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黛是個非常有原則的女人,自然不會因個缺個“批摺子”的人,就稀裡糊塗的爲自己招個王夫那啥的。
她已經過了追求情情愛愛的年齡,不說心如止水那麼誇張,至少心裡從未起過什麼波瀾。
爲秋遲暮選妻子和爲他送修道用的“爐鼎”,抑或煞費苦心的往他牀上送女人,那都不過是她想令秋遲暮死心的手段,還有她對秋遲暮的愛護之情。
不管怎麼說,她是看着秋遲暮長大的,她混江湖的時候,這小毛頭還只會步履蹣跚地跟在她身後奶聲奶氣的喊師姐,招人疼的很。
可惜,秋遲暮一點都不稀罕她的好心,也領會不到她的苦心孤詣,轉手就把那個據說有幾分肖似她的姚珍芳甩在她的御案前。
“陛下,臣修的是魔道,不需爐鼎,亦無須採陰補陽那一套,這爐鼎,臣還給陛下!”
話落,他一言不發的拂袖而去,從頭至尾都沒有看她一眼,神情冷冰冰的,眸中暗藏怒火。
誰都瞧得出他在強忍怒氣,已至要爆發的邊緣。
姚珍芳頭暈腦脹,狼狽地趴在清冷堅硬的金磚之上,神情委屈,眼角含淚,抖抖嗦嗦地不敢擡頭:“陛下……”
軒轅黛揉額,有點尷尬,訕訕地衝兩側的內侍揮揮手,示意他們帶姚珍芳下去好生安撫。
何以春也頭疼的揉額,頗有些悻悻然:“這小暮就是那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也不知他這倔性隨了誰。”
易冬暖嘆氣:“一片苦心又白費,他這是要跟咱們幹上了是咋地?”
隨着內侍磨磨蹭蹭進來的江柔柔苦着臉,一屁股坐到何以春旁邊,懊惱地嚷道:“師傅,小師叔說以後見我一次打我一次,還要逐我出滄海宮。”
接着又對軒轅黛道:“陛下,這要傳出去,弟子都沒法做人了。”
她是何以春的大弟子,資質雖不咋地,但勝在爲人活潑又兼具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厚臉皮,倒深受滄海宮上下的喜歡。
軒轅黛是沒有耐心收弟子的,但對一衆師弟妹的弟子卻愛護有加,對江柔柔更是當自己的弟子一樣,江柔柔也對她極貼心孝順,經常站在她這一邊幫着出點子對付秋遲暮。
不過看來這次江柔柔着實惹惱了秋遲暮,竟被秋遲暮放出了這樣的狠話。
“我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了,下面好多師弟妹看着呢,小師叔跟我般般大,他這樣鬧得我好沒臉。”江柔柔忿忿然的直扯自己的頭髮。
何以春看了她這個有些神經質的大徒弟一眼:“好了,莫瘋了,你小師叔又非滄海宮的宮主,他哪有逐你出滄海宮的權力,別聽他嚇唬你。”
軒轅黛和易冬暖也先後寬慰她,江柔柔這纔好受點,然後立馬撂挑子:“陛下,師傅,師叔,這次小師叔發了狠,以後弟子不敢跟他做對了,與其逼狠了弄得適得其反,不如就這樣算了吧。”
何以春和易冬暖都看軒轅黛,她的意思纔是最重要的。
軒轅黛左思右想了一會兒,才緩緩地道:“暫時按柔柔說的辦,小暮……唔!”她忽然捂着胸口悶哼一聲,話戛然而止,人也往御案上歪去。
“啊!師姐!”
“陛下——!”
“陛下!”
宮人們也慌了,紛紛道:“陛下怎麼了?”
“傳太醫,快傳太醫!”何以春眼疾手快地撲到御案旁,半扶住闔着眼睛的軒轅黛,一張臉嚇的煞白無血色。
傾刻間,一道深紫色的人影飛快地衝進殿內,如狂風一般跪伏到軒轅黛的身畔,一把將她從何以春手中奪過來,攬入自己懷裡。
“小暮,你沒走?”何以春等人都驚訝望着衝進來的秋遲暮。
秋遲暮沒有去管他們訝異的目光,只低頭撫着懷裡軒轅黛蒼白的臉龐,嗓音緊繃的如快斷了的弓弦:“這是怎麼了?”
