜,下次說不定太陽熄滅後便永遠不會亮起!
“界上界的十三世家老祖宗,一定知道真王時代末期的事情。他們存活下來,延續至今!他們一定知道如何應對這場災變!”
陳實突然想到,他雖然去過界上界,但並不知道界上界怎麼去。
十三世家數千年籌備,若是這麼輕易便能找到界上界,只怕絕望坡早就將界上界剷除。
沙婆婆來到黃坡村,她如今容貌如二十許歲的大姑娘,秀麗端莊,自從她恢復年輕以來,便很少驚慌失措,此刻卻變得六神無主。
“小十,我這輩子從未見過這種事情。”
她異常惶恐,喃喃道,“我從未見過……你爹呢?不找你爹,你爹不行,這事得找你爺爺,他一向鬼主意多……”
她自言自語,走來走去。
陳實把她接到自己家中,陳棠和巫輕妤都不在家,家裡只有黑鍋。
黑鍋燒水沏茶,端來一杯茶。沙婆婆雙手握住茶杯,眼神渙散,突然道:“要出大事了,是不是要出大事了?會死很多人吧?”
陳實還在安撫她,門外傳來胡小亮怯生生的聲音:“沙婆婆也在啊?小十,你爹呢?我不找他……這事你怎麼看?我總覺得心驚肉跳,有些不祥……”
這虯髯大漢身軀在輕微的顫抖,黑鍋也給他倒了杯茶,他接茶的雙手有些哆嗦,聲音也有些發抖。
陳實搬來另一個小馬紮,請他坐下。
胡小亮剛剛坐下,青羊的聲音傳來:“大事不好了!小十,你爹呢……我不找他。”
他闖了進來,見沙婆婆和胡小亮都在,舒了口氣,給自己倒了杯茶,示意陳實不用搬凳子,將茶水一飲而盡,道:“此次太陽熄滅了一天一夜,只怕不是偶然!老陳頭不回來,咱們解決不了!這不是厄變,但比厄變要可怕百倍!”
杜怡然從門外走進來,道:“陳寅都鬼點子多,他在這裡一定有解決辦法。”
沙婆婆的眼眸中突然有了些許神采,擡頭道:“不錯。把老陳頭尋回來!我知道他在何處!我去找他!不過……”
她有些爲難道:“去找他的話,得走好些天。”
阿拙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走好些天也要去。陰間不太平,我們一起去尋他!”
“好!”
沙婆婆、胡小亮等人齊齊起身,風風火火的向外走。青羊道:“事不宜遲,婆婆立刻施法!”
胡小亮道:“小十去不去?”
沙婆婆搖頭道:“不能帶他去!萬一他去了那裡,青色鬼手的主人一怒之下捏死了他……”
他們快步離去,把陳實、黑鍋晾在那裡。
陳實心道:“他們來我家,嘴上問着我爹在哪兒,實則是來找我爺爺的。但他們也知道我爺爺在陰間,還要來這裡,無非是下意識使然。不過……”
他有些期待:“爺爺真的要回來了?爺爺回來了,一家人就完整了!”
界上界。
十三位老祖宗已經將那方破碎的世界探索一遍,回到玉霄天,靜靜地聽着楊弼彙報太陽熄滅一天一夜的事情。
“要開始了。”
高玄回憶往昔,道,“當年真王時代末期,就是這樣。首先從太陽熄滅開始。”
費子衝嘆道:“會死無數人。當年的景象,依舊曆歷在目。”
“但我們亦無可奈何。”
夏公謹道,“百姓自會找到求生之路,努力活下來。我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絕望坡!除掉絕望坡,剷除真神,才能結束這一切!”
衆人振奮精神,各自點頭。
楊弼一直沉默不語,靜靜地聽着,待到諸位老祖說罷,這才道:“敢問老祖宗,距離太陽完全熄滅,還有多久?”
張龍湖道:“第一次時,太陽熄滅了一天一夜。第二次時,太陽熄滅了兩天兩夜。第三次時,太陽熄滅了三天三夜,又照常亮起。第四次來臨時,人們以爲太陽會熄滅四天四夜,但那次太陽再也沒有亮起。”
楊弼心頭大震,道:“當年各位老祖宗如何應對這場大變?”
夏公謹搖頭道:“那時掌管天下大權的是真王,而非我們。”
楊弼微微皺眉,又問道:“那麼後來太陽又爲何再度亮起?”
