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多年的信仰崩塌是什麼感覺？藍永知道。
這個週日的清晨，閆夏沒有貪睡。她很早就爬起來，跑到家門前的花田裡，精心挑選、摘取了開得最美、最飽滿的花兒紮成花束，再用媽媽私藏的淺色手工造紙裹上一圈，就搖身一變成爲閆文超和藍永迄今爲止見過的最美花束，讓他們讚不絕口。
葉菡的墓沒能移進藍氏的陵園，但藍決還是爲她挑選了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是那家陵園裡最佳的風水寶地。藍永一直以爲，藍決這麼做得如此冠冕堂皇只是爲了堵住衆人的嘴。
三人一齊慢慢向上攀爬，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
“這兒風景真不錯！藍決真是爲她選了個好地方。葉菡一定很喜歡這裡！”閆文超回過頭眺望着遠處，“晚上應該可以看到城市的點點星光，就這麼注視着心愛的人所在的這座城，心中的牽掛會不會少一些呢？”
“爸爸，你想媽媽了是嗎？”
“是啊！都怪爸爸沒能力，不能讓媽媽住在這樣美麗的地方，看着我們……”
“爸爸！可不能讓媽媽住在這裡，她那麼一個情感氾濫的作家，要是搬來這裡了，還不得天天到你夢裡念情詩給你聽！”
“哈哈哈！我倒希望如此！”
“閆爸爸，都說愛一個人的話，就會越來越像她，你也變得跟閆媽媽一樣了！”
“沒錯！沒錯！爸爸現在動不動就感嘆幾句，還有點兒作家的樣子，要不，我幫你聯繫編輯，你出本書吧？”
“你們兩個小傢伙就喜歡拿我開涮！沒大沒小！”閆文超佯裝生氣地一人腦袋上給了一個爆慄，隨後又被他們逗笑。
“上次來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這次有你們陪我，真好！”
“誰讓你不叫上我的？哼！這下我找到地方了，以後我就一個人偷偷來，也不叫你！”閆夏調皮地吐着舌頭，說的話卻是暖到了藍永的心裡。
走着走着馬上就要到了，藍永一眼望過去，意外地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他蹲在墓碑前，背影看起來是那麼的孤寂。藍永的雙腳像是被灌了鉛一樣，有些走不動了。
“你停下來幹嘛？到了嗎？”閆夏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的卻是藍決。她和閆文超交換了一個明瞭的眼神，閆夏主動拉着藍永往前走。
藍決聽到了他們的腳步聲，立馬站起來，臉上沒有收拾完的一點小情緒還是被藍永敏感地捕捉到了。
“你怎麼來了？”藍永的語氣依舊有些不友善。
“她是我妻子，我爲什麼不能來？”
“妻子？呵~你第一任妻子姓郝，第二任妻子姓宇文，我媽姓葉。”
“你一定要在你媽墓前跟我吵架嗎？”
“請你離開，我們要跟媽媽單獨說話。”藍永上前兩步，態度很是強硬。
他纔不管什麼愛不愛的，只要一想到他對自己媽媽做的一切，他就永遠不會原諒他！
“藍永！”閆夏給他使了眼色，他才稍微冷靜了一點。背過身去看風景，不願再看到藍決那張臉。
“叔叔好！”閆夏對藍決鞠躬問好。藍決微笑着點頭。
閆文超也上前跟他打招呼，倒沒有像藍永一樣仇視他。
“好久不見！最近過得好嗎？”
“還是老樣子，忙…
…”
“有得忙也是好的，總比空閒下來，胡思亂想的好。”
藍決回了他一個無奈的微笑，像是在承認他的說法。
“對了，一直想跟你當面道謝，可你是大忙人，我也不能經常見到你。去年柯婭去世，謝謝你能來參加葬禮，送她一程。”
“我還擔心我去了，她會生氣。”
“你想多了！柯婭明白你對葉菡的心，她怎麼會生氣呢？”
“那就好！”
“還要謝謝你幫我照顧我女兒，我低迷的那段時間，小夏去你家給你添麻煩了！”
“小夏很乖，沒有給我添什麼麻煩。”藍決心虛地笑笑，想起上次他對閆夏說的那些話，不禁多瞄了她幾眼。
閆夏走到墓前，將懷中的花束輕輕放下，用難得的溫柔語氣說：“藍媽媽，小夏來看你了！”
藍永也走到她身邊蹲下，說：“媽，我也來了！”
藍決目光觸及那一對身影，心裡百味雜陳。閆夏剛剛放下的那一束花，好特別……
“那束花……是哪裡買的？”
“是小夏清晨到花田裡摘的，包裝用的紙是柯婭私藏多年都不肯拿出來用的手工造紙，我記得是大學剛畢業那會兒，我們一起去雲南旅遊買回來的。”
“藍媽媽最喜歡花田裡的花兒了！小時候，我總是看見她每隔兩天就摘幾支插在家裡的花瓶中。她一定好久沒看到了，所以我想帶來讓她看看！”
藍永注視她的眼神裡流露出滿滿的感激和愛意，這些都被藍決看在眼裡。
或許他不該這麼執着，閆夏是值得藍永去愛的女孩兒，正如葉菡值得他愛一樣。
閆夏今天的話尤其地多，其中有一半兒是在跟葉菡告狀，她訴了苦藍永就趕忙解釋，葉菡的墓前從沒這樣熱鬧過。藍決和閆文超就在一旁站着，聽他們說着，也不嫌那些事情無聊或者幼稚，反倒覺得有趣。
