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一會兒下起了雨。
細雨稀稀漓漓的落下來,打在丞相府後院門前的池塘中,擊起了一個又一個的水花,蕩起一層層漣漪。
池塘邊,一位白衣素裹的女子,迎着細雨,宛如一尊雕像,已經在池邊站了很久。
她在等人,等她的母親。
她希望,能夠在出嫁之前,母親能夠從後院出來看看她,哪怕是母親見了她不說話,僅僅看她一眼,也好。
但是她從一大清早等到現在,任憑天越來越黑,雨越下越大,下人們進進出出舒通了幾十回,母親依然沒有想見她的意思,甚至母親還讓下人們帶出話,不許她進後院,打擾她的清靜。
記得姐姐出嫁前,母親曾在大姐屋裡待了一整天,吩咐大姐出嫁之後,如何服待公婆,對待夫君,注意這兒,注意哪兒,好多好多體已的話。這回輪到她出嫁,母親倒像無事人似的,只在三天前,告知她,“皇上賜婚,把你許配給了鄰邦的王爺,以後你嫁過去,要好自爲之。”說完,轉身離開,便對她再也不管不問了。
從小憐月就知道,母親不喜歡她,在楊家衆多的子女當中,母親最喜歡的孩子是大女兒憐心。
待她稍懂人事,母親便毫不隱瞞地告訴她,無論她如何做,想討她的喜歡,或是討家人的喜歡,她都是不會被承認,因爲她根本不是楊家的孩子,根本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上,她是她一輩子的恥辱,一輩子的羞!
母親對她的恨,來自她的親生父親那個男人,是他,那時母親已爲丞相之妻,他明明知道她的身份,卻在母親回孃家探親的路上設下埋伏,將母親強掠了去,霸佔了母親的身子。
生下她後,母親曾經幾次對她動過殺念,但都因爲被她的父親發現,不!應該說是,她的養父楊丞相攔下,否則她早就不知死在母親手中過幾回了。
對於令母親生下她的那個男人,她無從得知,他是誰?她也不想知道他是誰,在她眼中,楊丞相就是她的生身父親,這個父親,雖然沒有給她過多的父愛,但他卻爲她創造了一個生存的環境,給了她一個家。
所以她學會感恩,學會了忘卻,忘卻母親曾經對她說過的一切。既然有些事情,已成定局,無法改變,她又何必鑽牛角尖,讓自己活在痛苦之中呢?何況人活在世,只有那麼短短的幾十年,不管母親如何討厭她,在她心裡,母親就是母親,是她給了她的生命,這份恩情她永遠無法報答。
臨出嫁前,憐月想再見母親一面,因爲她知道,如果今天見不着母親,怕是明天上了花轎,想見母親,就更難了。
憐月沒有動,直到聽見有人走近的腳步聲,她猛地回過頭來,擡眼望去,腿腳卻不聽使喚的往地上跪了下去。
“三小姐!”丫環驚呼了一聲,有意伸手相扶,但因爲爲夫人打着傘,又擔心夫人被雨淋着,受了風寒,所以先看了夫人一眼。當她看到夫人一臉冷色,心頓時一冷,不敢造次,只得面對三小姐跪在地上視而不見。
楊夫人冷眼看着跪在泥地上的女兒,沒有一絲憐惜,反而是語氣有些責備地說道:“你跪在地上做什麼?想見我,我這不是出來了嗎?”
“娘……”聽慣了母親對自己說話的語氣,憐月對那份冷漠不以爲意,母親能見自己就好,她知足了。
“有什麼話快說,屋裡那副枕頭,我沒繡完呢。”
在母親眼裡,她還不如一副枕頭……心微微一顫,憐月擡起一張乾淨、不帶任何修飾的臉,沒有一絲怨意,溫和地說道:“娘,女兒明日就要出閣了,從此不在娘身邊,望娘不要掛念。”
楊夫人看着這樣的憐月,不免有些生氣,心口合一,清楚地告訴她道,“哼!我會掛念你?別做夢了,我巴不得你早嫁出去,省得礙我的眼呢。”
“娘,您何必這樣呢,憐月縱有不是,也還是您的女兒啊!”憐月看着母親,她不要娘恨她,不想嫁出去之後,見不到娘,還讓娘活在恨的記憶裡。
“不要跟我提你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只有一個,那就是憐心。”楊夫人冷淡的說着,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眼前的這個女兒,本來就是她不想要的,如果不是夫君,她就把她給除去了。
“娘……”
“夠了!我女兒是堂堂正正的暮王妃,你,算是個什麼東西?出身不好,你就該認命!以後少了你在我眼前晃悠,看不到你,我心裡倒舒服!”楊夫人句句刻薄,直說得憐月臉色發白,才善罷甘休。
“你走吧,明天我不會送你,希望你出了門,永遠不要再回來!”楊夫人拋下一句話,帶着恨意,轉身便走。
打傘的丫環,怔了一下,急忙跟了上去。
“娘!”憐月難過地喊了一聲。
難道說,爲了減輕娘對她的恨,明天出了門,便永遠不要回來麼?
可她……還能回得來麼?
自古以來,和親者,無論是尊貴的公主,還是其他的臣女,能有幾個有好下場的?除了逆來順受,卻什麼也都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