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J,杭州,臨安。
西天目山原始森林。
古樹林立,山巒疊起,罕有人跡。
踩着又厚又軟的落葉地毯上,莊劍停下了腳步,從腰間的側袋上取出礦泉水,仰着頭,骨碌碌的往裡面灌了幾口,隨即喘息着,往旁邊走了幾步,一屁股坐在橫倒在地上的樹幹上面。
陽光從樹冠的縫隙裡投射在地面上,在他的身旁形成一個個奇幻形狀的光斑,不時隨着樹葉搖動,變幻着光斑的模樣,或是消失不見,或是形成個更大的光影。
四周傳來沙沙的身影,密林裡面蟲鳴不斷,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
莊劍並沒有停歇多長時間,將礦泉水瓶塞回到揹包裡,喘息幾聲後,站起來,緊了緊揹包,重新走上了征途。
今天的計劃是往前徒步十公里才轉回,現在不過是進入到天目山裡不到五公里,距離他的目標還早得很,遠遠不到休息的時間。
一米七幾的個頭,一百六七的體重,在密林裡不斷地穿行着。
畢業以後留在了杭州,好不容易找到了現在的這間公司,每日裡努力的工作,等到幾年之後,有一天同學聚會,他纔是突然從同學的體型上發現了自己也變成了小胖子。
長時間的坐在辦公室裡,最大的變化就是屁股變得大了,肚皮悄然的鼓了起來,雖然很少喝啤酒,可仍然擁有了以前最讓他羨慕的啤酒肚,圓圓滾滾,低頭幾乎看不到自己的腳尖,再不減肥,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就會今生都看不到自己最親的人了。
據說有了大肚皮後,很多人都只能從鏡子裡看到親人,莊劍想起這個就不禁打了個哆嗦。
天啊,這是上廁所都要尿鞋子上的節奏,太可怕了。
在購買了幾張健身卡卻只是使用了最初幾次後,莊劍放棄了進入健身房練出一身肌肉疙瘩的想法,轉而投入到大自然的懷抱,選擇徒步這種每週最多一次的鍛鍊。
身體變得肥胖,長時間的不鍛鍊,使得體力已經降到了從沒有過的低點,公司和租住的地方都有着電梯上下,出門不是地鐵就是的士,除了短距離的行走,腳幾乎沒有別的用途。
徒步羣非常好找,不過,在加入了幾次後,莊劍被管理員無情的拉入到了黑名單。
任誰都不願意帶着一個拖油瓶。
剛開始的時候,領隊還是非常熱情的招呼着,大聲鼓勵,可是,看着他越來越慢的腳步,回頭看看前面逐漸走遠的隊伍,領隊心裡是黑暗的。
領隊的作用可不是充當他的保姆,設計路線行程,安排人員裝備,保障大家的安全,林林總總,數都數不過來,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剔除掉影響隊伍的不安定因素,很不幸,莊劍成爲了剔除掉的對象。
要僅僅是如此倒也算了,在加入了幾次徒步羣製造麻煩後,一份莊劍不知道的黑名單出現在杭州各大徒步團體的桌案上,任他走到哪裡,剛開始的熱情接待,等到聽到他的名字,可愛的接待瞬間變了顏色,乾巴巴的,用着各種各樣的推脫,將他給拒之門外。
一次,兩次。
連着幾次莊劍還沒反應過來,等到有一次無意中看到面前的電腦屏幕,纔是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成了不受徒步羣歡迎的對象,惱怒之下,也不再去到處找羣,仗着自己有了幾次徒步的經歷,在網上搜索別人發佈的遊記,循着腳步,開啓了獨遊。
不過莊劍也沒有大意,所選擇的路線,都是極其成熟,有無數人走過的路徑,沒有半點的危險,在飽覽大好自然美景的同時,肚皮一點點的小了下去,親人再現,體質也慢慢的強健起來。
鍛鍊這玩意真的會讓人上癮,自從開始徒步,莊劍就沒有一週拉下過,越走精神越好。
差不多半年的時間,城市周邊已經遍佈他的足跡,人不再滿足繼續看熟悉的景色,心越來越野,終於走進了新的領域。
不需要去網上搜尋別人的遊記,就靠手機定位,找到一個新的徒步地點後,莊劍也不去管什麼景色,選取一個方向,按照事先設定好的時間,低着頭一個勁的走,到時就退回,不爬山不渡河,避開一切有可能出現危險的地點,小半年過來,靠着手機GPS指引方位,倒是順風順水,行走圈也是越發的擴大。
西天目山這裡他已經是第二次來了,每次都選擇不同的位置進入,不需規劃路線,只是簡單地看着手機屏幕,設定好大致上的行走距離,一路照着往前,雖然手機在森林裡信號不佳,可是GPS的信號卻並沒有減弱,進去的時候把座標設定,出來幾乎都看不到偏差。
沙沙。
腳掌踩在厚厚的落葉上,一步就是一個凹印,幾隻小蟲慌亂的從落葉下面逃了出來,頭也不回的鑽進了旁邊的縫隙裡。
擡手撥開面前垂掛着的枝條,莊劍從兩顆大樹之間擠了過去。
六月的天氣非常的燥熱,即便是密林裡見不到多少陽光,身上仍然被汗水給浸透。
莊劍喘息着,拿着手機看了看,確認自己沒有偏離設定的路線,這纔是微微一笑,將手機塞回到腰包裡,繼續向前。
密林裡沒有路,許久沒有人進入到密林深處,老藤枯枝橫七豎八的擋在面前,使得往前行進比起別的地方艱難許多,不過,這也正是他選擇這裡的原因,比起那些有無數人走過的徒步路線,莊劍更加喜歡這種純自然少有人跡的原始森林。
“嗯?就走完了?”