軒轅黛閉着眼睛,一隻手仍然按在自己的胸口,額頭上慢慢滲出一顆顆細密的汗珠,眉頭越皺越緊,人卻彷彿昏迷過去了。
“師姐,你別嚇我……”秋遲暮手指冰涼,垂眸目不轉睛的盯着軒轅黛,眸底是掩飾不住的惶恐與驚怕流瀉。
而此時的大越皇宮,慶隆帝的寢殿裡,躺在龍牀上的慶隆帝忽然暴睜雙眸,霍然坐了起來,捂着胸口便噴出一口鮮血。
“父皇!”
姬十二和莫影駭的面無土色,雙雙撲向慶隆帝,一旁的顧還卿愣了一下,忙對戴明海道:“快傳太醫!”
“別……別……”慶隆帝虛弱無力地靠在姬十二的身上,衝顧還卿揮了揮染血的手:“別傳太醫,也別讓人進來,朕有話要交待你們……”
“父皇,還是讓太醫來瞧瞧您吧。”父子連心,姬十二對慶隆帝的感情還是蠻深的,此刻見他這副模樣,心跟針扎的似的,眼圈都紅了。
他接過顧還卿遞來的熱帕子,輕輕擦拭着慶隆帝口脣邊的血跡,嗓音緊繃地道:“等您身體好了,您想說什麼都成。”
“十二,父皇時日不多了,再不說,恐怕就來不及了。”
“胡說,父皇會長命百歲,萬世千秋的。”
“癡兒……”慶隆帝痛苦的咧了咧脣,苦笑着拍了拍姬十二的手臂,又看着替他把脈的莫影,低聲道:“影兒,起來,父皇心裡有數,你別白費力氣了。”
“……父皇!”莫影深深低下頭,用力吸了一口氣,啞聲道:“您這是何苦呢?”
“影?”十二看着莫影。
莫影擡頭,看着他:“父皇中了蠱……”
姬十二一雙漂亮驚人地墨眸圓睜,連濃密的長睫都似凝結了一般一動不動,顯然難以置信,他正欲起身,耳邊卻傳來慶隆帝幽幽的嘆息聲:“不怪別人,是朕自己給自己種的蠱。”
“……”諾大的寢殿內一片死寂,闃然無聲。
顧還卿捏緊拳頭,犀利的目光射向一旁腦袋快垂到褲襠的戴明海。
許久,姬十二才冷冷垂眸,似看着慶隆帝又似沒有看着他,咬牙切齒地問:“爲什麼?兒臣想您無緣無故不會那麼想不開給自己種什麼蠱,您不像是那種喜歡跟自己過不去的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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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是天絕情蠱,父皇中的是天絕情蠱!”莫影倏地站起來,胸口憋悶地都快爆炸了,嗓音壓抑的仿若從地底下悶出來的:“這種蠱是一雙,比尋常的情蠱厲害百倍,乃南疆巫蠱王獨創!”
他懷着一絲僥倖,赤紅着眼,嗓音顫抖地看着慶隆帝:“不是龐皇后,另一隻您種在誰的身上?您快說!是不是種在您捨不得而又喜歡的美人或嬪妃身上?”
一聽說還有另一隻,顧還卿的心都涼了半截,整個人都麻了,她幾乎是立刻看向姬十二……
很顯然,姬十二和她想一致,他馬不停蹄的就要放下慶隆帝起身離去,卻被慶隆帝死死抓住了手:“十二,十二……你聽父皇說……”
“……我不聽!”姬十二驀然回頭大吼:“您什麼時候給自己的種的蠱?爲什麼要種?還有一隻是不是種在我娘身上?是不是?您派誰下的手?!什麼時候乾的?爲什麼要這樣?”
面對他狀若瘋狂又連珠炮的問題,慶隆帝只死死的拉住,艱難地喘着氣道:“十二,十二,父皇這會兒還沒有死,你娘沒事……”
此話一出,無疑是承認了另一隻天絕情蠱被下在軒轅黛身上。
姬十二暴戾地一腳踹開一張沉重的錦凳,胸口急遽起伏,目眥欲裂:“我去殺了巫蠱王!”
“不關他的事,也不關任何人的事,十二你莫衝動。”慶隆帝斷斷續續地道:“是父皇逼他派人進貢的,是父皇自私,父皇想着今生和你娘沒緣份廝守在一起,就想和你娘一起走,來世或許我們有緣……”
姬十二不停的吸氣,呼氣,胸膛不停的起伏,人都快爆炸了!“解藥!”他衝慶隆帝冷冷吼道:“有沒有解蠱的方法?”
莫影面色灰白,都有些絕望了:“天絕情蠱在於一個‘絕’字,無解,一人死,另一人亡!”
“砰!”
