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嬌在椒房殿的燕寢(就是平時睡覺的臥房)歇了午覺,這一覺睡得尤其踏實,醒來後覺得神清氣爽精神飽滿。起身看了漏刻方知還有一個時辰就要用晚膳了,原來自己竟然睡了那麼久。
“娘娘,陛下在外面呢。”爲陳嬌換衣服的大寒輕聲在她耳邊說。
“恩?什麼時候來的?”陳嬌詫異的回頭問。
大寒一邊幫她結起常服的衣帶一邊回話道:“有半個時辰了,剛來時到榻邊看了娘娘許久,見娘娘總不起身就到外面研究棋譜去了。”
想到劉徹匆匆而來卻遇上她睡覺只好無奈獨自下棋的場景陳嬌就覺得很有趣。她讓小雪隨意給自己挽了簡單的髮髻,也沒插首飾便走出了內室。
劉徹正照着一卷棋譜在矮榻邊擺棋研究,看樣子竟是十分的投入。
他一直都是這樣,只要開始做一件事就鮮少三心二意,似乎總要求一個像樣結果,哪怕那結果並不盡如人意。
“陛下看的是是哪一卷?”陳嬌走到渾然忘我的劉徹身邊坐下來,探頭看着他手中的竹簡棋譜。
劉徹閃神看到陳嬌已經坐在了身邊便順手攬過她,另一隻手二指擰着白棋道:“之前沒見過這一卷,下起來還很有興味,值得斟酌。”
“原來是《忘憂清樂集》”陳嬌探身瞧着竹簡右邊題頭上的字笑了笑道,“可不是從前沒見過麼,我也是前日才從父親那裡順來的。”
陳嬌所說的“順”就是順手,順手偷偷拿來的意思。
劉徹聯想着堂邑侯府書房內陳嬌眼珠一轉趁堂邑侯不注意偷偷將他的棋譜順在寬袖中的場景就合起竹簡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道:“姑丈就喜歡這些古籍文玩,若是發現憑空少了一卷不知道要生多大的悶氣。”
因着陳嬌午休,內殿裡只有大寒幾個心腹侍女近前伺候,劉徹也就無需避諱,與陳嬌調笑起來。
陳嬌看着榧木棋盤上的黑白棋路思考着白棋的走法,漫不經心的隨口道:“不礙事,他現在可沒那麼多心思放在這些玩物上,闔府爲了他養病都順着他,我母親都收了不少脾氣。”
劉徹搖頭道:“姑丈爲人倜儻儒雅很會辦事,不過姑丈對這些所愛也太過執着,雖能壓得住火氣恐怕心裡也惦記,你還是趁早命人給他送回去。”
這句評論堂邑侯的話雖然簡短但足見劉徹看人之準,雖然堂邑侯表面總給人淡然之感但他對在乎的東西,無論是家族還是這些古籍文玩都有些偏執的執著,劉徹年紀輕輕能看出這一點顯然表現了他身爲一代英主的非凡相人眼光。
陳嬌這會睡得足精神好也太不在意劉徹到底怎樣評價堂邑侯,只是聽了劉徹的話偏頭瞧着他眼睛裡多了幾分笑意和靈動,調侃道:“陛下倒是個孝順女婿呢。”
劉徹故作無辜道:“姑丈養了個不乖的姑娘,日後可不是要指望朕這個孝順女婿嗎,不然每回皇后回府裡他都要少點愛物,那姑丈以後豈不是要經常生氣,還是朕找點好東西投其所好讓他高興纔好。”
陳嬌噗嗤笑出來,揚手打了劉徹的肩膀一下笑道:“少胡說,說的我好沒出息,跟我父親一個論調。”
劉徹一聽來了興趣,放下手中的棋子抱緊陳嬌親暱問道:“姑丈說你了?怎麼說的,朕聽聽。”
