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大年說,“這個人最近好像忽然變得特別喜歡乾淨,每天都要洗好幾次冷水澡。”
小燕忽然笑了笑,笑得彷彿有點神秘:“男人洗冷水澡不一定是爲了愛乾淨。”
大年瞪着眼問:“不是爲了愛乾淨是爲了什麼?”
“你還是個小孩子,你不會懂的。”小燕說,“大人的事,你最好也不要多問。”
她捏死了手裡的小蟲。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忽然問大年:“你看他最近有沒有什麼跟以前不一樣的地方?”
“好像有一點。”大年又眨了眨眼,“最近他的脾氣好像變得特別暴躁,精神卻好像比以前差了,眼睛總是紅紅的,就好像晚上從來都不睡覺一樣。”
“今天他有沒有問起我?”
“最近這一個月,他只要一見到我,第一句話就會問我見到你沒有。”大年道,“今天他還說一定要你去見他,因爲他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見你。”
他忽然笑了笑:“看他的樣子,就好像如果看不見你就馬上會死掉。”
小燕也笑了,笑得又神秘又愉快。大年忍不住問她:“你知不知道他有什麼事找你?”
“我知道。”小燕微笑,“我當然知道。”
“如果你不去,他是不是真的會死掉?”
“就算不死,一定也很難過。”小燕笑得彷彿更愉快,“我想他最近的日子一定很難過。一天比一天難過,難過得要命。”
她笑得的確很愉快,可是誰也不知道爲了什麼,就在她笑得最愉快時,她的臉卻紅了。
——一個女孩子通常都只有在心動時纔會變得這麼紅。
——她既然從來不動心,她的臉爲什麼會紅成這樣子?
大年又在問:“你要不要去見他?”
“我要去。”
“什麼時候去?”
“今天就去。”小燕嫣紅的臉上血色忽然消退,“現在就去!”
她忽然掠上樹梢,從一根橫枝上摘下一柄劍。等她再躍下來時,她的臉色已蒼白如紙,就好像仵作們用來蓋在死人臉上的那種桑皮紙。
大年吃驚地看着他。因爲他從來都沒有看見過一個人的臉在瞬息間有那麼大的變化。
他的膽子一向不小,可是現在卻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好像生怕他的老大會拔出劍來,一劍刺入他的胸膛咽喉。
他的害怕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只有要殺人的人,纔會有他老大現在這樣的臉色。
他沒有逃走,只因爲他知道老大要殺的人不是他。但是他也想不到他的老大會殺小方。
他一直認爲他們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小燕的手緊握劍柄,冷冷地看着他,忽然問:“你的腿爲什麼在發抖?”
“我害怕。”大年說。在他們的老大面前,他從來不敢說謊。
“你怕什麼?”小燕又問,“怕我?”
大年點頭。
他不能否認,也不敢否認。
小燕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彷彿也帶着種殺氣:
“你幾時變得那麼怕我的?”
“剛纔。”
“爲什麼?”
“因爲……”大年吃吃地說,“因爲你剛纔看起來就像要殺人的樣子。”
小燕又笑了笑:“現在我看起來難道就不像要殺人的樣子了?”
