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依從母后的意思。”符長寧點頭說道。
待她說完了,這會兒周皇后身邊兒的人引領着符長寧,回了從前符長寧還沒出門的時候住的合嫺宮裡。服侍的,依舊是從前宮裡頭服侍慎敏公主的幾個舊人。但這會兒,符長寧因見了周皇后的態度,一時之間竟是十分忐忑和迷茫。
符長寧這會兒,也沒時間去感嘆舊人舊物,反倒是匆匆的盥漱了,洗去一身疲乏,又重新整裝梳頭了,這才又去了周皇后那裡。
周皇后這會兒早已換了一身玉色的軟緞衫子,坐臥在暖塌之上,素手搖着一柄小扇,一雙與符長寧極其相像的通透的眼珠兒遠瞧着窗戶外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符長寧見了,便不敢打擾,只低聲福了一句,“母后。”——不管做了多少年的皇后,符長寧縱是覺得,在她母后周皇后這裡,她總是被氣勢壓得擡不起頭來的一人。
周皇后聽了符長寧的聲音,雙眼裡這才漸漸的找回了焦距,將目光轉而瞧向了符長寧,“……阿寧來了……”
符長寧怔了一怔,旋即說道,“正是兒臣。”
周皇后脣畔含了一絲絲的笑意,符長寧不知怎的,竟覺得許久不見的周皇后,竟在神態裡憑白添出了幾分蒼老和沉重。
符長寧心中暗暗一驚,繼而就細細打量起了周皇后。
面前的周皇后,長眉入鬢,用的是一斛千金的螺子黛。那雙眉下面,是一雙水光潤澤的杏子目。睫上用翠鳥的羽翼豐豐的粘上了,本就長如小扇的睫毛,這會兒更顯得像是飛禽的翅膀,十分生動好看。她的眼角,用薄薄的杏粉色珍珠膏向上勻開,塗抹出一道十分豔麗和婉約的弧度,細細看過去,那地方的肌膚保養得真是好——不獨是眼角,哪怕是其他地方的肌膚,都是瑩白如玉的——只她那眼角兒,竟是連一絲褶皺都無——在周皇后這個年紀,已是該做人祖母了。現在這麼看過去,不說有青稚的少女之色,但是那份年輕婦人的風韻,確實別人半分也描敘不出的。
周皇后真是堪稱一朵豔麗獨絕、傾國傾城的牡丹。
符長寧自上而下給她悄沒聲息的看了一遍,發覺周皇后仍舊是年輕豔麗,並未顯示出絲毫的老態,這纔將心放鬆下來。但是她察覺出的周皇后通身的沉重和暮氣,卻半分都沒有衰退下來。
符長寧摒着一口氣。
這會兒,周皇后似是察覺到了符長寧的目光,微微蹙了蹙眉,問她,“怎麼了?”
符長寧心中一驚,忙回答道,“無事。”繼而又小心翼翼的笑道,“是看母后,數年如一日的年輕豔麗呢。”
——面對着周皇后,符長寧哪怕爬得再高,也總是拿不起她的架子。
周皇后似是非常習慣符長寧在她面前的小心翼翼,這會兒點了點頭,也似是信了符長寧的這話。轉而問起了別的,“你此番過來天嵐國,你夫君可有說了什麼不曾?”
符長寧口角含笑的說道,“並未。”繼而又斂了斂神色,“阿兄的病如何了?”
周皇后也不繞彎子,淡淡說道,“不是什麼大礙,只是——”
她將修剪精緻的眉頭蹙了起來,似是在心中思量着這話到底是該如何說起,半晌,纔對着符長寧說了一句,“唔,安城這病,生的頗有幾分蹊蹺。”
“安城”,正是符長安的字。
符長寧一聽這話,心就懸了起來,“怎麼說的?”
周皇后使她長長的錯金護甲去勾畫金絲楠木桌子的邊沿,一邊慢慢地說道,“不能見光,若是強讓他見了光,輕則頭痛欲裂,重則昏睡不醒。”
“啊……”符長寧忍不住的驚叫一聲,隨即捂住自己的嘴,又不可置信的問道,“怎麼會這樣?”
接着沒等周皇后回話,又急急的追問了一句,“太醫可看過了?說是什麼病症?可有緩解的良方?這、這——”
周皇后瞧了符長寧一眼,似是在責怪符長寧的失儀。但因着符長安這麼一檔子事兒當前呢,周皇后到底是沒有去嗔責符長寧什麼。這會兒
,只是回答了符長寧的問話,“自然是看過了,只說——病症之怪,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這八個字一說出來,符長寧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倒是周皇后,反倒是安撫符長寧的說道,“你莫要着慌,現在,安城倒是十分穩定,用了這許久的藥,雖是外頭日光見不得了,但屋內燭火,倒也承受無礙。只需不要讓他見了日光,倒是平平穩穩的,沒生出什麼大事。”
符長寧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這世間,怎麼會有如此奇怪的病症?周皇后是世家女,她教養出來的女兒,是不論什麼方面,是都粗通一些的。符長寧也粗通醫理,她也博覽羣書,但是這種病,竟是在古籍之中也從沒見過。只有這樣的事兒,才能讓符長寧此時心中難以安穩和平定。
符長寧心中兀自惴惴不安。
周皇后撇了她一眼,繼續說道,“方開始,是有性命之虞,但是近來卻已經大好了——倒是也不能稱之爲‘大好’,左右不見光,安城還能和平常人一樣罷了……”
周皇后這一番話竟讓符長寧覺得分外的冷漠。她忍不住擡起眼看了一眼周皇后,見這個眉眼精緻無雙的女子雖不再年輕,但歲月沉澱在她眉眼之間的顏色卻令她分外有一種灼灼可以燙傷人眼的美感。但是這份美感在她眸中的冷漠和漠不關心之下,卻被澆滅的一乾二淨。甚至在此時此刻的符長寧的眼中,她一向熱衷於權勢的這位母后,形如厲鬼。
符長寧打了個哆嗦。
周皇后自然是不曾察覺的,此時此刻,她自己悉心教養的女兒,卻已經對她產生了一種介乎於畏懼和厭惡之間的感情,這會兒,她看見符長寧擡起眼睛看她,還問了一句,“如何?”
符長寧只覺得現在如同隆冬一樣讓人遍體生寒,聽了周皇后的話,她只搖頭。但是好歹,符長寧也知道,周皇后向來都是這麼冷漠的性子,對人對己都一樣,而且這個時候,自己並不能去給周皇后添堵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