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的機械廠的老頭老太太就都搬了椅子在家門口坐着,目光警惕地往路口那邊看,一聽到汽車的聲音就站起來一副準備戰鬥的樣子。
機械廠很老了,到處都是瓦房平房,前面是平坦的空地,曬衣服養雞鴨鵝搞小菜地。南邊的六棟樓房才勉強有些現代的氣味,其中三棟較新,建成於八十年代,另外三棟也很老了,建成於六十年代末。放眼望去,整個機械廠一堆年齡超過半個世紀的建築物。
自從當地政府把機械廠的地給賣了之後,機械廠的職工們、住戶們是既歡喜又憂愁,幾家歡喜幾家憂則更加明顯了。二十年了,一些年老的職工早都過了世,當年的青壯如今也老邁了,還有一些活不下去的早早的回了農村,當然也有一些中層及以上悄無聲息地在外置地建樓房一建就是八九層安然地當起了包租公(婆)起來。
時過境遷,機械廠這裡面的關係之錯綜複雜利益糾葛之嚴重某些廠幹部罪孽之深重廣大職工的苦難之深切罄竹難書。
當地政府搞一刀切是脫離現實情況的,是註定要失敗的。
這是應婉君連夜對機械廠的情況進行研究分析後得出的結論,因此她更加淡定了。說句難聽的,就算李家忍氣吞聲什麼都不要了搬走,機械廠也不是那麼容易拆的。
尤其是當早上應婉君和葉慧華出去買菜的時候,特意在廠區裡轉了一圈,看到了許多如臨大敵的大爺大媽大叔大姨們,應婉君那顆心已經放下來了。
別看她底氣十足的樣子,其實心裡面是比較沒底的。
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原因是她不好講出來,怕未來公婆擔心。第一方面是她擔心拆遷公司的人沒見識意識不到五個一等功的象徵意義從而做出一些衝動的舉動,第二方面則是拿不準這麼做會不會影響到李戰。
儘管和李戰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應婉君能夠深刻地感受到李戰思想的單純以及極強的原則性,是寧願自己再麻煩也不願意給組織添麻煩的那種堅定的革命主義戰士。
用一等功臣、全軍愛軍精武標兵的名號來嚇唬拆遷公司的人合適嗎?隨即她想到,這算是嚇唬嗎?己方有理,並非無理取鬧,只不過求一個公平的對待,擺事實講道理罷了。
保險起見,應婉君昨天晚上還是和她高中時班主任通了電話,通過那位臨近退休的國家特級教師聯繫了她的一名學生,省電視臺駐港城的記者。
應婉君和葉慧華前腳出門,拆遷公司的人後腳就來了。兩臺麪包車一臺小貨車直接就停在了李家所在的宿舍樓下。他們也是有“智慧”的,早上大家都着急上班沒空跟你耗,運氣好的話能“攻破”幾戶人家。
今天他們的主要任務是這兩棟宿舍樓,居住在這裡的職工還有幾戶,全都是沒有產權的,和李家的情況一模一樣。其他大部分都是外來的租戶,他們就不必多說了,房租到期不續租走人就行,拆遷是原職工房東的事。
攻破了還住在這裡的幾戶職工這兩棟宿舍樓就算是拿下了,比平房區要好拿下太多了。
他們也是做過偵察工作的,知道李建國在這一片小有威望,在還住在廠裡的職工裡算是個有影響力的人物,所以把李建國列爲了主要攻擊目標。當然他們也是知道李建國家有個兒子是當兵的,開戰鬥機的。
那又怎麼樣呢?