看着前方逐漸稀疏的林子,莊劍加快了腳步,撥開枝條,大步的往前疾行。
幾公里的跋涉,讓他呼吸變得急促,擦着額頭上流下的汗珠。
天氣太熱,密林裡雖然不見陽光,按道理來說這裡溫度會低上不少,可是這片沒走過的密林裡卻有些潮溼,被熱浪一蒸,感覺就像是待在蒸籠裡面,剛進去的時候還不覺得,這走得久了,從裡面一走出來,頓時就覺得外面彷彿到了秋季,一陣的涼爽。
面前是一片空地,野草沒能覆蓋掉泥土,幾朵野花絢麗的綻放着,黃色泥土和綠色的野草,以及野花鮮豔的色彩映襯在一起,配合着陽光陰影,形成一幅美麗的景色。
莊劍有些呆滯的看着,幾秒鐘後,目光緩慢的從空地上移開,望着前方突然缺失的泥土,掏出手機,將導航調到衛星畫面,疑惑的左右擺弄着。
無論他如何的放大,屏幕裡仍然是一片的綠色,看不到突兀出現在眼前的斷溝。
衛星圖像沒辦法看得太清晰,地面上的汽車,在畫面裡不過是個小火柴盒,面前這十多米寬的空地,在他手指撥動放大以後,只是色彩稍微的暗淡一些,畢竟空地沒了樹木仍然有野草存在,不放大了仔細看,都沒辦法留意到。
“疏忽了。”莊劍懊惱的說道。
長時間的徒步規劃,讓他有些飄飄然了,以爲不過就是如此簡單,卻不知道,沒有親身走過,光靠着手機上面的地圖,能夠半年多都平安無事,這也就是他走的都是老路線,這不,纔是換了地圖幾次,馬上就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煩。
有些不死心,莊劍往前走了過去,想要走到斷溝旁邊,看看能不能找個辦法跨越過去。
已經走了將近十公里的距離,面前的斷溝看上去左右都找不到盡頭,要是掉頭回去都不用再進來了,大半天的時間用掉,這個週末的計劃就只能是到此終結。
收起手機前對着面前的野花照了幾張,緊了緊背上的揹包,莊劍走了過去。
“我靠,怎麼會這麼漂亮?”莊劍瞪大了眼睛喊道。
腳下不是深不見底的溝壑。
綠油油的樹葉幾乎平齊在他的面前,放眼看過去,面前是一片厚重的毯子,高達十幾米的樹木從深溝下面往外探頭,隨着微風,輕輕地搖晃着,四周傳來輕微的沙沙聲,如果不是走到了斷溝前,根本都不敢想象這裡已經被綠色給佔據填滿。
人一下子變得空了起來,微笑着,看着面前的綠色景緻,身上的熱氣疲累在一瞬間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徒步,不光是邁着腿亂走,要是那樣,還不如在健身房裡壓跑步機了。
景色纔是徒步最關鍵的一環,對於生活在城市裡的人們,像這樣的畫面,特別是腳下的這片綠色,估計一輩子都難以看得到。
“原來是這樣。”
莊劍恍然明白了過來,這片深溝下樹木太過茂密,對於衛星圖像來說,低了十幾米的樹梢和旁邊的沒有區別,使得畫面除掉空地上的一點黃土出現,周圍都是綠油油的一片,無法從畫面裡看出任何的不妥。
隔着二三十米纔是斷溝的另一面,也不知道這下面的樹木吃了什麼肥料,一個個長得旺盛茂密極了,一株緊挨着一株,密密麻麻,將深溝給填滿,鳥兒歡快的鳴叫着,在樹梢上面蹦蹦跳跳,不時扇動翅膀飛舞幾下,歪着頭警惕的看着莊劍,叫聲都有些急促。
儘量的走到斷溝邊上,莊劍伸着頭往下張望。
腳下是一道有些陡直的斜坡,黃土中間夾雜着野草,泥塊有些鬆軟,在那下面,隱約的能夠從堆積着的土堆裡看到幾塊變了顏色的石條,看那樣子,好像是坍塌了的臺階滾落下去後被掩埋。
莊劍伸着頭,還想要往裡再看清一些,可是深溝下面光線較暗,密集的樹葉枝條,再加上從上往下俯視,沒有更多的視角讓他看清深溝裡面。
光線彷彿沒辦法穿透厚厚的樹葉,莊劍瞪大了眼睛,也不過是看到面前腳下最近的那株大樹旁堆積的泥土。
就在他努力查看的時候,頭頂上,一小片的黑雲迅速的聚攏起來,風突兀的颳起,緊跟着,一聲驚雷在頭頂上炸響。
轟隆隆。
驚雷彷彿就在耳邊響起。
莊劍被嚇得一個哆嗦,還沒等他有所反應,腳下的泥土突然崩塌滾落,人只來得及慘叫幾聲,便骨碌碌的從上滾了下去,等到人影消失不見,剛剛出現的黑雲緩緩散開,彷彿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溝仍然是那座溝,樹木還在微微晃動,變化的,就只有被驚飛起來亂叫遠去的小鳥,還有斷溝邊上那一缺新生出來的斷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