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凝回到家中,腳尖還是隱隱作痛。
蹣跚着向樓上去,就聽到母親倪老夫人在樓下小廳裡的呼喚:“玉凝,你回來了嗎?快來,你二叔等你許久了。”
二叔來了!玉凝開心地應了聲向小廳挪去,二叔平素最疼愛她,而且自父親去世後,二叔就是倪家的頂樑柱。
小廳裡,母親正陪二叔說話,二弟倪爾傑翹着腿倚在沙發上,聽着留聲機裡咿咿呀呀造作的歌聲:“桃花紅呀,桃花白……”
“二叔,你來了?什麼時候到的。”玉凝湊坐到二叔身邊,二叔放下手中的菸斗,圓圓的鏡片下露出慈祥和藹的目光打量玉凝,手中的菸斗飄着南洋菸絲的甜香氣息。
“玉凝,二叔就是來問問你,讓你幫忙覈對的那筆賬目如何?”二叔問,目光中對玉凝充滿欣賞:“你是咱們家的女狀元,如今都讀到了工商博士,果然見解不凡。”
玉凝自矜地笑笑答道:“那也要看玉凝是誰的徒弟不是!”
蹭在二叔身邊撒嬌般說:“賬目覈對過,沒有出入,倪家名下的礦山轉讓已經同英方談妥。關閉紗廠的事,二弟正在做。”
“遣散費給點就可以,容易!”爾傑哼哼着擺弄唱片。
“二弟,如果我們這一撤資,關閉紗廠,會不會有很多工人失業?那些人也可憐。”倪老夫人感嘆道。
倪玉露走進來,手裡握着一隻果子,得意地說:“那能賴我們嗎?失業也要去罵楊家,和那個自以爲是的楊漢辰。真當自己是龍城的土皇帝呢!他若是可憐那些人,就投降北伐軍呀,也免得百姓爲之受戰亂之苦。我家開車的司機老顧的二女婿一家也開始打包逃走了,現今每天多少人涌出龍城呀。我敢說,不用幾天,龍城的商戶就能撤走一大半,留下這個空城,讓軍隊慢慢打吧。”
“玉凝,你的消息可是可靠?那美國可是個大國,人家也沒摻和進這打打殺殺中,怎麼會明年就要市井蕭條?”
“二叔,玉凝在國外就是學這些,不出兩年,絕對會有一場經濟大亂,我們海外的資產一定要撤出來。”玉凝解釋說。
“玉凝,你的腳是怎麼了?”二叔關切地問。
“騎馬不留心,被野馬踢傷了。”玉凝逗笑說,看了眼姐姐,那笑意裡帶着促狹。
二叔抽口煙說:“我有個朋友在東北軍,同那邊的航空署說得上話,借了架飛機來接我們去上海。東西先搬運走,你們願意坐船的就可以先行一步。”
“這可不急!”倪玉露插嘴說:“這宅子正在找買主,我們還想賣個好價錢。”手裡搖着蕾絲花邊的小綢扇,倪玉露說:“我們走之前,我還要辦一個告別酒會,答謝大家,要辦得轟轟烈烈,請龍城各界名流來助興。”
倪二爺笑着搖頭不語,說了句:“走都要走了,弄這些虛張聲勢的做什麼?”
說着,又想了想問玉凝:“玉凝,你什麼時候開學回美國?”