大年不敢再開口。
小燕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嘆了口氣:“你走吧。最好快走,走得越遠越好。”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大年已經跑了。
他跑得並不快。因爲他兩條腿都已發軟,連褲襠都已溼透。
因爲他忽然有了種又奇怪又可怕的感覺。
他忽然發現他們的老大在剛纔那一瞬間,很可能真的會拔出劍殺了他。
直到大年跑出去很遠之後,小燕才慢慢地放開她握劍的手。
她的手心也溼了,溼淋淋地捏着滿手冷汗。
因爲她自己也知道,在剛纔那一瞬間,無論誰站在她面前,都可能被她刺殺在劍下。
她練的本來就是殺人的劍法。
最近這些日子來,她總是有種想要殺人的衝動。尤其在剛纔那一瞬間,她心裡的殺機和殺氣已經直透劍鋒。
她知道她的劍法已經練成了。小方的劍法無疑也練成了。
因爲他們的情緒都同樣焦躁,都有同樣的衝動。
正午。
小燕沒有去找小方。
她的劍仍在鞘,她的人已到了山巔。
這是座從來都沒有人攀登過的荒山,根本沒有路可以到達山巔。
在一片原始密林後,一個幽靜的山坡裡,有一池清泉,正是小方屋後那道泉水的發源處。
小燕常到這裡來。
只有這地方,纔是完全屬於她的。只有在這裡,她才能自由自在地行動思想。隨便她做什麼,想做什麼,都不會有人來打擾她。
她確信除了她之外從來沒有人到這裡來過。
已經是秋天了。陽光照射過的泉水雖然有點暖意,卻還是很冷。她一隻腳伸下去,全身都會冷得輕輕發抖,一直從腳底抖入心底,就好像被一個薄情的情人用手捏住。
她喜歡這種感覺。
密林裡有塊岩石,岩石下藏着個包袱。是她藏在那裡的,已經藏了很久,現在纔拿出來。
包袱裡是她的衣服,從貼身的內衣到外面的衣褲都完備無缺。每一件都是嶄新的,都是用純絲做成的。溫軟而輕柔,就好像少女的皮膚。
就好像她自己的皮膚。
她把包袱裡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在池旁一塊已經用池水洗乾淨的石頭上,一件件展平攤開,再用她的劍壓住。
然後她就脫下身上的衣服,解開了緊束在她前胸的布巾。赤裸裸地躍入那一池又溫暖又寒冷的泉水裡,就好像忽然被一個又多情又無情的情人緊緊擁抱住。
她的胸立刻堅挺,她的腿立刻繃緊。
她喜歡這種感覺。
她閉起眼睛,輕撫自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已經是個多麼成熟的女人。
泉水從這裡流下去,流到小方的木屋後。
她忽然想到小方現在很可能也用這道泉水沖洗自己。
她心裡忽然又有了種無法形容的感覺,從她的心底一直刺激到她的腳底。
午後。
小方溼淋淋地從他木屋後的泉水中躍起,讓冷颼颼的秋風把他全身吹乾。
在他少年時他就常用這種法子來抑制自己的情慾,而且通常都很有效。
但是現在,等到他全身都已乾透冷透後,他的心仍是火熱的。
——這是不是因爲他已經練成了獨孤癡的劍法,所以變得也像獨孤癡一樣,每隔一段日子,如果不殺人,精氣就無法發泄。
他沒有仔細想過這一點。
他不敢去想。
只穿上條犢鼻褲,他就提起他的劍奔入練劍的楓林。
這片楓林也像山前的那片楓林一樣,葉子都紅了,紅如火。
紅如血。
小方拔劍,劍上的“魔眼”彷彿正在瞪着他,彷彿已看透了他的心,看出了久已隱藏在他心底卻一直被抑制着的邪念。
——這本來就是人類最原始的罪惡。你可以控制它,卻無法將它消滅。
小方一劍刺了出去,刺的是一棵樹。
樹上已將凋落的木葉,連一片都沒有落下來。可是他的劍鋒已刺入了
樹幹。
如果樹也有心,無疑已被這一劍刺穿。
如果他刺的是人,這一劍無疑是致命的一劍!
他的手仍然緊握劍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就像是一條條毒蛇。
——他心裡是不是也有條毒蛇盤旋着?
他的劍還沒有拔出來,就聽見有人在爲他拍手。他回過頭,就看見了齊小燕。
小燕斜倚在他身後的一棵樹下。從樹梢漏下的陽光,剛好照上她的臉。
“恭喜你。”她說,“你的劍法已經練成了。”
小方慢慢地轉過身,看着她。
她的臉明豔清爽,身上穿着的衣服,就像是皮膚般緊貼在她堅挺的胸膛和柔軟的腰肢上。
他不想這麼樣看她,可是他已經看見了一些他本來不該看的地方。
他的眼睛裡忽然露出種異樣的表情,連呼吸都變粗了。過了很久才問:“你呢?你的劍法是不是也練成了?”
小燕沒有逃避他的目光,也沒有逃避這個問題。
“是的。”她說,“我的劍法也可以算是練成了,因爲你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教給我。”
她的回答不但直接乾脆,而且說得很絕。
小方儘量不讓自己再去看那些一個女人本來不該讓男人看見的地方。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說。
“你明白?”她問他,“你說我是什麼意思?”
