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秀閣連值夜的人都沒有——不過也是，誰會給一個乳母——還是個染了重病奄奄一息的罪人分配許多人去服侍呢？樂美人輕手輕腳的推開了大門，裡面幽暗沉重的枯槁病氣撲面而來，直薰得樂美人幾欲作嘔。
樂美人扶住門框，強忍心中惡心，朝裡面看了過去。
門旁邊的一道牀上，沉沉睡着一個宮女。那宮女看起來睡得非常死，樂美人走了進去，踢了踢她身下的榻，她咕噥一聲什麼，翻身夾着被子就繼續睡了。
樂美人舒了一口氣。
她繼續往裡面走，越往裡面走，那種暮氣沉沉的氣味就越來越重。那種氣味無法言喻，就是有一種將死之人的身上纔會散發出來的味道，讓人聞到了，心中就有些不好的感覺。
樂美人忍住心中不適，快速穿過屏風，摸進了內閣。
內閣裡面陳設簡單，這會兒依舊搖搖曳曳的燃燒着一段蠟燭，但是燭火陰暗，看人很是不清楚。樂美人眯縫着眼睛，朝那榻上看了過去。
“你是誰……”突如其來的如同烏鴉一般晦澀難聽的聲音響了起來，給樂美人嚇了一大跳。
“啊！”她短促的小聲驚叫了一聲，緊接着她便看到榻上之人似是掙扎着要起身。
樂美人嚇了一跳，快步走上前去，顧不得看人樣子，一把將人按回了榻上，“你、你別起來——”樂美人疾喘了兩口氣。
被她按住的人鼓脹着一雙眼，就那麼昏昏暗暗的看着她。
樂美人這纔有功夫看清這個女人的面貌——確切的說，是老嫗。
這個老嫗面若干柴，燕窩塌陷，嘴也因長久纏綿病榻而塌陷了下去，一張臉上唯有眼球是鼓脹而出的，此時就是這麼一雙眼，還在這裡渾濁不清的看着她。
樂美人感覺到一陣的毛骨悚然。
“你是誰？”那個老嫗又動了動嘴，聲音嘶啞的問了一句。
樂美人沒有回答。她望着老嫗，望了半天，才臉色陰沉的蹲下身，在那老嫗耳旁問道，“你是如何中毒的？”
老嫗長久沒有得到樂美人的回話，她早已經閉上了眼睛。
這會兒聽聞
樂美人問話，也似是沒有聽見一般。就那麼死了一樣的沉沉閉着眼睛睡着。
樂美人看着她，突然冷笑了起來，“你不說？還是不知道？”
老嫗不言不語。
樂美人扭過頭，看一看外面那丫頭沒有醒來，於是放心大膽的繼續說道，“你就不想知道嗎，是誰給你害成了這個樣子？”
老嫗不說話。
“其實你年紀並不大吧？也是，做公主乳母的，能多大年紀呢？花信之年？”樂美人說着，嘲諷的笑了一笑，手摸上了老嫗乾枯如柴的面龐，“可是看起來，可真憔悴呀……”
樂美人的一雙手保養的極好，水嫩白皙，放在了老嫗又暗又黃又粗糙如樹皮的面容上，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老嫗這纔有了反應。她顫了顫嘴脣，然後睜開了眼睛，看着樂美人。又問了一句，“你……是誰？”
樂美人微微一笑，摘下了帽兜。
老嫗在見到樂美人的臉的時候，目光裡就帶着些瞭然了。“樂美人。”
“是我。”樂美人看着她，笑問道，“你就不想找出害你的兇手嗎？你不想報仇嗎？或者是……你就想這樣窩囊的死去嗎？帶着小公主？”
提起了“小公主”，老嫗的眼裡有了一絲波瀾。
但是她仍舊沒說話——又或者是，已經沒力氣說話了。她在疾喘如牛。
樂美人見了，心中有一絲厭惡，面上卻半分不顯，就那麼淡笑如水的看着老嫗，“怎麼？覺得對不起小公主是嗎？”
老嫗喘了一陣兒，樂美人很有耐心的等待着。待老嫗喘完了，方纔聽她聲音嘶啞的說道，“小公主，何其無辜……”
“是呀，小公主，何其無辜。”
樂美人微微一笑，眯起眼，繼續逼問道，“你一定知道的吧？你的出宮是誰安排的？是瓊嬪嗎？真的是瓊嬪害死了她親生女兒嗎？或者是誰？是皇后？宜嬪？明嬪？還是……”
乳母緩緩地搖了搖頭。
樂美人看着她有了反應，於是帶着些急切的問道，“你知道對不對？”
乳母用那雙渾濁的眼睛去看樂美人。
樂美人急得不行，她上前一步，抓住了乳母的手腕，逼問道，“快說，你一頂知道是誰，是誰？”
“咔噠。”一聲牀板的響動。
“唔……阿姆，你在和誰說話？”
外面傳來了一個迷迷糊糊的聲音。
樂美人嚇了一大跳，她慌慌忙忙的將帽兜遮蓋上，就聽外頭傳來提足穿鞋、衣料摩挲的聲音，樂美人趕忙扭過頭用警告的目光看了那乳母一眼，然後一個閃身，就要躲到了屏風後面。
果然，沒過多一會兒，那個丫頭就睡眼惺忪的進來了。她看見乳母的被子凌亂，於是問了一句，“阿姆渴了嗎？”
老嫗看着那丫頭，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丫頭點了點頭，“阿姆若是渴了，定要叫我。”
老嫗點了點頭。
那丫頭於是便極放心的，轉身又出去繼續睡了。
樂美人鬆了一口氣。但是她卻再也不敢與老嫗交談了，她見老嫗確實不想說出什麼，於是決定，日後等找出一些證據，再來逼問這老嫗。於是這麼想着，樂美人就攏好了斗篷，匆匆的離去了。
但是樂美人的打算註定要落空了。
因爲前一日的“夜行”，樂美人第二日起的略有些晚了。在她發現外面已經日頭高照的時候，才慌慌忙忙的起身叫人，“伏姣，伏姣，你去了哪裡！”得不到伏姣的答應，樂美人低咒一聲，“這個死丫頭，都這個時候了也不來叫我，若是耽誤了定省——”
說着，她突然察覺出不對。
不對，是真的不對。
太安靜了，她這裡，怎麼可能這麼安靜？
樂美人慢慢的起了身。她試着喚了一句，“伏姣？……楊梅？杜紫？你們都去了哪裡？……”
沒有一人應答她。
樂美人慌了神，她下地穿好了鞋履，急匆匆的推開了門。卻見她的丫頭們，都站在大殿的外面，交頭接耳的在細碎的說些什麼。
樂美人突然就覺得心放回了肚子裡，她甚至都沒有生氣，只問了一句，“你們在說些什麼？”
“王乳母死了……”回話的是杜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