“不知。”
費子衝道,“那時西牛新洲陷入黑暗,民不聊生,易子而食。真王去了一趟絕望坡,後來,絕望坡將真王的屍體送了回來。沒多久,太陽照常亮起。楊弼,你不該考慮這些事情,你當專心修行。我們的目標是絕望坡,不要分心。”
楊弼稱是,向諸位老祖拜了拜,起身離去。
他回到居所,沉吟片刻,備上青雲大輦駛出界上界。不多時,車輦來到黃坡村。
陳實看到楊弼從青雲大輦上走下,微微一怔迎上前去。
他苦於不知如何才能去界上界,沒有料到楊弼會來黃坡村。
楊弼下車,向他見禮。
陳實還禮。
楊弼將自己與十三位老祖宗的對話,原封不動的複述一遍,道:“我所知道的,只有這些。我告訴你這些後,便準備對付絕望坡了。今日一別,不知是否還有機會再見。”
陳實笑道:“我很想再見你,但下次相見,只怕便是你殺我之時。”
楊弼輕輕點頭,道:“倘若再見,表明我已經解決了絕望坡,沒有了後患。那時,你便不再是我的知己,而是我十三世家的心腹大患,我當然要第一時間除掉你。”
陳實哈哈笑道:“我希望你死在絕望坡,又不希望你死。”
他認認真真道:“不過我還是那句話,我輩修士,一切偉力,歸於自身。”
楊弼露出笑容,道:“我認真想過你這句話,我以爲行不通。如今修爲境界的頂點,就是大乘境,無法再進一步。我個人偉力再強,也無法與十三世家的力量媲美。但集中十三世家的力量,我方能踏平絕望坡!”
陳實道:“你沒想過突破大乘,飛昇成仙?倘若你擁有合道的力量……”
楊弼打斷他:“就算是新路,合道也會邪變。陳兄,新路的邪變,只是比舊路更晚一些而已。”
他長揖作別,轉身登上青雲大輦。
陳實突然道:“楊弼!”
楊弼回頭。
“打不過就逃!”陳實大聲道。
楊弼微微一怔笑道:“我明白。謝謝你。”
陳實揮手,目送青雲大輦遠去。
他定了定神,又回到黃土坡,來見朱秀才,將真王第二次去絕望坡而死的事情告訴朱秀才,道:“真王是戰死在絕望坡,並非遭人暗算,也非絕望而自盡。”
朱秀才望向遠處,怔了良久,方纔道:“危難關頭,真王絕對會扛起保護黎民百姓的重擔,絕非自盡以避天災的懦夫。他雄才偉略,主動改革舊法,開創新法,封天下之仙。這樣的君主,怎麼可能死在十三世家老祖之手?我的祖輩,沒有丟老朱家的臉。”
“但他的後人,卻自縊吊死在這裡。”陳實道。
朱秀才悶哼一聲。
陳實繼續道:“絕望坡一戰,不僅真王死了,連同我的乾孃也被埋葬在黃土坡下,還有那來自華夏神洲的諸神分身,也都掩埋在山河之中。他們的神像被砸碎,他們的相被誅殺,他們的廟宇被破壞。這比真王之死也絲毫不遜。”
他心潮澎湃,幹陽山君廟,這座廟宇便是隨着山巒沉降到地底,藏匿不見,直到前些年才突然間從地底冒出。
幹陽山君的雕像和神相也都化作烏有,還是他二度封神,纔將幹陽山君從死亡中喚醒,重新成爲幹陽山的山神。
還有拱州媽祖廟,也是如此。媽祖廟合山藏匿,鎮守海疆。
青州關聖帝君廟,神像破碎,廟宇深埋地底。
……
原本鎮守西牛新洲的各地神祇,要麼被誅殺,要麼主動隱匿,無影無蹤。
這件事,影響極爲重大,可與真王封仙,新法換舊法,真王之死,這一連串大事媲美!
陳實看着石碑乾孃,喃喃道,“那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乾孃又是什麼原因被掩埋在黃土坡下?”
朱秀才掛在上吊繩上,搖動身子:“不知。我出生的時代太晚了。那時我面對的是已經腐朽,爛到極點的朝廷。”
那時的他滿懷理想,想去拯救這個朝廷,想改變這個世道,想去探索真王時代沒落的秘密,想做救世之人,想重現真王盛世!
然而,他在現狀面前撞得頭破血流。
他萬念俱灰,只能來到真王墓外,吊死在老柳樹上。
縱然有萬般神通,怎奈心死如灰。
陳實暗諷他不如真王,他承認這一點。
真王面對末日景象,尚且敢殺入絕望坡,而他面對十三世家的重壓,卻只能絕望,吊死在此。
現在想想,的確丟了真王的顏面。
“這狗日的世道!”朱秀才突然憤憤的罵道。
黑鍋支棱起耳朵,警覺地看他一眼。
這時,陳棠的聲音傳來:“小十,小十!快點回來!”