“現在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教給你,你也沒有什麼可以教給我,所以我們的交易已結束。”
交易結束,這種生活也已結束,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已斷絕。
小方儘量控制自己。
“我找你來,就爲了要告訴你,我已經準備走了。”
“你不能走。”小燕道,“至少現在還不能走。”
“爲什麼?”
“因爲我們還要去找獨孤癡。”
沒有獨孤癡,根本就沒有這個交易。現在他們的交易雖然已結束,可是他們和獨孤癡之間卻仍然有筆賬要算清。
“所以我們兩個人之間最少要有一個人去找他。”小燕盯着小方,“也只能一個人去。”
“爲什麼?”
“因爲我是我,你是你,我們要找他的原因本來就不一樣。”小燕臉上的陽光已經照到別的地方去了。她的臉色蒼白,聲音冰冷。
她冷冷地接着道:“我們之間本來就沒有關係。我的事當然要我自己去解決,你不能代替我,我也不能代替你。”
“是你去,還是我去?”
“誰活着,誰就去。”
“現在我們兩個人好像還全都活着。”
“可惜我們之間必定有個人活不長的。”小燕的瞳孔在收縮,“我看得出片刻後我們之間就有個人會死在這裡。”
“死的是誰?”
“誰敗了,誰就要死。”她盯着小方握劍的手,“你有劍,我也有。你已經練成了我的劍法,我也練成了你的劍法。”
“現在是不是已經到了我們要比一比究竟是誰強誰弱的時候?”
“是的。”
“誰敗了,誰就死?”
“是的。”小燕道,“強者生,弱者死。這樣是不是也很公平?”
小方的回答也同樣乾脆:“是的,這樣子的確公平極了。”
劍光一閃,兩柄劍都已拔出。
他們練的雖然是同樣的劍法,可是他們的性別不同、體質不同,智慧和想法也不同。
他們使出的縱然是同樣的招式,在他們出手的那一瞬間,也會有不同的變化。
他們的生死勝負,就決定於那一瞬間。
小燕忽然又問小方:“你有沒有什麼後事要交代給我?”
“你呢?”小方反問。
“我沒有。”小燕居然笑了笑,“因爲我不會死的。”
“你有把握?”
“我當然有。”小燕微笑,“否則我怎麼會來?”
小方想笑,卻笑不出來。因爲他自己實在連一點把握都沒有。
他的對手卻對自己充滿信心。
在生死一瞬的決戰中,信心無疑也是決定勝負的一大因素。
小燕又在問他:“你自己知不知道你爲什麼必敗無疑?”
“不知道。”小方說。
“因爲你是男人。”小燕的回答很奇怪。
小方不懂,所以忍不住問:“就因爲我是男人,所以我就必敗?”
“是的。”小燕說,“就是這樣子的。”
“爲什麼?”
“因爲你已經練成獨孤癡的劍法。”小燕道,“我說過,他的劍法很絕,也很邪。每隔一段日子,一定要將精氣宣泄,身心才能保持平衡穩定。”
她故意嘆了口氣:“可是你的精氣根本就沒有發泄的地方。所以你最近已經漸漸變了,變得焦躁不安,就算一天衝十次冷水也沒有用。”
她又笑了笑。
“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情緒都無法保持鎮定,他能不能算是個可怕的對手?”小燕帶着笑問,“他怎麼能不敗!”
小方握劍的手又有青筋暴起,掌心已冒出了冷汗。
他自己也已察覺到這一點。
雖然他明知她這麼說是爲了要摧毀他的信心,卻偏偏無法反駁。
——如果一個人的信心已被摧毀,又怎能在這種生死決戰中擊敗他的對手?
小燕盯着他:“所以我才問你,你還有什麼後事要交代?還有沒有什麼話要說?”
“只有一句話。”
小方沉思後說:“就算你能擊敗我,也必將死在獨孤癡的劍下。”
“爲什麼?”
小方的回答也跟她剛纔的說法同樣奇怪。
“因爲你是女人!”他說,“就因爲你是女人,所以你永遠沒有擊敗他的機會。”
小燕也不懂,所以也忍不住要問:“爲什麼?”