陳嬌無奈道:“能怎麼說,回去就問問我在宮裡這半年都辦了些什麼事,我說了如何處理宮人事務,他聽了直搖頭,說我這也欠考慮那也欠考慮,又說宮中少府的官吏這個也有靠山士族那個也有靠山世家,說我得罪了他們以後處理宮務要掣肘呢。”
劉徹聽到最後一句狹長的瑞鳳眸就不禁露出冷冷的不屑光芒,轉而又問陳嬌道:“朕覺得阿嬌這半年來做的事樣樣都好。”
陳嬌立刻就像受到了很大的鼓舞,挺起胸膛攬住劉徹放在她要上的手臂道:“可不是,還是陛下有眼光。我就跟父親說他們有他們的靠山,我還有咱們大漢天子撐腰呢,敢消極怠工不服本宮的管制本宮就處置了他們,有天子在誰還能把我怎麼樣。”
陳嬌這一席話讓劉徹覺得怎麼聽怎麼舒坦,薄脣揚起一抹驕傲的笑意,他深愛的女人依靠他,他就有說不出的開心,情不自禁的親了一下陳嬌的側臉眸光深邃的說:“阿嬌說得對,朕要讓宮中所有人都明白,這未央宮的後宮就是以皇后爲尊,誰敢造次你直接處置了他,你的意思這就是朕的意思!”
陳嬌看着他威嚴又完美的側臉垂下眼簾,笑了。
“對了,朕午膳後在祖母太皇太后那裡聽說淮南王翁主今日風寒高熱,請了御醫過去看,朕還想問問阿嬌的事兒辦得如何了。”
陳嬌沒有立刻回答,看了看周圍淡聲道:“大雪小雪,今日定後夫人送給本宮的那些新鮮花樣點心還有不少在偏殿,你們帶曹宮監和蘇宮監還有外面陛下帶來的黃門們都去嚐嚐,他們跟了陛下大半日也累了,該賞。”
曹小北和蘇一都是心思玲瓏之人,知道皇后和天子有要事相商,見劉徹微微頷首連忙伏地謝恩笑道:“小人代下面的宮人謝娘娘賞賜,那小人就退下了。”
等他們退下後內室外就只有大寒和小寒值守,陳嬌坐正了身體對劉徹道:“陛下,今日我故意給劉陵找麻煩,當着幾位夫人弄得她狼狽不看,當時已經看得出她心中十分憤恨,不過最後我用‘金屋’挑起事端暗諷淮南王對漢宮不敬時,劉陵竟然立刻就慌張澄清,再也不敢提前面被我無辜欺凌的事情,聽說她後來直接回了攬雲殿休息並沒到母后和外祖太皇太后面前去哭訴,就像陛下之前料想的一樣,她的這個行爲有些心虛。”
說起與國事有關的事情陳嬌還是會十分注意的稱劉徹爲陛下,這是對劉徹無上君權的一種尊敬,這種細節陳嬌在平日與劉徹的相處中還是非常在意的。
劉徹面色平靜深沉,略微沉吟後點頭道:“劉陵在京中廣交人際,出手闊綽大方,有很多身在高位的公侯都與她交情匪淺,一個翁主久居長安結交廣泛,細細想來她的做法也值得深思。”
其實陳嬌今日整治劉陵的目的並非解恨那麼簡單,劉徹昨晚與她商議今日用這個方法試探劉陵,對於一年前劉徹遇刺的事情他想從劉陵這裡入手,試試能不能找到破綻和突破口,雖無證據但至少可以試探一下劉陵的反應也好做進一步的推測。
對劉徹而言,無論是誰只要妄圖染指他的江山對他有不臣之心,他都會用最狠絕的手段處理對方,對不會姑息。看劉陵今日的反應結合她之前的行爲,劉徹覺得淮南王確實有問題。
劉徹懷疑淮南王有問題,而陳嬌心裡卻清楚得很,淮南王就是有反意!可是她不能說,上次告訴劉徹他遇刺可能與淮南王有關已經是陳嬌最大限度的提醒了,她若是再往下說很可能反而會遭到劉徹的疑心,畢竟劉徹瞭解她,知道她討厭劉陵,他或許會猜忌陳嬌是不是因爲善妒而故意進讒誣陷淮南王。