玉凝略做遲疑,答了說:“不急,導師還未同我聯繫。”
玉凝來到醫院,查理在急症室,小護士忙解釋說:“辛醫生在急症室,要過一會兒,交代過請倪小姐在這裡稍候。”
玉凝才發現是那天失誤疏忽險些醫療事故害死小乖兒的護士,二人都是靦腆地對視一笑。
“倪小姐,那天……謝謝你!”小護士說着落下淚來。
玉凝反有些難爲情說:“我那天也是急了,話說得重了。”
“不……不……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那個小病人真的死了,怕我死都比去閻羅殿下油鍋慘!這座醫院都被燒了。”
這也太誇張了,玉凝笑笑,像聽故事。
“倪小姐,我是實在人,不扯謊,你是不知道楊大帥的厲害,他一跺腳,龍城要地動山搖。日後倪小姐有什麼事儘管開口。”小護士說得認真。
“那個孩子怎麼樣了?”玉凝問。
還不等護士作答,門口另一名矮個子小眼睛的小護士衝進來,神色慌張帶着哭腔對玉凝身邊的護士說:“麗琪,那個楊少爺又摔杯子又摔碗,現在不吃藥,連飯也不吃了。”
麗琪抱歉地對玉凝說:“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昨天楊大帥還鬧了一場,說是再治不好小少爺的病,就抓我們下班房!”說罷一溜煙跑了。
玉凝跟出去,就見旁邊那個小魔頭的病房門口圍了一堆人,老媽子、副官、護士,搞得如臨大敵一般堵住樓道。
窗前,坐着一位旗袍的婦人,容貌清美,摟了那個魔頭乖兒枕在她腿上,撫弄着他的頭髮哭着說:“乖兒,你就爲了嫂嫂出一口。嫂嫂求你!”
小護士過去咕咚地跪在地上哭道:“小少爺,您就行行好吃口飯吧。我沒得罪誰,你死了不要扯上我。”
玉凝又氣又笑,推開衆人走過去對小護士麗琪說:“麗琪,你急什麼?不是聽說斷腿打了石膏不吃藥吃飯的人,沒多久就爛腿嗎?哎喲,那肉裡的蟲子出來把腿上的肉都啃光,還啃得臉上坑坑疤疤。”
頭埋在嫂子懷裡的小乖兒忽然扭過頭,玉凝見他有所反應,忙得意地說:“啊,麗琪,聽說上次你們的那個病人就是沒吃藥,不好好吃飯,被咬得臉上都是疤。”
小霸王如今看來不像是老虎,反像是老貓。
玉凝說完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對大家說:“有什麼可看的,等一下被蟲子咬得那個難看呀,渾身疼的。”
回到房裡沒多久,麗琪跑回來揉着淚眼笑道:“倪小姐,您真聰明,那個楊少爺肯吃飯了。”
玉凝得意地一笑,心想這個小乖兒畢竟還是個孩子,這麼一嚇就中了套,按說十多歲的孩子也該聰明,這個孩子還有點傻得天真。
麗琪嗚嗚地哭着說:“我爹當年是剃頭匠,在河南給個軍閥的老爺子刮頭,碰破了皮,就被崩死了。我娘說什麼也要給我找個安全的職業,沒想到當護士都不行,我不做了!”
玉凝再來到病房,屋裡只小乖兒一個人,忽閃了眼睛看到門口的玉凝忙喊住她:“漂亮姐姐,你過來!”
玉凝左右看看,確認他在叫自己,心裡也是美美的,抱着胳膊過去問:“吃藥了?”
孩子忽閃着彎彎長睫下的大眼望着她,點點頭。
“姐姐,我嘴裡苦。”乖兒訕訕道,可憐的樣子。
“伺候你的人呢?”玉凝問,心想還讓我來伺候你端茶遞水不成?
孩子搖搖頭,可憐的樣子。
玉凝想,算我倒黴,就幫他一次,從桌上拿起茶杯,裡面有些涼水,就爲他兌了些溫瓶中的熱水,遞給他。
孩子咕咚咚地喝下,緊緊握着玉凝端着杯子的手腕子。
一側身,牀上的被子脫落,孩子羞得伸手去拉,玉凝才發現孩子背上有着一片片猙獰的鞭痕,幫一把扶住他,從地上拉起被子,小心地觸了下乖兒背上的傷,疼得乖兒一陣抽搐,眼淚落下來。
玉凝心裡一陣抽搐,誰把孩子打成這樣?孩子白淨的肌膚如玉一樣,傷痕就像錯了刀法的玉匠在玉石上落下的刀痕。玉凝看得驚心,想到了查理說的,這個孩子是被親哥哥踢下樓,不由覺得軍閥家真是禽獸。難怪這孩子頑劣,那種家庭也教不出好孩子。人之初,性本善,都是後天的家庭教育出不同的孩子。
玉凝哄他說:“你等等,你好好吃藥,姐姐獎賞你好東西吃!”