這年頭,當兵的最好說話,你不配合就是拖組織後腿。
林定茂一下車,就意氣風發地揮了揮手,“去,給他宣讀政策,看看他態度再決定下一步行動。”
自從咬牙離了公職應聘進了拆遷公司當經理,有豐富政府基層工作經驗的林定茂混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房屋是拆了一座又一座。他發現搞建設自己不在行,搞拆房子卻是手到擒來,找着了自己正確的人生道路。
立馬有小管事模樣穿白襯衣的中年男子帶着三五個邪裡邪氣的青年就上樓去了。林定茂點起煙來抽,打量着周遭的環境。但凡有塊泥土的地方都被這裡的居民開荒種了菜,大小雞鴨滿地跑,看上去頗有田園風光的的氛圍。殊不知對這裡的人們來說這些是他們兼顧伙食的無奈措施。
手機響起,林定茂一看來電顯示上寫着“柳總”,趕緊的接通走到一邊哈着腰說話,“柳董,早上好呀。”
“早上好啊定茂,機械廠的進展如何?”遠在省城別墅臥室裡坐在梳妝檯前細細整理着妝容的柳海岸聲音甜甜的問道。
自從王剛進去後,柳海岸不知道怎麼的就搖身一變成了一家頗有實力的地產公司總裁,手握數十億資產的情況下,當年就被評爲女富豪之一,可謂令人大跌眼鏡。
一出手就拿下了機械廠一千多畝的土地,而且範圍內的工業地全部改爲商住用地。別的不說,只要完成拆遷,轉手一賣就是幾倍的利潤。
“柳董你放心,一定能按計劃拿下。我仔細分析過,篩選出了幾個比較有影響力的職工,先禮後兵,把他們拿下其他人就好辦了。今天辦第一家,這家有點特殊,他沒房產證也拿不出產權證明來,但是他是職工,要求一視同仁,我這會兒正在他家樓下,已經派人上去宣讀政策了。”林定茂一想起柳海岸那惹火的身材就小腹發熱,暗暗的就意淫開了,嘴上卻恭敬非常條理清晰地彙報。
柳海岸淡淡地說,“證明不了產權怎麼能按照有產權的來享受拆遷賠償呢,這個口子不能開的,機械廠幾千職工,沒產權證明的佔一半多,每戶多賠一萬元那就是多幾千萬的支出。這些人窮怕了,不狠狠咬你一口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你幾千萬打發得了這些人嗎?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明白明白,老同學你放心,這方面我還算有經驗的,一定盡全力替公司節省成本。”林定茂信誓旦旦地說。
柳海岸笑道,“這種事情要快,快刀斬亂麻,想方設法先讓他們搬,等機械廠開始拆了,主動權就在我們手裡了。定茂,這樣吧,在原有的預算上你能節省下來的,我按照百分之十給你提成,你拆遷公司怎麼分配你自己決定咯。”
“好的好的!明白!謝謝柳董!我一定拼盡全力,爭取提前超額完成任務!”林定茂不由的點頭哈腰起來。
“拜託你了,老同學。”柳海岸甜甜說着。
掛了電話,林東茂意猶未盡之後未免有些遺憾,多迷人的女人啊,可惜不是咱林定茂能奢望的啊。不,皇天還不負有心人呢,只要肯努力什麼樣的女人睡不到!
我要證明我的價值,證明我是不可或缺的!
他一轉身就大步走準備親自上場了,結果先前的小管事屁滾尿流地跑下樓來,那幾個小年輕也耷拉着個腦袋目光閃爍。很明顯,這是吃了敗仗了。讓人奇怪的是居然沒有發生爭吵——三樓如果發生爭吵不可能沒聲音傳出。
還沒等他發問呢,小管事縮着腦袋彙報說,“林總,這戶人家不好惹,要不你上去看看吧?”
“不好惹?我們就好惹了?無理取鬧還有理了他!”林定茂沒有衝動,畢竟是幹過公務員的,不像一些愣頭青只會往前衝,謀定而後動他是有策略的。
小管事訕訕笑着說,“真不好惹,他那兒子不是部隊飛行員嗎,不是簡單飛行員啊。我進去一看就傻了,五個一等功,五個啊,一等功臣啊,五次被授予一等功臣稱號,還有全軍愛軍精武標兵稱號,這個標兵稱號我不知道什麼意思,但是一等功臣我知道啊,我村裡有個老頭就是一等功臣,鎮裡不瞭解情況把人家幾百塊錢的補助給扣了,結果所有和這個事情有關的人全部處分,鎮長都傻了,第二天就帶一幫人過來親切慰問,讓那老頭用鋤頭給趕走了。”
末了,有個小年輕也熱不住說,“這算什麼,我就沒聽說過有幾個立了一等功還全須全尾的,很多都是追授。這個建國叔的兒子還在部隊,說明人好好的,五個一等功啊,以後軍長都有得當。這個真不敢惹。”
“你初中沒畢業你怎麼知道的?”林定茂皺眉問。
小年輕說,“我看中國獵人學的。”
其他小年輕紛紛點頭表示贊同,若不是一天給發一百塊錢跟着狐假虎威嚇唬嚇唬人,他們也不會幹這事,都在一個縣城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而且幹這種活在老一輩看來就是幹缺德事。
“五個一等功,可能嗎?”林定茂在政府部門幹過,知道一等功的分量,一些人哪怕是犧牲了只要情節達不到標準,照樣得不到一等功。
李建國的兒子纔多大,撐死了三十歲,怎麼可能能立五個一等功?一等功啊,不是三等功,就算是五個三等功也很厲害了好不好!