陳嬌雖然不確定劉徹一定會這麼想不過她可不想冒險,萬一被她料到那豈不是得不償失,目前這樣最好,讓劉徹自己去查吧,反正淮南王不清白,查到最後他自然會明白。
正在兩人聊起淮南王的時候,門外傳來了大寒請求面見的聲音。陳嬌應了一聲讓她進來,不多時大寒就雙手託着一卷竹簡小步走了上來。
“娘娘,這是長信殿太后娘娘派宮人剛剛送來的冬至起壇援請名冊,請娘娘過目。”大寒跪下將竹簡舉過頭頂呈給陳嬌。
漢宮的宮規要求冬至這一日要在宮內設立*壇進行盛大的驅邪請神活動,起壇援請名冊就是冬至那天要請進宮來的有名術士和巫祝名單。
大寒的進入顯然打斷了陳嬌與劉徹關於淮南王的隱秘話題,劉徹靠在曲木扶手上看着陳嬌過目竹簡便淡聲問:“阿嬌,朕正要問你呢,明日沒有朝會朕要出宮去,阿嬌去不去?”
陳嬌拿着那名冊無奈的嘆了口氣擡眼道:“倒是想去呢,可是宮裡按慣例冬至要起壇驅邪,請來長安城有名的巫祝和術士在宮中做法祭神禱告上天,外祖太皇太后和母后都把這事看的很重,我明日還要宣姚翁進宮來到太后面前說說這事,恐怕去不成了。”
劉徹一聽陳嬌事忙就有點失望,不過見陳嬌也有點沮喪又微笑安慰她道:“沒什麼,既然你有要事就去忙吧,以後開了春還有的是日子出宮,到春天朕帶阿嬌去上林苑逛逛,估計那時上林苑就有一半的宮室翻修好了。”
“好啊,到春天陛下教我騎馬。”陳嬌來了興致,放下竹簡微微笑道。
“學騎馬做什麼,朕帶你騎朕的馬就是了。”
陳嬌努嘴白了劉徹一眼道:“纔不要,以後學會騎馬說不定還能跟你賽馬賭個輸贏什麼的,要是能學會射箭那更好,射個兔子回來燉湯喝。”
劉徹笑出了聲,點了一下她的鼻尖道:“從小就那麼好強,又懶又愛吃,你才受不了學騎射的苦呢,歇箇中覺都叫不醒。”
說起今日睡了那麼久的覺陳嬌確實有點尷尬,掩脣輕咳了一聲看向別處道:“今天外面的風可真大。”
用這麼生硬的方式轉移話題看來他的阿嬌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劉徹知道陳嬌還要讓人彙總長壽殿和長寧殿送來的名冊,他在此處多有不便,眼看距離晚膳還有些時候便起身對陳嬌道:“你忙着吧,朕出去走走晚膳再回來。”
陳嬌見他已經起身走出去幾步似乎要去哪裡目的明確,怕他又回宣室殿處理政事耽誤了晚膳連忙問道:“去哪呀?”
劉徹駐足回首,薄脣邊掛着邪魅的笑意眼角微揚道:“去看陵妹妹。”
“不準去!”陳嬌幾乎想都沒想就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蹙眉嘟嘴,擡手在果盤裡抓起一隻蘋果向劉徹砸去。
劉徹身手那般矯健敏捷又怎會讓陳嬌的小蘋果打到,一個轉身就凌空接住了那隻蘋果,握在手中把玩着壞笑道:“阿嬌乖乖的坐着,等朕回來給你講‘哄騙病美人’的故事,再憤事兒朕晚上可要在燕寢收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