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出征
長樂前殿
劉盈擡起頭來,目光清亮直視劉邦的眼睛,“父皇,兒臣想請命領軍出征英布。”
劉邦冷笑道,“胡鬧。你們母子兩個倒好,一個要戰,一個不要戰,當行軍打仗是好玩的,由得了你們說來就來,說去就去?”
“這次不會了。”劉盈堅定答道,“只要父皇能答應,母后那裡,我自己去說。”
劉邦怔了一怔,仔細的瞧了瞧面前這個自己的兒子。
原來他不知不覺已經長這麼高了。他前額寬廣,似乎隨朕。而一雙眸子,卻是和皇后一般。
劉邦忽然心悸,揮手道,“下去吧下去吧。你要願意打,朕還樂意省事呢。不過你若敗了,朕就不見你這個兒子了。”
“胡鬧。”
當前殿高帝的意旨已經下來,這才得知消息的呂雉氣的渾身發抖,在椒房殿來回走了幾步之後纔回過頭來,望着兒子神情疲憊,“盈兒,你素來聽母后的話,這次爲何如此自作主張?戰場兇險,你若有個萬一----”
“可是母后,”劉盈跪坐在榻上,擡起頭來望着母親,“兒子想去試一試。”
呂雉怔了一怔。
“兒子知道若稟了母后,母后愛惜兒臣,多半不肯讓兒臣去的。這才先到父皇面前求了。母后,”他懇切道,“兒臣是自己想去的。”
呂雉瞧着面前的兒子,只覺得心中滋味百般俱全。這些年。恨着兒子身上無自己剛毅地同時,她已經習慣了自己說了什麼,這個兒子便聽命去做的日子。忽然有一天,他來到自己面前,對自己說,“我想怎樣怎樣。”她既有一種兒子終於長大的欣慰之感,更多的卻還是失落,彷彿那個一直在自己庇護下的孩子終於萌動,蠢蠢的想要走出自己的視線。
出征前夕,劉盈在東宮與幕僚研究此戰方略。忽聞宮人稟報,楚國翁主劉擷來訪,侯在宮門之外。
他迎出來,瞧見遠方堂上背對着自己而立的麻衣少女,一時之間有些怔忡。
記憶中,這個堂妹總是與鮮衣怒馬聯繫在一起,飛揚跳脫。卻不得不在一年孝期中以素色的服裝扮自己,整個人看起來也寡淡些。
“太子哥哥。”劉擷忽的回過頭來,見到他,歡喜作色。“聽說你即日出徵,我特意過來送你。你開不開心?”
劉盈笑道,“本不必勞妹妹特意來這一趟地。”
“這怎麼成?”劉擷固執搖頭道,“太子哥哥你是第一次出去爭戰。我總想着,要心誠些,上靈才能庇佑。庇佑你旗開得勝。她神色誠摯,劉盈見了,到底心裡也有些感動。笑道,“如此便多謝妹妹。”
“對了,”劉擷瞧了瞧他身後,神情難掩失望,凝眉問道,“我聽說,張偕這幾日也在太子哥哥你這兒,他可知道我今次前來?”
“知曉。”
“那他便不肯出來見我一見?”她難過道。
“擷,”劉盈微微轉身。掩住話語中不耐,“我知你對張偕一片心意,但如今出征在即,不是你們小兒女談情的時候。”
“我就是知道你們出征在即才非要走這一趟的。”劉擷驀的道,神情激烈,“你們不是去風花雪月。而是要去打仗啊。我總是想。若是他受了傷,或是根本回不來了。我該怎麼辦?太子哥哥,”劉擷抓住他的手臂,求道,“你讓他出來見我一面可好?”
劉盈嘆了一聲,只覺一個頭兩個大,招過一個宮人,沉重吩咐道,轉請副將張偕,務必,過來一趟,安撫楚國翁主。
後來,劉盈隱約聽說,張偕與劉擷大吵了一架。
“莫名其妙。”張偕怒氣衝衝的抱怨,也只有生氣到極處的時候,這個少年身上才現出一種鮮動生活,“她不知道從哪裡聽來我和宣平侯府的長娘子交好,竟質問我是否是對她有意。”“阿嫣?”劉盈愕然道,“開什麼玩笑,阿嫣才幾歲?”
“是啊。”張偕微微笑道,“那個小丫頭才幾歲?”
“偕,”劉盈好奇道,“楚國翁主容貌姣好,又是楚王嫡女,在如意出生之前,一直是劉家的第一美人。又對你一往情深,多年執着如一,與你實是良配,你奈何不喜與她?”