恚怒的姬十二一拳砸在龍牀上,慶隆帝當場昏了過去。
姬十二五內如焚,恨不得親手刃了他的老子,若不怕遭報應的話。
顧還卿也覺得慶隆帝這樣的人不可理喻,想法奇葩到你無法理解——你說你一個大男人,不求你拿得起放得下吧!但你至少不能害一個對你有救命之恩,並和你曾經相親相愛,爲你生兒育女的女子啊!
可他老人家倒好,楞是打着“寰宇第一癡情漢”的幌子,糾纏着軒轅黛“糾結”了一生!
到最後,他發覺自己身體不行了,竟奇葩的去逼人家南疆的巫蠱王,給他進貢了一對天絕情蠱,然後一隻種在他身上,另一隻種在軒轅黛身上,打算跟軒轅黛來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且事先並未經過軒轅黛的同意。
這種人也是少見!
不看在他是自己公公的份上,顧還卿都想抄刀結果了他!這什麼人啊,還能再渣點嗎?
看着既傷心又氣得有些失去理智的姬十二,她也非常難受,軒轅黛之於她,不僅僅只是一個非常愛護她的婆婆,還是她的良師益友,甚至是知己。
“十二,冷靜點,影和莫風已準備連夜趕回滄月,他們會盡一切力量幫助孃的。”她抱住姬十二,柔聲安慰他:“我也想帶着兩個孩子跟他們一起走,你留在大越看着你父皇和留意大越的局勢,可以嗎?”
天絕情蠱雖然絕,但好在慶隆帝沒有一命嗚呼,經裘浚風和醫術高明們的太醫的救治,他暫時轉危爲安,但也只是暫時的——
據戴明海所言,慶隆帝這兩年的身子越發的不好了,先前他滿心寄希望於洛湖參果,希望那玩意兒真有延年益壽的功效,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洛湖參果被毀,他的一腔心血白費,更覺得眼前無光。
後來,他感覺自己大限將至,時日不多,逼問太醫無果的情況下,於是動了和軒轅黛一起下黃泉的心思。
而太醫在姬十二的連番逼問下,被迫說出了實情——慶隆帝的身子確確實實被掏空了,運氣好又保養得宜的話,能多活個三五載,運氣不好,一年半載那都是奢望……
這對姬十二來說,不啻於一個睛天霹靂!——爹要死了不說,還要拖着他的娘一塊兒死。
如今燃眉之急是保住慶隆帝的命——他的命保住了,黛女皇纔不會被他帶害,否則他一駕崩,可憐的姬十二和莫影就要父母雙亡了。
顧還卿覺得慶隆帝簡直是在作死,活脫脫就是一個以癡情爲名,卻自私自利只顧自己的渣男,把“無毒不丈夫”這幾個字詮釋的淋漓盡致!
龐皇后並非她的正經婆婆,而且龐家和姬十二不合由來已久,她沒得必要在這裡裝賢慧大度,替龐皇后守孝或替姬睿哀慟。
當務之急,她想派人送信給淺淺,讓她和即墨白來一趟,看有沒有辦法替黛女皇解蠱纔是正經。
姬十二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可他甚少和顧還卿分開,也不想和她分開,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等我兩天行嗎?讓影和莫風先行。”他雙手摟緊顧還卿纖柔的身子,把下巴擱在她的肩窩處,從她身上汲取溫暖與支撐自己的力量。
他赤紅着眼圈,鬱郁地吐出胸中悶了半天的一口濁氣:“他再不對也是我父親,我無法對他置之不理,此時萬一他出了什麼事,對娘也不利……而且,我想……”
顧還卿在他耳邊,小聲地道:“而且娘究竟是如何種的蠱,她身邊有沒有人被你父皇買通了,你想等父皇醒來問個清楚明白是不是?”
姬十二親了親她的臉龐,默默地點了點頭。
戴明海把他所知道的情況都說出來了,但他並不知道黛女皇是如何中蠱的,慶隆帝連他都瞞着。
不過慶隆帝中蠱還不到半載,由此可推算軒轅黛也是在這半年內中的蠱,可黛女皇現在身居高位,周圍多的是保護她之人,卻還是發生了這種事。
只能說,黛女皇身邊有慶隆帝的內奸。
那這個人是誰,就很重要了!
思來想去,也想不出黛女皇身邊有誰背叛發她——天絕情蠱也不比別的,至少要接觸得到軒轅黛的起居飲食才行,並能得到黛女皇的信任。
可是黛女皇身邊都是些以前就用慣了的老人,再加上何以春他們都警戒異常,照說不會發生這種事啊?!
