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東市的酒肆衆多,下朝的公卿喜歡到這裡喝點小酒享受全國各地的美食,儒生們最喜歡光顧這裡喝杯水酒,美其名曰體察世情。
“平陽侯欺人太甚!竟然兩次三番攻訐侮辱我儒家諸賢,世人都知道我等儒生是方正廉潔的君子,到他嘴裡卻把我們說成小人,真是豈有此理!”
“我聽說河東在傳唱平陽侯的賢名,聽其言觀其行也絕非謙謙君子的做派,想來也是個表裡不一的僞君子。”
“最可惡的是他竟然攻訐賈生(賈誼),賈生真是命苦啊!爲了漢家江山社稷費盡心血,卻落得死後被這等小人污衊,真是可恨!”
儒生們抱着酒罈憤憤不平地倒酒,王臧接過酒盞也不吭聲就把酒水滿飲而盡,宮廷內短暫的言辭交鋒引起京師儒生們的譁然和憤慨,作爲失敗者的王臧既是京師儒生集團的首領,更是天下儒生所仰望的大人物,太子少傅是秩比二千石的高官。
從秦漢以降,純儒能做到二千石高官的也只有王臧,雖然漢初的酈食其與陸賈名聲更大許多,但是以文人相輕的性格自然看不上高陽酒徒和擅長舌辯縱橫的假儒生,只有師從申培公的王臧纔是正統的儒家集團代表人物。
“我曾在宮中見過那個太中大夫曹時,其人相貌蜂目豺聲鷹視狼顧,常與列侯廝混在一起,並對列侯失權衰落耿耿於懷,此人絕不是個君子。”孔安國鼓譟着煽風點火,他是年輕一輩儒生裡的首領,地位僅次於王臧等老一輩儒生,向來是一呼百應的核心人物。
可就在他自信滿滿的時候,出身更高也更優秀的曹時忽然出現,他很不甘心被比下去,可又不願意放棄寶貴的機會,通過手段賄賂郎中令府裡的官僚,滿心以爲自己會被選爲太中大夫的隨從郎官,從而堂堂正正的出入太**,卻萬萬沒想到曹時根本沒點他的名字,反而點了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傢伙,真是氣煞了他。
王臧心裡非常憤怒,但是這股怒火卻沒有畏懼來的猛烈,那天離開太**的時候,劉徹所流露出的冷漠無情讓他渾身發涼,做了幾年的太子少傅使他很瞭解太子的性子,天資聰慧敢想敢爲是他的優點,冷漠無情刻薄寡恩是他的缺點,當太子發現自己沒有作用的時候,會毫不猶豫的拋棄自己。
“快看那邊是列侯過來了,好像還有平陽侯!”
儒生們一愣,立刻停下嘴巴往外看過去,定睛一瞧果然是長安幾個土霸王帶着二十多個列侯從馬車上走下來,王臧擔心撞見平陽侯和曲逆侯等幾個人再被羞辱一頓,急匆匆的站起來結完賬從後門溜走。
王臧一走,儒生們頓時做鳥獸散,孔安國那個空殼子名聲在列侯眼裡什麼都不算,漢家天子從沒有尊孔的想法或打算,他也只好跟着同班好友灰溜溜的逃出去。
列侯們排場大,呼朋喚友的幾十輛馬車把酒肆大門差點堵住,到了酒肆裡直接把二樓包下來作爲專場,今天喝酒的主題是慶祝平陽侯旗開得勝,在太**大戰風頭抖起列侯的威風。
陳何端着濁酒仰脖幹完,面色帶着醉酒的不正常紅色:“剛纔我的奴僕說看到幾個鬼鬼祟祟的儒生從酒肆裡逃走,我說子壽得罪那幫儒生,日後說不定有你的苦頭要吃。”
“手無縛雞之力腐儒之輩有什麼好擔心的。”曹時到不太擔心太子給他佈置的作業,王臧和孔安國在他眼裡還不算大事,那幫腐儒在列侯眼裡更加什麼都不算,說這句話的本意是調笑他被儒生咬住會很難堪。
他們知道曹時向來不喜歡漢代酒水,幾個人好歹要灌他喝點酒,端起酒盞品了一小口皺起眉毛,遲疑了下還是捏着鼻子一口一口的嚥下去,漢代的酒渾濁不堪喝下去雜七雜八的味道與酒精相沖,那種難以形容的感覺衝擊着味蕾。
“看你喝酒真費勁,就不能像個男兒一口乾了他。”
“濁酒真難喝。”
灌強舔舔嘴脣意猶未盡地說道:“那你到是弄個好喝的酒也行啊。”
“我府上正在釀製,再過幾個月你們可以嚐到。”
“那我得去你府上討幾杯水酒嚐嚐。”
酒肆里人來人往,有不少類似曹時脫掉官服就鑽進來,呼朋喚友聚在一起喝酒閒聊,這也是缺乏娛樂的時代裡爲數不多的娛樂項目之一。
人們在酒肆裡喝酒聊天,甚至大聲喧鬧衣冠歪斜也不用擔心被治罪,這裡就是上古時代醉漢們的消遣場所,縱古論今的書生們每每高聲長嘆世道不明懷才不遇,算卦卜筮,趙謳齊樂都可以在這裡找到蛛絲馬跡。
沒過多久,前曲周侯酈寄的兒子酈輔也被請過來,幾個熟悉的夥伴端起輩子拼酒,酈輔興奮地說道:“你們知道時下京師最火熱的話題是什麼嗎?”