張偕怔了怔,喟嘆道,“心之向背,實無辦法。”
“好了好了。”他搖手道,“值此大軍征戰之際,咱們還是將心思集中在淮南叛軍之上。
辛酉日,宜出行,宜格鬥。
這一日,是大軍出征之日。
二千餘片精鋼打造的甲片密密疊壓猶如魚鱗,胸背之上用陰線固定,只露出極短繩段,精細之能堅固圍護;而於臂,腰則使用陽線,使之能靈活活動。陳瑚撫過托盤之上泛着冰冷光澤地甲冑,嘆了口氣,轉身將魚鱗甲爲劉盈穿上。甲冑冠纓之下,劉盈的面容英姿勃發。
劉盈懸劍於腰,握妻子的手,一笑道,“莫擔心。我會打贏這場仗,平平安安的回來。”
語畢,他放開妻子地手,走出內室,走出東宮,走出長樂宮闕。
闕門之上,觀樓之中,高皇帝劉邦目光炯炯的看着一身戎裝的兒子。“去吧。”他揮揮手。
於是御史大夫趙堯捧着虎符從闕門之上走下來,“太子殿下。”他微微一笑,將背彎的比跪在君前的儲君看起來還要低得幾分。
劉盈伸手,從墊着玄色錦布地漆盤中舉起一半右側虎符。恭敬的託在手上,虎符在正午日光直射下,“淮南右一”四個錯銀大字閃耀着奇異的光。
“兒臣謝父皇賜符,此去定不負父皇所望。”他頓首再拜,起身翻身上馬,揮手道,“出發。”玄色一千着鮮亮鎧甲的北軍將士執戟隨行,浩浩蕩蕩的行過長安街頭,直奔灞上而去。
“陛下,”趙堯笑道。“太子已經去遠了。”
“我知道。----朕知道。”劉邦用手敲擊着觀樓闌干,“朕想,朕是不是做錯了。”
“陛下這話說的,”趙堯陪聲笑道,“陛下是天子,天子怎麼會錯呢?”
劉邦微微一笑,不計較他說着什麼,依舊遠遠瞧着一衆北軍留下的煙塵,“盈兒此去,勝了朕固然歡喜。但他太子之位也就亦發穩固;若他敗了,若他敗了----他畢竟是朕親子,朕又真能忍心瞧他狼狽若斯麼?”
午時三刻,劉盈抵達灞上。鼓吹齊響,胡笳長鳴,灞上軍營營門洞開,舞陽侯樊噲率衆將迎出,以軍禮參拜太子。
“既是在軍營中。”劉盈揮手朗聲道,“便只論軍職,不論儲君。孤並無任何不同。”
樊噲笑着拱手道,“是,劉將軍。”甲冑下擡起一張胡茬豪壯的臉,二人相視,共同而笑。
“陛下對太子還是不錯的。”帥帳之中,樊噲指着案上地圖道,“灞上軍營有共有九千人馬。將軍又帶來了一千北軍。尚徵調了諸侯軍,又發盡全國死囚。淮南不過傾一國之力,雖英布善戰,但漢軍又豈是吃素地?定然是手到擒來。”
“太子信舞陽侯所言麼?”舞陽侯辭去後,有一人從帳中幕後繞出,淡淡道。
他穿着一身白衣。束髮爲冠。腰上懸下一隻小巧綠色錦囊,整個人乾淨而又舒爽。
劉盈並不吃驚。微微一笑,“許先生此話何意?舞陽侯是孤至親姑父,絕無欺瞞之理。”
許襄哂笑道,“小子並不敢說舞陽侯有欺瞞太子之意,小子只是言,太子不可因了舞陽侯一席話而輕了此戰。”
劉盈褪去戎裝,交到長騮手中,尖銳問道,“先生此前不是說英布有四必敗之理,如何此時又反口?”
許襄微微一笑,“此一時彼一時,英布他縱有千百條敗理,也沒有一條是漢軍輕敵。當時太子不能肯定是否要戰,小子自然要力勸;如今太子既然已經要上戰場,謹慎對敵總是好地。小子既然是太子謀臣,自然會處處爲太子謀劃。”
“許先生懂戰?”劉盈銳利審視。
“不懂。”許襄怡然道,“但此戰勝負,大半非戰之力。”
劉盈遽然而笑,“戰而非戰之力,豈非荒謬?”
“不荒謬。”許襄目光如炬,直直瞧着劉盈的眼睛,“太子可記得,商山四皓反對太子領軍所說的理由?”
“先生不是一條條駁斥了麼?”
“這世上很少有事情能分出絕對的是非對錯。小子認爲太子當戰,這一點到現在還沒有改變,但小子也必須讓太子知道,此戰由太子出戰,比由陛下出戰,要難的多。”
提到高皇帝,劉盈怔了一怔,溫和道,“父皇身經百戰,最後爲帝,自然爲人子不及。”
“不然。”許襄搖頭,“陛下雖身經百戰,卻未必懂戰。”
“許襄----”劉盈拍案而起,“你大膽。”
少年地手指直指着額頭,許襄眼睛不眨,淡淡道,“這話不是我說地,是淮陰侯說的。淮陰侯曾言,陛下不善將兵,而善將將。太子認爲,你將將地手段,及的上陛下麼?”
劉盈坐於案前,微微沮喪,“不能。”
“所以陛下領軍,十停功夫有九停辦放在戰本身上,兵多將猛,自然容易取勝。太子領軍,卻要將五成功夫花在讓衆將領信服之上,甚至還要多。所以小子說,太子領軍,比陛下要難上數分。”
燭火畢駁,劉盈在帳中呆坐良久,猛然擡頭,許襄卻早已離帳而去了。
第二日,在灞上軍營祭蚩尤,佑漢軍得討叛軍,旗開得勝。之後大軍開拔奔赴淮南。
宣平侯府裡,魯元長公主牽着三歲地張偃在院中行走,不知不覺間間神遊萬里。
“阿母,阿母。”張嫣迭聲叫喚。
“啊。”魯元猛然回神。
於是答案揭曉,是包月。
關於這個結果,總之是幾家歡樂幾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