回到診室取回包裡的朱古力,把精緻的盒子塞在孩子手中。
乖兒的眼睛都和一枚枚朱古力上包的金紙一樣熠熠閃光。
手指在朱古力上拂過,讚歎說:“漂亮姐姐,乖兒可以吃嗎?”
“送你的,當然都是你的,你可以吃。”玉凝柔聲哄他說。
“乖兒嘴裡苦,難受,吃得飯都是苦的。”
玉凝才醒悟,怕是孩子生病的反應,不是有意不吃藥,更是憐憫他。
爲乖兒小心翼翼拆開一枚朱古力,圓圓的球,細膩的咖啡色的朱古力,乖兒咧嘴露出笑意,露出一口瑩白的小兔子牙,可愛的兩顆小虎牙微露,玉凝才覺得這孩子生得真美,比女孩子還秀美。
乖兒將頭湊向玉凝捧着朱古力的手,就在這時,身後一道颶風颳來,玉凝的手被重重捱了一記,那朱古力被打飛,隨即一巴掌揍在了乖兒的後腦上。
玉凝驚叫一聲抱住乖兒,擡頭一眼,眼前怒目而視的站着那凶神惡煞般的少帥楊漢辰。
“對你說過多少次!長個狗腦子是不是,生人給的東西可以隨便吃嗎?”楊漢辰這哪裡是訓斥弟弟,分明是在罵她。
玉凝心裡賭氣,強嚥口吐沫,心想再沒見過比眼前這男人更自私、狹隘、自以爲是、狂妄自大的了!軍閥在她眼裡就等同於野蠻殘暴的土匪,只不過土匪沒能成氣候就叫土匪流寇成了李自成、張獻忠,成了氣候就如如今的楊大帥、胡大帥一般,發起戰爭塗炭百姓的屠夫也能冠上冠冕堂皇的旗幟。
“這朱古力裡有砒霜,有鴉片,我是存心毒死楊少帥的弟弟的,怎麼,送我去大牢呀?呵呵~是了,楊少帥殺人是不理由的,龍城都姓楊。”玉凝奚落道,揉揉小乖兒的頭安撫他說:“乖兒,疼嗎?告訴姐姐這是幾?”
玉凝伸出食指和中指岔開在乖兒眼前晃動,乖兒抽噎着答:“這是V,Victor的V。是勝利者!”
小傢伙居然懂英語,玉凝還尋思着草莽山賊認識幾個字就不錯。
“有客人?這是誰家的姑娘呀?”門口一位老夫人在哪位楊夫人的攙扶下進了房間,慈祥地上下打量玉凝。
玉凝猜她是小傢伙的娘,估計是來探視的,就對小乖兒說:“小傢伙,還挺靈光的。你大哥要是不放心這糖,就請查理大夫給你化驗一下,看是不是有毒?再毒也毒不過把親弟弟踢斷腿的人。”
“倪小姐!”漢辰加重語氣說:“舍弟在養病,不想外人打擾。”
“昨天可是有人先闖進了我的……”話未說完,就被楊漢辰那如刀子般冷氣颼骨的目光逼迫了嚥下。
“龍官兒,不得無禮!”
