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畏懼張偕威名,此次繞過雁門襲擊漢境,但亦懼怕張偕從後攻擊,令自己腹背受敵,於是留下了一隊兵馬圍住雁門。
衆人遠遠的勒住馬,看了看匈奴軍容,不免形容慘淡,縱然是最不懂軍事的小兒,以己方這麼一點勞累的人馬對抗匈奴人,幾乎沒有一點勝算。
段華皺眉,轉向劉盈問道,“主子,你看這?”
“休息一夜,明日再動手。”劉盈淡淡道。
雖然眼前這條生路有些渺茫,但是總有數分生機。總比慢慢在外等死強上數分。
“算了吧。”程興面色飄忽不定,忽然跳起來道。
“怎麼?”段華諷道,“程兄昨日還發誓說今日要殺盡匈奴人,今日便膽小了麼?”
“我什麼時候膽小了?”程興惱道,“我只是覺得不值得。”
“我要是張都尉,不會爲了咱們這點人開城門的。”他面色沉靜,淡淡道,“雖然同爲友軍,我們這羣人,和雁門城中百姓,隨便比一比,張都尉也會知道誰更重要。我們甚至不能怪他太絕情。”
“那麼,只有我們這麼點人手,”他微微垂眉,輕輕道,“又何必自己找上匈奴人呢?”
“原來程兄是擔心這個。”段華微微一笑,放下心來,“若是別人,他自然可以不開城門接應。可是這是我們主子。張偕自然要開城門。”
他說地似有十足把握,程興望着劉盈主僕二人,驚疑不定,“你什麼意思?”
劉盈嘆了口氣,輕輕頷首。
於是段華笑道,“程副校。你可知道。我們主子是什麼人?”
“我自然知道你們不是普通人。”程興淡淡道,“可是那又如何?縱然再權貴,在戰場上,也不過是一條性命。和滿城百姓比起來,沒什麼兩樣。”
“可是,”段華輕輕道。“如果是陛下親至呢?”
程興的臉色劇變,失聲道。“怎麼可能?”
劉盈嘆了口氣,負手回頭道,“。”那樣子竟真有幾分君臨天下的氣勢。
程興訝然之後,如果張偕知道皇帝在雁門城外的話,那麼,他的確是一定會開城門的。兩國大戰之際。若君主有失,則大漢必起內亂。
每一個大漢軍士,入軍之時。所抱地信念都是保家衛國。霎那間程興誠心地跪下去,拜倒。“臣願誓死保衛陛下安危。只求陛下答應臣一件事情。”
“什麼事?”劉盈肅然問道。
程興慘然笑道,“此次匈奴人屠戮我大漢子民,與大漢不共戴天。臣求陛下平安回去之後,此後發兵征討匈奴,爲邊關無數死難的百姓討回一個公道。”
“會的。”劉盈鄭重道,“從秦末,匈奴就與漢人多次征討,有不共戴天之仇,朕此生負載,定會一雪前恥。”
縱然在朕的手上做不到,終有一日,朕的子孫也會踏破匈奴。
程興感激道,“如此,臣替大漢萬千子民,謝過陛下了。”
程興點了點頭,只問道,“什麼時候開始動手?”
“天明的時候吧。”
那個時候,人地警覺性最低,縱然是匈奴人也不例外。
既然決定了行動,衆人便安心休憩。
關於皇帝出了關中,張偕此時在城中,只怕也是憂心如焚。城外出了動靜,他只要見了是自己,一定會開城門接應的。
夜涼如水。
此時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衆人都在安靜地休憩,以待明日的大戰。
大戰將要開始的時候,劉盈問張嫣道,“阿嫣,你害怕麼?”
“不怕啊。”張嫣回過頭來,微笑道,“不知道怎麼的,這個時侯,我的心情忽然很安寧。想起那一個上元夜,你給我吹的那首《蒹葭》。”
劉盈四目相顧,嘆道,“只可惜,現在是冬季,看不到柳樹,我就是想再給你吹一首,都不能夠吹。”
“沒有事。”張嫣笑道,“等我們回去了,我一定讓你給我吹百首,千首。我答應你了,一定好好地回長安去。”
“嗯。”
我們兩個人,都會平平安安的,返回長安。
張嫣遲疑了一下,道,“陛下。”
“嗯?”
“如果,我是說如果,”她勉強笑了一下,“如果我明日有失,就算我明日有失,只要我還沒有丟了命,我一定會想法子好好的回長安地。你也一定要安心的做你該做地事情。不必回頭理我。”
“胡說八道。”劉盈的聲音微微緊繃,“你明天跟緊了我,我們夫妻兩個,生則同生,死則同死就是了。”
張嫣不是不信任劉盈對自己的感情,但是,她同樣也清楚,
“嗯。”張嫣瞭然笑道,“如果你只是我張嫣的夫婿,自然可以。”
但是她剛剛喊的,不是舅舅,不是持已,而是皇帝陛下。
劉盈,從來不是她一個人的人。
劉盈默然沉默,他身上揹負着有什麼樣的責任,自己自然知道。可是,他真的無法答應這個要求。
張嫣咯的一聲笑笑,伸手拍了拍劉盈的臉,“也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啊。我們都會安全的進雁門。何必現在就這麼煩惱?”