陳實走下黃土坡,回到黃坡村,只見黃坡村外停放着司徒溫的法寶樞機,極爲高大,由一棟棟樓閣組成。陳棠、李天青、司徒溫、玉靈子、胡縣令等人正圍繞着樞機忙來忙去。
他們祭起天庭令,打開通往小諸天的門戶,進進出出,從裡面搬運來很多法寶部件。
工部的人正在拼接這些法寶。
“教頭來了!”司徒溫迎上前來,喜氣洋洋。
陳實打量正在忙碌的衆人,只見一口口巨大的火爐在他們手下逐漸形成,詢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他只覺這些火爐有些熟悉。
司徒溫笑道:“教頭還記得你交給我的那口殘缺的玄機百變爐嗎?你曾經說過,把玄機百變爐與樞機結合起來,僅靠燒煤,樞機便能飛起來。”
陳實眼睛一亮:“你做出來了?”
司徒溫用力點頭,又有些赧然,道:“我魯班門原本做不出這個,還是靠天庭工部的各位兄弟幫忙,對玄機百變爐稍加改造,讓樞機燒煤也能飛起來。”
陳實打量其中一口火爐,只見火爐內部有着各種明亮纖薄的鏡片,但爐子內壁的符籙已經與之前大爲不同,可見改動的地方極多,甚至連祭煉方法都改變了。
“這東西真的可以靠燒煤飛起來?”他詢問道。
陳棠走過來,道:“燒煤可以,但需要調動樞機來傳導力量,一炷香三千斤精煤。用修士的法力也可以,更爲方便,但消耗的法力甚巨。”
他將其中一口火爐祭起,爐壁上的符籙頓時變得明亮,映照在那一個個鏡片上,鏡片旋轉,只聽咻的一聲,爐口突然噴出細如毫髮的劍光!
陳實錯愕:“玄微劍氣?”
司徒溫笑道:“陳老大人對玄機百變爐的符籙稍加改動。”
原本玄機百變爐中會噴出各種各樣形態的真氣,威力很大,堪比化神境、神降境修士的全力一擊,但經過陳棠改造,爐壁的符籙變成玄微劍氣的符籙,映照在一面面鏡子上,鏡子圍繞爐壁旋轉,每轉動一週,便有各種各樣的玄微劍氣從爐中飛出。
噴出的劍氣並不長,只有三寸左右,纖細無比,但飛出爐口一丈左右時,就會變大,變成尺許,來到兩丈處,劍氣便會膨脹到三尺。
而且從爐中噴出的劍氣數量多,鏡面旋轉的速度越快,噴出的劍氣便越多!
陳實也祭起一口劍爐,調運法力,注入爐中,爐內千餘面鏡子旋轉,頓時一道道劍氣從爐口噴出,一股巨力襲來,壓得劍爐向下墜去!
陳實雙手託舉劍爐,加強法力,頓時爐中劍氣貫長空形成一道長達數裡的劍氣洪流,直奔天空!
陳實雙臂傳來巨大的壓力,壓得他雙腿沉降,陷入泥土中。
他繼續加大法力,突然四周大地轟隆一聲,竟被他壓出一個方圓四五丈的大坑!
陳實被壓得身軀顫抖,緩緩收回法力,劍爐中瘋狂旋轉的鏡片漸漸變慢,爐口噴出的劍氣洪流也逐漸回落,陳實只覺壓力越來越小。
終於爐中的鏡面不再旋轉,劍氣也自消散。
“好東西!”
陳實將劍爐放下,讚道,“真是好東西!此物裝在樞機上,只怕能飛到天外去!但消耗也大,以我的法力也堅持不了多久!”
天庭工部的修士將組裝好的劍爐裝在樞機上,共有八口劍爐。
樞機的房屋並非死重,內部暗藏傳輸力量機關,中樞部分有着巨大的丹爐,不少魯班門修士正在往丹爐房運煤。
巫輕妤帶來了禍鬥,輕聲細語安撫這隻半魔半鬼神的龐然大物,從它身上取一些黑狗血,讓紅山堂符師去描繪樞機上的符籙。
陳實詢問道:“你們裝配樞機,準備做什麼?”
巫輕妤道:“飛到天外去,查看天外真神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我們要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