老夫人發話了,總算楊家還有個看去像人的人,玉凝一笑,仰了頭高傲地離去,沒有理會楊漢辰,旁若無人一般,走到門口,聽見乖兒在牀上嗚咽地叫她:“漂亮姐姐,謝謝你的朱古力。”
玉凝氣鼓鼓地回到查理的診室,桌案上有些病例,護士小姐來來往往。
玉凝從窗臺向下望這花園裡散步的病人和藤蘿架,就聽見麗琪護士的聲音:“太太,您慢些走,小心,門檻。”
回頭,見剛纔那老夫人在護士的攙扶下進來。
玉凝心想,莫不是那一盒朱古力,兒子沒完沒了,當孃的都找我來算賬了。早知道,那朱古力不如拿去喂狗省事,自己真是多此一舉。
老夫人向她笑笑,在護士的攙扶下坐在診案旁,捋起袖子,露出胳膊,那皮膚雖然有了褶皺,卻是白淨如澄心堂的生宣紙一般,護士用膠皮管在老夫人大臂上打個結,取來針管。
玉凝想,難道這老夫人也病了?
“不疼,這就好!別緊張。”麗琪安慰說。
老夫人卻側頭望着玉凝問:“小姐,也是這裡的護士小姐?”
玉凝一句“你看我像嗎?”險些出口,但又故作矜持般笑盈盈的答道:“查理大夫是我的朋友,我在這裡等他。”
辛查理對玉凝很細心,從診室出來,就從房間的內室中變出一大束紫色的玫瑰花,點綴着勿忘我,即浪漫又溫馨。玉凝笑笑,看着文質彬彬有些靦腆的辛查理,又想到了初戀的情人丁約翰。造化弄人。
捧着花挽着辛查理的臂去吃飯,樓道里再次被楊漢辰攔住去路,惡狠狠地質問:“倪小姐,你對我楊漢辰有怨恨就對我來!你害舍弟是爲何?”
手中的空空朱古力盒子扔在玉凝的腳下,玉凝一驚,不知道這位楊少帥如何單同她過意不去。
“楊少帥,有話好好講,是小少爺有什麼不妥?”
“辛大夫,當醫生救死扶傷,希望你還是多用心照顧病人!舍弟吃了這位倪小姐給他的朱古力,現在鼻血不止!”
“乖兒把一盒子朱古力都吃了?”玉凝驚道。
急忙拔腿向病房跑去,提着西式的公主長裙邊跑邊自言自語:“這個傻孩子,怕是餓昏了。”
病房裡,乖兒的鼻子裡插着白色的草紙,仰頭躺在牀上,餘光看到玉凝喊了聲:“漂亮姐姐。”
“乖兒,你把一盒子朱古力都吃了?那朱古力吃多是要上火流鼻血的。”玉凝嗔怪道。
也不顧一旁哭泣的少帥夫人和愁眉不展的老太太,摸摸乖兒的臉逗笑道:“傻東西,不是他不許你吃嗎?不怕被毒死。”
“毒死也比餓死好,乖兒的肚子抽筋,餓得疼。”
“這是正常的反應,病人傷痛難忍沒有胃口吃東西,小少爺吃了食物就反胃,朱古力含了高熱量和糖分,能補充他的營養。給他多喝些糖鹽水。”
玉凝也覺得這個漂亮的孩子還真是可憐,小霸王變成小賴貓總讓人想摸摸捏捏。
“乖兒,想吃什麼?姐姐和查理大夫去鎮上的西餐廳吃牛排,用不用給你帶碗雞茸奶油蘑菇湯和烤麪包片來吃?噴香,有蒜蓉灑在上面。”
“乖兒要和姐姐一起去吃。”乖兒毫不客氣。
玉凝笑吟吟地拉起乖兒嫩嫩的小手,手背上指根有五個可愛的小窩。
玉凝用食指勾住乖兒的食指,拿着溫柔甜潤的嗓音哄他說:“小男子漢,你的腿上有石膏,不能走動。你知道,洋人的餐廳規矩多,都是要西裝禮帽地出入。等乖兒病好了,姐姐補你一頓法國大餐。”
乖兒倒也知趣,不像其他人家驕縱的孩子又哭又鬧一定達成願望才罷休,似乎也看出離開病牀不可能,就垂了長長的睫毛,可憐的樣子訕訕地說:“嗨!我就不當跟屁蟲,姐姐還要和查理大夫帕脫呢。” wWW ◆ttκǎ n ◆¢〇
那幅小大人的樣子,肉嘟嘟的小臉粉嫩可愛,玉凝真想捏一下,又看到立在牀邊凶神惡煞般怒目而視的楊漢辰,立刻斂住笑,起身向乖兒揮揮手離去。
玉凝出了小乖兒的病房來到樓道,濃郁的來蘇水氣味嗆鼻,頓覺一陣噁心,心情也隨之不快。
正在煩悶,身後有人喊着“讓開!讓開!”