過了一會兒,姬十二心情平復了一些,才平靜地對她說道:“等他醒了,他告不告訴我內奸是誰都不重要,告訴我,只是省了我一點事;不告訴,我左右是會查出來的,到時候無非是鬧的不好看一點,於我卻是沒差的。”
這件事中最爲難的就是姬十二了,作禍的是爹,受害的是娘,他在中間受盡煎熬和折磨,換誰都上火。
顧還卿溫柔地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只柔聲細語寬他的心:“嗯,那我們等你,有什麼事兒我們都一起面對,還沒到最糟糕的時候,你別太着急,急壞了身子,我和孩子可怎麼辦呀。”
“嗯,我知道,你放心。”姬十二愈發的抱緊了她,把頭深深埋入她的香馥的頸窩。
過了幾日,顧還卿收到了姬琉璃送來的一方絹帕,彼時姬十二不在府中——他和莫影兄弟倆雙管齊下,一個趕回滄月以防不測,一個通過淨明法師去找巫蠱王,看能不能解開慶隆帝做的這個死局。
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入秋之後,不下雨的日子會給人夏天未走的感覺,但只要下雨便會秋風涼涼,雨打葉落,給人瑟縮之感。
顧還卿望了望窗外陰沉沉的天,垂頭,又盯緊了手中的絹帕,不由攥的緊緊的。
她萬萬沒有想到,令黛女皇中蠱之人竟是姬琉璃,這太讓她意外了!
——絹帕上繡着幾朵粉色的菡萏和一些嫩綠的荷葉,大小不一,參差錯落,還有三隻翩翩起舞的蝴蝶點綴其間,起畫龍點睛之用。
絹帕的兩側用細細的銀線繡着幾行蠅頭小字:“卿卿,見帕如見人,我對不起表姐,自覺無顏於世,死前只想見你一面,如若你想知道原因,請單獨來見我。”
她摸了摸無傷和無痕粉粉嫩嫩的小臉蛋,又捨不得的香了香他們,將他們鄭重的交給熊大和熊二,一字一句的交待:“我去一趟公主府,你們都別跟來,王爺未回府之前,你們都不得擅自離府,守護好小主子。”
熊大和熊大一臉遲疑,姬十二不喜姬琉璃,這是他們這些心腹衆所周知的事情。
無傷也用肉肉的小胳膊抱住她的脖子,奶聲奶氣地問道:“娘,娘,你去哪?”
無痕只睜大萌噠噠的黑眼睛望着她,抿着櫻紅的小嘴巴羞澀的一笑,長到令人不可思議的長睫毛不停的忽閃着,透着股少有的極致靈氣。
兩個孩子只要不調皮搗蛋,那都是極品萌物,萌的人心都要化了!
顧還卿愛憐地摸了摸他們的頭,脣邊綻放出一抹絕美的笑容:“聽話,娘馬上回來。”
山雨欲來風滿樓,雕樑畫棟的琉璃公主府裡此刻氣氛壓抑,尤其是公主的起居室內外,彷彿有什麼東西一觸即發,無論是使女還是婆子,一個個均垂手侍立於廊下,大氣都不敢出一下,更別提交頭接耳了。
秋風帶着一股驟雨襲過,幾位婆子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室內突然傳來姬琉璃不溫不火的清涼嬌嗓:“軒轅王妃來了嗎?”
外面的都怔了怔,卻迅速答道:“公主,還沒。”
“怎麼還沒來?她不着急呀?”
像是姬琉璃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人話,伶利的丫鬟忙忙答道:“公主,可能是天落雨,路不好走吧。”
“沒跟你說話,閉嘴!”裡面傳來姬琉璃不耐煩的呵叱聲。
衆人頓時噤若寒蟬,無人敢再造次,然而就在此時,衆人耳裡隱隱約約地似乎聽到一道溫文爾雅的好聽男聲,帶着戲謔地道:“怎麼,怕她不管你,心裡頭沒你?”
衆人一驚,皆面面相覷,但雨聲漸大,剛纔的聲音迅速消息,一切仿若一夢,誰也不敢出言相問。
顧還卿單手撐着一把紅梅映雪的油紙傘,素雅的白底衣裙上也繡着幾朵瘦骨伶仃卻異常精緻漂亮的素梅。
她嫋嫋婷婷的在雨中款款而行,紅顏黑髮,白衣如夢,曼妙逶邐的身姿仿若是名家筆下的一抹嫋娜輕煙,又彷彿是少年眼中的永恆的驚鴻凌波,絕美而清麗,惹人遐思!
“她來了,你可以開始了。”慕聽濤慵懶的斜倚在金雕鏤刻的窗牖後,淺淺眯眸注視着雨中亭亭玉立的女子,頭也不回的對身後的姬琉璃吩咐:“演的逼真一點,否則她不會信你。”
姬琉璃站在層層垂幔前,執着的目光有些狂熱的盯着男子修長而挺拔的背影,喃喃地道:“我們以後會永遠在一起嗎?會吧?我們三人永遠不分開,是吧?”