“當然是天子抱病,長安的童謠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灌強嬉笑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淮陰侯用這幾句話難逃一死,今天又被反覆翻出來到是有趣的很。”
“這十二個字與條侯遺書相同,你說天下人會怎麼看待?”
“還能怎麼看待?看笑話唄!”
年輕的列侯幸災樂禍,從頭到尾沒有人提到周家,這是列侯們悄然之間形成的默契,周家報復天子的刻薄寡恩,他們不能幫忙也絕不要添亂,誰敢落井下石誰就要面對列侯們集體的憤怒。
他們非常高興,爲此還把酒肆裡幾壇窖藏老酒喝的一乾二淨,幾個人不知怎地胡吹起柵欄裡光輝戰績,陳何的發冠歪在一邊瞪大牛眼和周左車爭執。
曹時趁機尿遁躲到一旁,耿直的夏侯頗陪着幾個傢伙喝了幾巡就抱着酒盞醉的人事不醒,繒隰也被酒灌的一臉茫然盯着門外發呆,揉揉眼:“就在方纔,我依稀望見北軍從酒肆旁穿過,他們來東市做什麼?”
“繒隰小子休得亂說,東市有東市令管轄,北邊有城門都尉,緝捕盜賊有廷尉,用不着北軍到東市裡撒野。”陳何抱着酒罈緩緩倒酒,酒水一點點漫過酒杯流的案前到處都是。
灌強舉起酒盞大笑:“好你個陳子世爲躲酒想出這一招,速速自罰三杯……”
十幾名身披甲冑的北軍正卒突然出現,無視酒客們驚恐的眼神,徑自穿過酒肆大堂將酒肆的東主連同主事一併擒住,領頭的士兵大聲說道:“這間酒肆的東主、主事散步謠言危害天子,已被中尉府全權緝拿,一刻之內酒肆即將封店,爾等還不速速離去免遭禍患。”
酒客們嚇的倉皇而走,曹時等列侯子弟也不敢久留,搞不清實際情況前貿然和北軍正卒發生衝突是非常愚蠢的,生活在京師多年的列侯們更懂得哪些時候可以耀武揚威,又有哪些時候必須夾起尾巴做人。
雙向六車道的長安街道上人馬皆亂,北軍正卒腰胯環首刀手持長矛氣勢洶洶涌入各家店鋪,街道上另有數百名手持弓弩的射吏嚴陣以待,一個個店鋪的東主和主事被五花大綁如待宰羔羊揪出來。
見到這景象,酒客們滿頭的醉意頓時清醒大半,相顧無言唯有抱頭鼠竄。
“這這……這是哪家列侯謀反了?大索京師,大索京師吶!”杜衍侯王郢嚇的臉色發白,周圍的列侯也是一個個表情難看,當今天子稱帝十五載尚未發生過大索京師的事情,即便吳楚七國之亂時闢陽侯謀反也沒有。
最近一次大索京師,還是三十八年前誅滅諸呂事件,呂產率軍入未央宮企圖誅殺大臣列侯,太尉周勃與丞相陳平當機立斷先下手爲強,奪取北軍兵權殺入未央宮斬殺諸呂,事後大索京師捕捉諸呂殘黨。
三十八年前,在場的年輕列侯還未出生,但是他們童年時代都曾在父輩那裡得知真相,因爲在場的每個人的先祖都是那場政變中的受益者,滅諸呂還天下於劉氏,復興大漢有大功,因而周勃得以加封萬戶爲天下仰望。
“會不會是那首童謠?”
“噤聲!”
列侯們臉色鐵青不發一語,京師居民都知道天子抱病,只有當朝官僚及勳貴外戚們才知道天子病重的真相,條侯之死留下的遺書與京師裡悄然流傳的童謠高度契合,但凡腦袋正常的官僚都會想到兩者的聯繫。
曹時冷眼旁觀每個人的反應,表情最明顯的莫過於吃驚、畏懼、憤怒,只有陳何面無表情,灌強的若有所思,酈輔一臉玩味,還有夏侯頗的醉眼朦朧最爲特殊。
“現在搞不清楚情況,北軍抓人也不會平白無故,相信要不了幾日即可真相大白,諸位早點回家莫要徒惹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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