東方吐出一線淺淺的魚肚白。
天就要亮了。
張嫣微笑道。“走吧。”
該打戰了。
匈奴大千戶在清晨地時候睡的正好。
與雁門都尉張偕正面對敵他自然有些棘手,但是,當大漢雁門,定襄二郡大部分陷入匈奴手中之時,張偕投鼠忌器,只是固守在雁門城中。並不欲出城迎敵。
當一隊人數並不多的漢軍在這個時侯衝進來的時候。大多數匈奴人的反應都是愣住。
雁門附近的縣城都被掃蕩過了,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地這麼一隊漢軍?
就這麼一愣神地功夫,漢人以銳不可當視死如歸的氣勢在匈奴軍中撕裂了一個口子,進入了匈奴軍的腹地。
匈奴人終於反應過來,馬背上長大的民族的驕傲不容被褻瀆,很快的以絕對地憤怒剿殺着這羣漢軍。
雁門城牆之上。都尉張偕見了這隊漢軍,眼前亮了一亮。多日以來的擔心終於平復了下去,轉瞬又擔心起劉盈能夠平安地進入雁門城,連忙命道,“開城門迎接匈奴人。”
“都尉大人,”城門將軍愕然,苦苦勸道。“不能開城門啊。我們雖然不懼匈奴人來攻,但是在朝廷派大軍來援助之前,還是小心謹慎。固守城內的好。”
“開城門。”張偕固執命道。
厚重的東城門迅速的打開,雁門漢軍從城中而出。爲首之人鐵騎銀盔,正是雁門都尉張偕本人。
匈奴人亦驚訝於這羣漢軍悍不畏死的戰鬥力。
他們似乎抱定了某種信念,於是分外剽悍,左右分殺,一分一分的,在匈奴人地鐵騎中開出一條路來。
但繞是如此,漢軍亦傷亡慘重。
兩支漢軍內外作戰,拼命的彼此靠攏。
在瞧見了雁門漢軍的甲冑地一剎那,劉盈鬆了一口氣。只要兩支軍隊安全的會合,可以說,他們便暫時安全了。
他忍不住回頭去看張嫣。
忽然面色大變,叫道,“小
變故突生。
一支不知從哪裡飛出來地飛箭,向阿嫣腳上射過來。張嫣策馬拼盡全力避過,雖然避過了飛箭,但再也握不住馬繮,從馬背上滾下來的時候,一旁灰色人影從馬背上躥下來,拉着張嫣滾了兩滾,躲過了匈奴人的馬蹄,驚險萬狀。
“阿嫣。”劉盈幾乎目欲裂。回過頭想要衝回去不顧一切救回張嫣,忽聽得身後一聲沉厚的呼聲,“主子?”
段華渾身浴血,看着劉盈,眼神焦急。
那麼多期門衛,血染沙場,不過是爲了心中的信念,保衛陛下的安全。在他們的心中,皇帝的安全高於一切。
劉盈微微猶豫了一剎。
可是,“阿嫣還在那裡。”
“嘭”的一聲,他的後腦一痛,隨即暈厥過去。
身披甲冑的張偕策馬趕過來,接住劉盈,回頭道,“立即回城。”
雁門
都尉署堂上,劉盈醒來以後,神色幽微。
他的指間尚殘餘着阿嫣青絲的香味,她卻已經不在他身邊了。
每一個人都忙着自己的戰鬥,他昏睡之後,甚至不知道她是生,是死。
說什麼白頭偕老,到頭來連回頭等一等她的時間都沒有。劉盈捂面低泣,阿嫣,我沒有救你。
我無法原諒我自己。
吳國翁主劉留匆匆的趕到都尉署。見了自己的夫君張偕跪在堂外請罪。
“張郎。”劉留急急道,“你怎麼樣?”
“留留,”張偕擡頭安慰道,“我沒有事。只是……”
張皇后出了這樣的事,陛下現在一定很難過吧?
而他當時擅越打暈了劉盈,雖然情非得已,但畢竟是犯君。此事往好處說是當機立斷救駕有功,往壞處說就是放任皇后遇難見死不救。生死之間,就在陛下的一念。
劉留面上變色數番,終於道,“我進入求見陛下。”
她和劉盈有堂兄妹之分,此時便想入殿爲夫君求情。
“留留。”張偕擡起頭來,厲聲喚道,“不要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陛下自己會想通的。”
張皇后是他多年來視若親妹的存在,她遭逢大難,自己會不心疼?
只是,對大漢而言,失去了一個皇后,不過是小事。但是,如果失去皇帝,在宮中未立太子的情況下,內亂必起。
道理一直是那個道理。只是,很多時候,人的情感無法接受。
劉盈愣愣的望着檐角,昨夜阿嫣在樹林中說的話響在自己耳邊,“陛下,如果臣妾明日不能隨陛下平安入雁門,請你做好自己應當做的事情,不必太掛念臣妾。臣妾只要還活着,就一定會想法子回到長安……”
回到你的身邊。
如果,阿嫣還好好的活着,自己要做什麼,才能夠讓她好好的回到身邊呢?
“譁”的一聲,劉盈拉開了門。
劉留瞬時間背脊僵硬了起來。
雖然說此次張偕說的上是救駕有功,但是,他卻沒有同時救下張皇后。劉留很明白,陛下對張皇后感情深厚,是否會遷怒張偕。並不好說。
劉盈勉強扯脣笑了笑,道,“起來吧。”
“張卿並沒有過錯。是朕自己……”
他沒有說萬話,可是,眸色卻是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