左臂被狠狠撞了一下,就見幾個灰頭土臉的工人用門板擡着一具渾身是血的人從身邊擦過,驚得玉凝啊地喊了一聲,腹中吃的食物險些噴出。
後面一隊哭天抹淚的女人孩子,看來是病人的親屬。
玉凝揉揉心臟噗通亂跳的胸,長吸一口氣,就見辛查理一身白色大褂步伐匆忙地過來說:“快送去急症室!”
“查理大夫,這是貴族醫院,你怎麼收這種髒兮兮的礦工,會影響醫院的生意!”一位戴眼鏡的中年大夫在旁邊說。
“醫生的職責救死扶傷,生命面前人人平等!”辛查理義正詞嚴,喊了小護士去準備,就連小護士都猶豫着互相看着,似在推諉。
“誰要是不去,我就開除誰!”辛查理怒道,一旁的老大夫的目光從圓圓的鏡片上方飄出,陰冷地說:“查理·辛,請你不要忘記,我也是這家醫院的大股東!”
辛查理大步去了診室,身後的小護士麗琪左右看看,怯怯地跟了去。
玉凝就聽旁邊的人議論紛紛。
“都是近來礦山那個煤礦要關坑,聽說是不做了,工人就和管事的拼命,械鬥打起來了。”
“我說的呢,進來的賊也多了。怕是失業的工人多了。”
“放乾淨你的狗嘴!”一個滿臉是漆黑渣滓的礦工瞪了眼罵,兩名發牢騷的婦女立刻緘口,那礦工黝黑的臉被煤灰掩蓋住底色,只一雙大眼如黑井裡的礦燈一般明亮。
“閃開~~閃開~~”又幾塊門板擡了傷員進來,樓道里慌成一片,小護士跑來跑去去安排病房。
玉凝忽然記起,那礦山,不就是倪家要撤離龍城而匆忙關掉的礦坑嗎?其實那個礦是同英方合資,也是頗爲盈利,只是眼下的形式,如果不搬,炮彈一來就要血本無歸了。
玉凝一家是商人,在商言商,哪裡有這麼多顧及。只是眼前這些工人爲了保存飯碗竟然拼命。
“倪小姐,查理大夫請您在屋裡等,不要出來,說是外面亂。”小護士過來提醒玉凝,玉凝心中一陣暖意,想不到辛查理還很細心體貼。
“閃開,閃開!”一隊手持步槍的士兵開道攔開衆人,就見記者和燈光圍繞中,一名身材偉岸的青年軍官走來,高高的大沿帽壓得很低,黑色的長氅走起路來瑟瑟生風。
“楊少帥”人羣中有人大叫一聲,那些衣衫寒酸的百姓涌過來,哭喊着。
“楊少帥,當官的要給我們做主!關閉礦山,我們一家老小靠什麼吃飯?”
“大家靜一靜!靜一靜!救人要緊!衝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現在當局正同有關商人商討將礦山資產轉賣問題,大家不要衝動!”