“嗯。”慕聽濤垂下狹長而幽暗的眼眸,沉沉地應了一聲。
恰逢此時,門外傳來婆子小心而忐忑的顫嗓:“公主殿下,軒轅王妃來了。”
姬琉璃頓了一頓,爾後才淡淡地道:“請她進來吧。”
顧還卿把傘交給婆子,曲指輕輕撣了撣肩上的一滴雨水,拾階而上的時候,動作極盡優雅,脣紅齒白的臉上不見一絲笑容,也沒有一絲表情,仿若冰封。
她無需丫鬟指引,輕車熟路的一徑踏入幽蘭閣。
整個幽蘭閣華貴而富麗,且有異香飄滿屋,燻人欲醉!滿室懸掛的煙蘿紗幔隨風而舞,仿若舞姬身上的霓裳綵衣般綺麗。
閣內一個人也沒有,靜謐而寧表,她羽睫輕霎,眸底波光流轉,波瀾暗涌。
“琉璃?”她駐足,轉頭四顧。
慕聽濤赫然從紗幔後慢悠悠地轉了出來,他青衣如風,臉龐似玉,眸如幽霧,絲絲縷縷地纏繞在顧還卿的周身,嗓音淡如三月煙雨:“卿卿,是我。”
顧還卿瞳孔微縮,凝眸,動也不動地看着他,旋即垂下長睫,淡然地道:“我早該猜到是你,琉璃呢,她怎麼樣了?”
“隨我來。”慕聽濤轉身往前走。
行了兩步,他忽回頭,看着顧還卿勾脣一笑:“你不會在公主府邸外埋伏了大批人馬,等着捉我吧?”
顧還卿若無其事的拂了拂鬢邊被風吹亂了的髮絲,頗有些高深莫測的衝他露齒一笑:“你說呢?”
慕聽濤的目光牢牢鎖定她臉上那抹笑,眸光幽幽暗暗,深深淺淺,久久不置一詞,直至顧還卿自顧自的越過他,他才收回目光。
“我們很久未有這麼心平氣和的在一起說話了。”慕聽濤的神情很平靜。
顧還卿未置可否:“我是你的殺妹仇人,你見着我不拔刀,就不怕慕明月從墳墓裡爬出來找你算帳?”其實慕聽濤兄妹早改了姓莫,但大家仍習慣性的稱呼他們原來的姓名。
慕聽濤眸光輕閃,神情在這一刻有些變幻莫測:“明月的死不關你的事,你不必硬往自己身上扯,我和父親不會怪你的。”
顧還卿有些諷刺地挑了挑眉:“你不必替我開脫,你心裡比誰都清楚,莫焯是我師傅,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她不死於我師傅之手,最終還是會被我殺死,我怎麼也不會饒了她!她怎麼死根本沒有區別。”
“你一定要把我們弄到對立面嗎?我辛辛苦苦做這一切是爲了誰,你心裡不比我明白?”慕聽濤語氣沉沉。
“我管你是爲誰?”顧還卿冷笑一聲,正欲接着往下說,璀璨斑斕的水晶珠簾後傳來姬琉璃虛弱至極的嬌弱嗓音:“卿卿,是你來了嗎?”
顧還卿頓了頓,側頭看慕聽濤:“我真沒想到,你會把主意打到琉璃頭上,是我太自信,還是你太不要臉?連個弱女子都不放過。”
慕聽濤看着她,不置可否。
顧還卿又掏出姬琉璃派人送給她的絹帕:“這上面的字是你命人繡上去的?”
慕聽濤這才煞有介事的瞄了瞄那帕子,也不接,只擡眸看着她莞爾一笑,如謙謙君子:“你猜的不錯,是我。”
顧還卿勾着帕子的手微頓,片刻之後,她面無表情的收回帕子,放在指間摩挲:“用的什麼毒?”