“林總,你和政府口的人熟,問問民政和武裝部不就知道了。對了,有很多喜報,部隊發的,還有軍分區、武裝部、市縣兩級的表彰證書,都是些什麼光榮家庭之類的。”小管事是個有眼力價的,不然墳頭草幾米高了。
林定茂打定主意先搞清楚情況,當場給民政局的朋友打了電話詢問情況。
他把情況簡單一說,那邊就叫了起來,“你瘋了還是沒睡醒,你拆遷就拆遷唄你拆李建國他們家幹什麼?活不耐煩了啊你。”
“喂喂喂,說話客氣點行不行,好酒好煙不想要了啊?”林定茂不高興了。
那朋友說,“我就是怕以後沒機會喝你的好酒抽你的好煙了才警告你。別惹,千萬別惹,你惹不起。我告訴你吧,五個一等功貨真價實,最後一個你知道是誰親自送他們家去的嗎,省軍區和省民政廳的領導一起送過去的。那人在部隊都成傳奇了,你敢跟他家老頭老太太說話重點把人氣出毛病來,別說你,你們那個什麼柳董也吃不了兜着走。”
“有沒有這麼嚴重啊?就算是真的五個一等功,那也不至於這麼不講理吧?我可是有政策的,他沒產權證明,我憑什麼賠他錢?”林定茂說。
那朋友笑道,“嘿,你們那一套是怎麼回事我能不清楚?別跟我裝了。再者,人家老爺子是機械廠的職工,房子本來就是單位分的福利房,那年頭有什麼產權證明。而且機械廠本身就是一筆爛賬,你一個企業就想算清楚?”
“算不清楚也要算,錢我們付了,地必須拿到手啊!”林定茂說。
那朋友說,“行行行,你自己看着辦吧。作爲朋友我建議你至少對李建國家區別對待,該給給,不就是錢嘛,你們還缺這個?”
“這口子不能開啊,機械廠幾千號人呢!”林定茂說。
“那是你們的事了啊,我還有個會,先這樣。”那朋友說着就掛了電話,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放心,立馬去向領導報告了,領導一聽,感覺這事有點嚴重,立馬向縣領導報告,同時也向武裝部相熟的朋友悄悄通報了一下情況。
好幾個電話打過來,林定茂最後連往三樓李建國家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趕緊的帶隊撤,回到了公司斟酌了半天才打電話向柳海岸彙報。
這個時候,應婉君和葉慧華纔買菜回來。
省城那邊別墅裡,正準備出門的柳海岸走到停在門口的埃爾法邊上,掛了林定茂的電話後站在原地思索了半天,對秘書說,“不去公司了,去省一監。”
“是。”
埃爾法往省第一監獄疾馳而去。
一個小時後,柳海岸進了省第一監獄會客室。有錢就是不一樣,想見就見,人在牢裡也過得好。
沒幾分鐘,管教民警帶着王剛進來了坐下拿起送話器,隔着層玻璃,柳海岸拿起送話器,說,“比上次精神好多了,裡面還好嗎?”
“還行,怎麼回事這麼着急?”王剛變化很大,更加深沉了,輕易無法從他無甚色彩的神情看出些什麼來。
柳海岸沉聲說,“西縣機械廠那塊地出了點意外,林定茂那邊的拆遷工作纔開始就遇到了麻煩,大麻煩,很棘手。”
“說說。”王剛的神色沒什麼變化。
經歷了一次狠狠的打擊後,也就沒有許多事情能夠超出他的心理忍受範圍了,換言之是他的抗打擊能力飆升了,能從他來臉上看出明顯色彩來是比較艱難的了。
“有戶人家不好動,你應該認識的,李戰的家。”
王剛瞬間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