“鬧什麼,楊少帥都發話了,不就是換個老闆嗎?給姓倪的乾和給姓儲的幹有什麼區別嗎?我們吃我們的飯,他們賺他們的錢!”
人羣裡有人喊,聽語氣像是個知情的。
玉凝仔細尋味,纔想起,儲家,那不是楊大帥的女婿儲忠良家嗎?儲家也不比倪家遜色,是龍城數一數二的大富,只是倪家是洋買辦起家,儲家是傳統工業。
玉凝心裡暗笑,看你楊少帥還能怎麼猖狂,如果楊家實力夠大,我們倪家吐多少你就吃多少。就怕你自己家裡也未必做這賠本生意,怕是不敢吃進倪家吐出的所有在龍城的資產。
爲了答謝在龍城的親友關照,倪玉露特地在家裡準備了告別酒會。
玉凝早早就梳妝打扮,身邊的小丫頭顰兒一邊爲她梳頭,一邊悲悲慼慼的抹眼淚。
“哭什麼,你十六了,沒幾天就嫁人了。總不能隨了我離開父母去上海,再者,我還是要回美國讀書,你怎麼辦?會給你找個好去處。”
楊漢辰步入倪家舞廳時,周圍一陣肅靜,隨即倪二爺親自歡迎楊少帥的到來。
酒會繼續,依舊是美酒杯光交錯,耳邊是一陣優美的鋼琴聲,飄然悠揚。
漢辰來倪家純粹是收到請柬的禮貌,也客氣地對倪二爺講,父親的腿腳不好,不宜走動,所以遣他來問候倪二爺,也祝倪二爺一路順風。
談笑間,楊漢辰的餘光見到了歐式三角鋼琴後坐的那位女子,一身白色紗裙,投入地晃着身子和着節奏彈着琴曲。楊漢辰不由駐足,發現那個刁蠻任性的倪家二小姐竟然也有嫺靜如花的時候。好奇地目光多看了兩眼,身邊的倪二爺自嘲道:“玉凝在國外讀書,國內的人情世故不清楚,只會就事辦事,不顧左右,少帥莫同她一般見識。”
玉凝在彈琴,辛查理依在琴邊靜靜欣賞,二人的目光不時甜蜜對視。
一曲終了,周圍的人驚歎鼓掌,玉凝優雅地提了裙子抱以屈膝禮,教養良好的小公主一般。
頎長的粉頸上一根鉑金項鍊墜着耀眼的藍寶石,耳釘上的鑽石在燈光下發着耀眼的光,脣紅齒白雖不小巧,卻是美麗,尤其是化妝過的眼睫和嘴誇張中顯得魅惑。
玉凝看見人羣中的楊漢辰,隨時是那身沒有品味的軍裝,似乎只有軍裝能擡高他的身份,還掩飾自己年輕輕狂或心裡真實的自卑。但不能否認軍裝確實提人,灰藍色的軍裝領口袖口露出白色的襯衫,顯得颯爽精神。尤其是飛揚的眉宇和深邃的眸子,反顯得令人難以琢磨。
玉凝見楊漢辰停步在看她,最角露出嘲諷的笑對身邊的辛查理說:“查理,如今的武夫也能聽懂音樂,怕是牛也能聞曲起舞了。”
說罷咯咯地笑,搖着小摺扇,只同辛查理和幾位圍住她討好的翩翩少年講話。
酒會過後的第二天下午,玉凝收到一封信。是楊漢辰寫來,邀她去山下竹樓茶館小坐。
心裡生出一陣好奇,這種把戲見多了,玉凝從小就不乏追隨者,難不成這楊少帥動了凡心?
玉凝又覺得可笑,但女人的虛榮還是讓她堅信,那對她不屑一顧傲慢的楊漢辰少帥,可能是心裡欽慕她,不過表面極力掩飾。依她倪玉凝的美貌智慧,哪個男人不爲她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