小方道:“因爲他的劍法確實很絕,也很邪。我經過五個月後,就覺得有一股精氣鬱結。”
他盯着他的對手。
“可是你沒有。”小方說,“因爲你是女人,根本就無法得到他劍法中的精髓。”
小燕的手圓潤柔美,可是現在她握劍的手也有青筋暴起,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
“不管怎麼樣,我好歹都要去試一試。”她掌中的劍尖斜斜挑起,“所以現在我就要先用你來試一試我的劍!”
這時天光已漸漸微弱,暗林中忽然有一道劍光斜斜飛起。
劍風破空一響,木葉蕭蕭落下,劍氣逼人眉睫。
高手間的決戰,通常都是最能吸引人的。在決戰的過程中,那種驚心動魄的變化,出人意料的招式,總能使人看得心動神馳,如醉如癡。
昔年西門吹雪與白雲城主葉孤城約戰於重陽之日,紫禁之巔,三個月前就已傳遍江湖,轟動九城。
想看到這一類的決戰卻不是件容易的事。大多數人都很難有見到這種對決的機會,其中招式間的變化,變化間的精妙處,可不是任何言語文字所能形容得出的。除非你能親臨其境,自己去體會,否則你就很難領略到其中的變化和刺激。
所以對大多數人來說,真正關心的並不是決戰的過程,而是結局。
沒有人能看見小方和小燕這一戰,也沒有人知道這一戰過程的刺激與變化,當然也沒有人能描述得出。
可是這一戰的結局卻無疑是每個人都關心的。
——這
一戰究竟是誰勝誰負?
——如果小方敗了,他是不是立刻就會死在那裡?
——如果是小方勝了,他會不會立時就將他的對手刺殺於劍下?
小方的情緒很不穩定,出手當然也很難保持穩定。不但招式間的變化很難把握得恰到好處,連運氣換氣間也很難控制得自然流暢。
可是這一戰他勝了。
因爲他遠比他的對手更有經驗,也更有耐力和韌性。
如果這一戰能在數十招之內就決定出勝負,勝的無疑是齊小燕。
但是他們之間強弱的距離並不大,誰也不能在數十招之間擊敗對方。
所以這一戰拖得很長。一百五十招之後,小方就知道自己勝了。
一百五十招之後,小燕就知道自己要敗了。
她的氣力已漸漸不繼,招式運用變化間已漸漸力不從心。
更重要的一點是,她心裡已經有了陰影。
——就算你能擊敗我,也必將死在獨孤癡劍下。
她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
她真正要擊敗的並不是小方,而是獨孤癡。所以她對這一戰的勝負,已經沒有抱太大的熱望。
更重要的一點是,在這種壓力的陰影下,她甚至已忘記敗就是死!
所以她敗了。
“鏗”的一聲,雙劍相擊。
劍花如火般的四散飛激,小燕掌中的劍已脫手飛了出來,小方的劍已到了她咽喉間。
直到劍鋒上的劍氣和寒意已刺入她的毛孔時,她纔想起他們之間的約定。
——誰敗了,誰就死!
就在這一瞬間,死亡的恐懼忽然像是隻鬼手般攫住了她,扼住了她的咽喉,捏住了她的關節,佔據了她的肉體和靈魂。
她還年輕。
她從來都不怕死。
直到這一瞬間,她才真正瞭解到死亡是件多麼可怕的事。
人類對死亡的恐懼,本來就是人類所有的恐懼中最大、最深切的一種。
——因爲死就是所有一切事的終結,就是一無所有。
這種心理上的恐懼,竟使得齊小燕整個人的生理組織,都起了種奇異的變化。
她的舌、她的嘴腔、她的咽喉,忽然變得完全乾燥。
她的肌肉關節忽然變得僵硬麻木。
她的瞳孔在收縮,毛孔也在收縮。所有控制分泌的組織都已失去控制。
她的心跳與呼吸幾乎已加快了一倍。
更奇怪的是,就在這種變化發生時,她忽然又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衝動。
她的情慾忽然因爲肌肉的收縮摩擦,而火焰般燃燒起來。
她身上穿的只不過是件皮膚般溫軟柔薄的衣服,連皮膚的戰慄,肌肉的顫動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她很想問小方:“你爲什麼還不殺了我?”