“鳳犀啊,鳳犀啊,莫氏的鳳犀啊,我怎麼捨得對你濫用毒物呢,那對你的身子不好。況且你有龍之靈,尋常毒物對你也不起作用,唯有鳳犀纔是你的死敵,能克你克的死死的。”
顧還卿垂下冒火的眸子,嗓音清冷:“你又非莫氏的家主和少家主,怎麼會有鳳犀這種罕見之物,莫不是在騙我吧?”但她接着又說:“哦,對了,你這次不辭辛苦去了一趟迦南島,千里迢迢的,總不能空手而歸,這鳳犀大概就是你此行的收穫吧。”
慕聽濤此人,做什麼事都是有目的的,他會辭了禹國的宰相之位,陪慕雲舒回迦南島,只怕並不是聽了莫風的勸,而是打着去迦南島盜取鳳犀的目的。
此時看來,他的計劃成功了。
對於顧還卿的問題,慕聽濤只是優雅的眯眸微笑,一臉縱容的看着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卿卿。”姬琉璃還在珠光搖曳的簾子後面柔柔地喊。
“既來之則安之,你去看看她吧。”只要對象是顧還卿,慕聽濤總是有無限的耐心與溫柔。
姬琉璃青絲散亂,形容憔悴地歪倒在華麗的牙牀上,楚楚堪憐的小臉上還有點點淚痕,嘴角血跡斑斑,觸目驚心!一身緋衣宮裝上也灑有零星的血跡,樣子有點慘。
顧還卿撩起華美的簾幔,慢慢坐於她的牀沿,垂眸看了她許久,直到姬琉璃忍受不住,掙扎着拉住她的手腕嚶嚶哭泣起來:“卿卿,我知道你對我失望了,可我……可我不是故意的,我被皇伯父騙了,他騙我,嚶嚶嚶……他騙我……”
“他怎麼騙了你?”顧還卿嗓音沙啞地道:“你不是叫我單獨來見你嗎,我誰也沒帶,就我一個人,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我不是叫你不帶人,我是,我是……沒臉見人,嚶嚶嚶!特別沒臉見十二和影,我害了表姐……”
姬琉璃抽抽咽咽,痛哭流涕,顯然傷心的不行:“皇伯父聲稱他想送表姐一件既珍貴又刻骨銘心的禮物,但是……但是他又擔心表姐不收,於是他便想借我的手送給表姐……就是,就是那件南海菩提子掛珠。”
顧還卿忽然眸光一閃,不動聲色了瞥了瞥外面,但她並未起身,而是順着姬琉璃的話道:“哦,原來是那件啊。”
姬琉璃去滄月的時候,給黛女皇帶了不少土特產及禮物,其中有一串非常難得的南海菩提掛珠,姬琉璃言之鑿鑿的稱是自己親手做的,這掛珠包含了她的祈福與多少祝福云云……
黛女皇是非常疼愛姬琉璃的,當場便把那串掛珠佩戴在身上,以示自己的喜愛之意。
只是,誰也未料到這串掛珠竟是慶隆帝送的,而這串掛珠之所以難得,是因爲它上面棲息着一隻天絕情蠱。
臥槽!知道了前因後果,顧還卿只想罵人,罵慶隆帝的自私與歹毒,用盡心機,更罵姬琉璃的愚蠢與單純。
她看着姬琉璃,目光涼的姬琉璃心驚:“那你可知道,你皇伯父時日不多了,你這樣做,會害死你表姐的!”
“嗚嗚嗚……卿卿,我那時不知道嘛,我只是同情皇伯父對錶姐的一片癡心,倘若我早知道皇伯父是想拉着表姐一塊死,我是怎麼也不會同意的……”姬琉璃淚雨紛飛,面色更加蒼白。
顧還卿道:“事已至此,我怪你也沒用,我只問你,你是真想以死謝罪,以彌補對黛女皇的愧疚,還是被別人害了?”
姬琉璃抹着脣邊的血,眼淚流個不停,哀泣聲聲:“卿卿,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要是事先知情,我怎麼可能去害表姐呢!表姐對我那麼好,我寧願自己死也不會去害她的……我好後悔,好後悔!”
她只顧着後悔,卻詞不答意,顧還卿撫額,忍不住加重語氣:“琉璃,不知者不罪,我相信你不會恩將仇報,那麼喪心病狂的去害我婆婆!但是,你能不能好好回答完我的問題再哭?”
“……”姬琉璃淚眼朦朧地看着她,雙脣直抖,吶吶地不知說什麼好,顯然被她嚴厲的語氣嚇壞了。
顧還卿倏地起身,居高臨下看着她:“你若一心求死,我也攔不住,我現在要忙的事情有很多,沒法在這裡勸你回心轉意。但如果你是被別人害了,那又另當別論。”
“你說的是我嗎?以爲我害了她?”慕聽濤的聲音在粉色紗幔中間悠悠響起,他吃吃低笑,語間難掩得意:“可她卻是自願的呢,你好生問問她。”
顧還卿的目光似利箭,“嗖”地就射到姬琉璃身上。
“卿卿……”姬琉璃避着她的目光,頭快垂到胸口,手指在錦繡堆成的牀鋪上劃來劃去。
一切不言而喻。
顧還卿突然對姬琉璃笑了笑:“琉璃,我倒是忘了,你以前最喜歡的人似乎不是我,更不是其他人,而是你心心念唸的慕大公子,你那時候爲他做了好多犯傻的事,我怎麼忘了呢!”