閆文超是個細心的人，藍決的心情他也能猜個大概。掃墓結束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硬生生地把閆夏拖走，留給兩父子獨處的時間。看他們倆一見面就吵就知道平時沒有好好交流過，親生父子都不能團結起來的話，是不會有幸福的家庭環境的！小永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而他又那麼依賴自己，說明他也很渴望父愛，只是在藍決的身上找不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更希望兩個孩子都能幸福。
藍永也知道閆爸爸的苦心，所以答應才留下來。兩父子都坐在臺階上，誰也不看誰。沉默了半天，還是藍永先開了口。
“你去了閆媽媽的葬禮？”
“恩！我坐在後面，你沒看見。”
“這兩天，我可真是聽說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你啊！”藍永瞟了一眼藍決，很快又收回目光，“你比爺爺還難懂。”
“我難懂是因爲你從來不想了解我。你觀察爺爺的一言一行，能猜透他的意圖，是因爲你想主動反抗。對我，你大概只有恨吧？”
“沒錯！我從小就恨你。你也很清楚是爲了什麼，你要不是心中有愧，也不會這樣縱容我了。”
“你覺得我縱容了你？”
“爺爺死後，你就開始試圖彌補我，我都感覺得到。甚至在閆夏這件事上，你也沒有插手，只是出言警告。”藍永冷哼一聲，繼續說道，“但
是你越是這樣，我越是替我媽感到不值！你到底做了多麼對不起她的事，纔會做出這麼大的讓步！這根本就不是你的作風！”
“愛上你媽以後，我就已經再是以前的我了。遇見你媽之前的三十幾年，我都像是白活了你知道嗎？”
藍決主動提起葉菡，表情變得那麼溫柔。這是他自從葉菡去世之後第一次主動談起她。
“兒子，我安排你和珍娜的婚姻，只是希望你能娶一個愛你更多的女孩，這樣你就不用承受和我一樣的痛苦。”藍決嘆了口氣，“小夏是個好孩子，可她的心不在你身上。”
藍永沉默地看着他，想要從他那裡知道更多關於自己媽媽的事。
“你媽媽的心……也不在我身上。”
“不可能！我媽媽因爲愛你爲你付出了那麼多！你居然還否定她的愛情？”藍永堅決地反駁道。
“兒子，很多事你只看到了表面。十八年前，你媽媽是我們公司的實習助理，在我的手下工作。我那時已有家室，但我還是難以剋制地愛上了她。而她，愛上了我的男助理。她默默地喜歡着他，那個男助理也偶爾給她迴應。可我知道，他期待的不過是一些骯髒不堪的東西，他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歡她！”
“所以你把她搶過來了？”
“對待愛情，我們父子還真是出奇的像！”藍決自嘲地笑笑，“我和你一樣，用了一些手段。我得到了她，她懷上你。爲了讓她對那個人死心，我百般設計，騙她說孩子就是那個人的。她大着肚子去找他，結果卻捱了一頓打，還受到了極大的羞辱。”
說到這裡，藍決覺得回憶太過痛苦，有些說不下去，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講述：“我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我替她報復了那個人，還跟她表白了自己的心意。我以爲她會馬上投入我的懷抱，沒想到，她卻逃跑了。”
“後來呢？你是怎麼把媽媽找回來的？”
“我確實虧欠她太多。她逃亡的那段時間，我又使了手段，把她逼到走投無路。她終於來我身邊了，抱着你，心裡含着恨。”
藍永聽見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了，連忙轉移視線，害怕他覺得丟臉。
“我那時真的覺得此生無憾了！我告訴你爺爺，我要娶她。你爺爺大發雷霆，把我關了起來，要不是因爲我是藍家獨子，你又是他唯一的孫子，他恐怕會廢了我！把我放出來之後，我每天除了公司哪兒也去不了，每個月只能見你們一次。雖然每次都會跟你媽媽吵架，但我只要看見你們母子兩，我就有了活下去的動力。”
藍決用手背拭去了臉上的熱淚，流了淚，心裡舒坦了許多。壓抑在心底那麼多年的話，今天終於能跟自己兒子傾訴，雖然回憶過去是很痛苦的，但是他逃避了太久，是時候該面對了。
“我在向你爺爺請願之前，就已經把你們現在住那地方的土地權送給了你柯婭阿姨，幸好有他們一家的陪伴，你和你媽媽那六年，除去有我的那些回憶，也算是過得幸福了吧？”
“這件事我媽媽知道嗎？”藍永的身體有輕微的顫抖，他沒想到這背後還有這麼多故事。
“她不需要知道！”
藍決的臉上展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在追求愛情的路上，他因爲自己做過錯事而後悔。但是爲了葉菡哪怕付出了所有，他也終生不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