她沒有問,因爲她已無法控制她喉頭的肌肉和她的舌頭。
她沒有問,因爲她忽然發現小方生理上,也起了種又奇怪又可怕的變化。
這種變化使得她的心跳得更快。
她閉上眼睛,不敢再看。她閉上眼睛時,她的呼吸已變爲呻吟,蒼白的臉已紅如桃花。
這時候她已經知道小方不會殺她了,也知道小方要做什麼。
她已經感覺到小方熾熱的呼吸和身子的壓力。
她無法推拒,也不想推拒。
——只因爲她本來就已想到結果一定會是這樣子的。
她忽然放鬆了自己,放鬆了她的身體四肢,放鬆了所有的一切。
因爲她知道只有這樣才能得到解脫,一種幾乎和死亡同樣徹底的解脫。
這一天是八月十五日,是齊小燕的生日。
她是在中秋節生的。可是直到她已完全解脫後再睜開眼睛時,她纔想起這一天是她的生日,纔想起這一天是中秋。
因爲她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一輪明月。一輪比她在往昔任何一天晚上,所看見過的明月都更圓更亮的明月。
然後她纔看見小方。
小方在月下。
月光清澈柔和,平靜穩定。他的人也一樣。
他已完全恢復平靜,完全放鬆了自己。他的人彷彿已和大地明月融爲一體。
大地明月是永不變的。他這個人彷彿也接近永恆,接近那種平和安定永恆不變的境界。
小燕很想告訴他:“現在你的劍法已經真正練成了。”
她沒有說。因爲她忽然覺得眼中有一股淚水,幾乎已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因爲她雖然敗了,雖然已經知道自己永遠無法擊敗獨孤癡,永遠無法到達劍術的巔峰。
可是她已幫助一個男人突破了困境,到達了這種境界。
她的身體已經有了這個男人的生命,他們的生命已經融爲一體。
他的勝利,就等於是她的。
天色漸漸亮了,月光漸漸淡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輕輕地告訴小方:“你已經可以去找獨孤癡。”
小方完全沒有反應。
她不知道小方有沒有聽見她的話,可是她已經聽見了一聲雞啼。
就像是上次一樣,聽見了這聲雞啼,她就忽然躍起。就像是個聽不得雞啼、見不得陽光的幽靈鬼女般忽然逃走,消失在灰灰暗暗、迷迷濛濛的曉霧裡。
這一次小方沒有讓她逃走。
小方也追了出去。
第一聲雞啼響起時,就是獨孤癡起牀的時候。
睡眠是任何人都不能缺少的。他也是人,可是即使在睡眠中他也要隨時保持清醒。
他睡的是張石板牀,窄小冰冷堅硬,吃的食物簡單粗糲。
他絕不容許自己有片刻安逸。
這就是一個劍客的生活,遠比任何一個苦行僧過得更苦。他卻久已習慣了。
他總認爲無論你要獲得任何一種榮耀,都必須付出痛苦的代價,必須不斷地鞭撻自己。
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劍法是怎麼樣練成的,他自己也從來不願提起。
那無疑是段辛酸慘痛的經歷,其中也不知包含多少血淚汗水。
因爲他既不是名門子弟,也沒有顯赫的家世。血淚和汗水就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
現在他的劍法總算已練成。
他一劍縱橫,轉戰南北,從來也沒有遇見對手。
直到他遇到了卜鷹。
——卜鷹,你在哪裡?
他赤裸裸地從牀上坐起,就像是個殭屍突然自棺中復活。
他蒼白的臉上從無任何表情。這些日子來,除了他掌中有劍的時候,他這個人就好像真的變成了殭屍。
這就是他多年禁慾的結果。絕對沒有人能比他更瞭解這是件多麼痛苦的事,也沒有人比他更瞭解一個人要使出多大的力量才能剋制自己的情慾。
窗外還是一片黑暗,大多數人都還在沉睡中。
可是他知道,等他走出這屋子時,小蟲一定已經在等着服侍他。
每天早上,他都要小蟲把他的全身上下擦洗乾淨,替他穿好衣服。
因爲他知道這個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要將他刺殺於劍下。他絕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可是他又需要這個孩子來鞭策激勵他。他總認爲就算最快的馬也需要一根鞭子才能跑得更快。
這個孩子就是他的鞭子。
所以他留下了他,卻又不斷地折磨他、羞辱他,讓他在他面前永遠都擡不起頭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