姬琉璃咬脣,頭垂的更低了,蒼白的臉龐泛起少許血色,眼睫毛不停的顫動,似羞怯,又似有些難堪:“卿卿,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麼?還請賜教。”顧還卿脣邊的笑意猶在,但那笑意未達眼底。
姬琉璃是硃砂的時候,最崇拜和最喜歡的人就是慕聽濤,不過那時候的慕聽濤委實出色,才華橫溢,操翰成章,生的又俊美出色,是位人見人愛的翩翩少年郎,府中的丫鬟幾乎泰半都在心裡偷偷愛慕着他。
硃砂和那些丫鬟一樣,每次看到慕聽濤就臉紅,提起慕聽濤就滿口溢美之詞,幾乎把他當成無所不能的神祗。
龍未央那時候還打趣硃砂,說要把她送給自己的哥哥做妾。
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顧還卿早忘了,而且那時都年少,她以爲姬琉璃對慕聽濤的喜歡與迷戀只是一段年少無知的感情,經過了那麼多糟心事與不如意,中間又嫁給周通這麼多年,她以爲姬琉璃早將慕聽濤拋諸腦後,忘的一乾二淨。
沒料到,結果卻與她所認知的事情大相庭徑。
她把手中的絹帕扔到姬琉璃的臉上:“如此說來,這帕子上的字是你親手繡的?虧我翻來覆去的琢磨了半天,還以爲有人仿冒你的一切竟仿冒到了天衣無縫的地步,沒想到,在背後捅我一刀的居然是你。”
姬琉璃從牀上撐起身子,想要拉她的衣袖:“……卿卿,你聽我說,我沒有想害你。”
顧還卿推開她的手,神情無悲無喜,極是淡然:“你是沒有想害我,你只是夥同慕聽濤來害我。”
“……不是的卿卿,我……”
顧還卿打斷她的話:“沒有嗎?還見帕如見人,我真是太信任你了!”
“……我……”姬琉璃說不出話來,卻又開始哭泣。
這個時候,慕聽濤手撩着紗幔現身,他看着冷若冰霜的顧還卿,異常溫和地道:“卿卿,你是在拖延時間嗎?”
顧還卿擡眸,慕聽濤竟又輕輕一笑,修眉鳳眸十分的俊雅:“我知道你動不了了,你只是在強撐,你的龍之靈有限,而鳳犀又是那麼的霸道,它控制了你,你卻無可奈何,偏偏莫影又不在,姬十二也鞭長莫及,呵呵,你此刻是不是很着急?”
顧還卿眉頭微跳,她伸手按住眉心,姬琉璃擡起淚痕斑斑的小臉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手腕,顧還卿又瞥了她一眼。
“可她的手明明在動。”姬琉璃看着慕聽濤,將信將疑。
顧還卿不禁笑了一下,慕聽濤似乎也忍俊不禁,他很溫和的對姬琉璃解釋:“她也就手能動一下了,連腿都動不了了,鳳犀控制了她的內力,她此刻連你都不如,真真切切的弱不禁風,不信,你試一試,我包管她只能聽你擺佈。”
“是嗎?”姬琉璃立刻爬了起來,滿臉興味盎然地打量着顧還卿,與先前動輒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子判若兩人。
她拉着顧還卿的手腕試着用了一下力,顧還卿順着她使力的方向倒了下來。
她起初大驚,爾後又一臉喜色,忙扶住顧還卿,擡頭對慕聽濤道:“真的耶,我還以爲這世上龍之靈最厲害,卿卿也最厲害,沒料到你弄來的鳳犀竟然這麼牛,連卿卿都束手無策。”
慕聽濤笑了笑,也坐到牀沿,他伸手輕撫顧還卿的臉,又輕手輕腳,非常溫柔地把顧還卿放到牀鋪上。
在此過程中,顧還卿只瞪着他不說話,姬琉璃卻目光復雜的看了看他,咬着脣道:“我們三個人會永遠在一起吧,是吧?”
慕聽濤睨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道:“你在擔心些什麼?開弓沒有回頭箭,此時你想後悔也來不及了,難不成你以爲因爲你和姬十二是親戚,他就會放了你,在你做了這麼多對不起他的事之後?”
姬十二睚眥必報的性格,五湖四海皆有名,尤其事關顧還卿,他不對那人剝皮抽筋那都是客氣,還指望他饒了自己?!姬琉璃深深嘆了一口氣。
慕聽濤脫鞋上牀,對她道:“你出去吧。”
姬琉璃低頭嗯了一聲,幾乎不敢看顧還卿,就要下牀,卻聽顧還卿道:“姬琉璃,你確定要幫着慕聽濤與十二做對?與我做對?”
姬琉璃尚未回答,慕聽濤卻笑出聲:“卿卿,都快木已成舟的事,你卻還不肯面對現實,姬十二有什麼好,有我對你好麼?你一次次狠心絕情的對我,我依然對你死心塌地,你還要我怎樣?”
顧還卿不理他,只堅持問姬琉璃:“你想清楚了嗎?如你們所言,開弓沒有回頭箭,在你們真的做出這樣的事後,以後十二會放過你們嗎?縱然你們本領通天,逃到天涯海角,十二他也會追殺你們一輩子,不會放過你們的!”
姬琉璃還是非常忌憚姬十二的,被顧還卿這麼一說,她都有些動搖了,悽悽楚楚的回頭看着顧還卿和慕聽濤,難以決擇。
慕聽濤皺起眉頭,對她揮了揮手:“別天真了,快出去吧,從你想和卿卿及我在一起的時候,你就已是姬十二的敵人了,他焉能放了你?勸你少做白日夢,況且你想我死嗎?想以後一輩子都見不到卿卿?”
姬琉璃打了一個哆嗦,凌亂地搖着頭,內心天人交戰:“不想,我不想你死……也不想見不到卿卿。”
“那就對了,如若你此時後悔,你認爲以後姬十二會讓你見卿卿一面嗎?不能吧,他只會生啖你肉,痛飲你血。”
只入秋的天氣,姬琉璃卻生生又打了一個寒顫。
“姬琉璃,你別傻了!”顧還卿揚高聲音:“你這是自尋死路,一個慕聽濤就讓你沒腦子了麼,爲他賭上身家性命,你覺得值嗎?”
姬琉璃很彷徨,被她說的六神無主,她被慶隆帝利用,已經做了對不起表姐的事,只怕姬十二和莫影早恨死她了!但再恨,姬十二和莫影畢竟是她的親人,軒轅黛又對她那麼好。
還有卿卿,她也不想傷害卿卿,她很喜歡她的,一直都想跟她在一起不分開。
“卿卿,我不想傷害你的,真的,卿卿……”她喃喃的念着,一步步的後退:“我也不想傷害十二,我只是……”
她也非真正的狼心狗肺,她只是……太喜歡慕聽濤了!
人說少女情懷總是詩,哪個少女不懷春呢!慕聽濤佔據了她所有的少女生涯,是她在慕府卑微生活中唯一的一點色彩和陽光。
那個時候,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就是慕聽濤的樣子,雖然知道自己不配,可那時她常幻想自己能夠嫁給慕聽濤——給他做妻、做妾,都好。
只要能跟慕聽濤在一起,她一切都能捨棄!
經久彌月,歲月如歌,她本以爲自己不會再爲慕聽濤着迷,可以從容的面對他,甚至從他旁邊走過都能做到若無其事,但實際上內心如何,只有她、知、道!
慕聽濤對她不理不睬還好,一旦慕聽濤回頭找她,她就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滿心雀躍的只盼望着他的垂憐!
她知道自己這樣很賤、很傻!可擋不住啊!擋不住啊!
她不止一次的想,哪怕慕聽濤有一點點喜歡她,哪怕她勇敢一點點,當初成爲她駙馬的人絕對不會是周通!
但是,她不敢自取其辱。
她知道慕聽濤完全瞧不上她,儘管她已成爲金枝玉葉的公主,可在慕聽濤心裡,她這個公主只怕連卿卿的一根手指頭都及不上……
她沒有膽量對人承認她喜歡的是慕聽濤,就這樣嫁給了周通,萬念俱灰之下,把自己的生活弄的一團糟……
本已心如死灰,以爲自己和慕聽濤這輩子都不會有什麼交集了,可他又毫無預兆的回來找她——他說他需要她,需要她的幫忙,而且只有她能幫得上他。
她根本拒絕不了他,她愛的卑微,在心裡,她仍舊是當初慕府的那個小丫鬟,而慕聽濤卻始終是那個高高在上,清貴冷然且目下無塵的慕家大公子。
那段難以忘懷的時光,已在她心裡刻下了難以磨滅和烙印!
慕聽濤只需向她勾勾小指頭,她就會如同一隻搖着尾巴的小狗,不由自主的對他奴顏婢膝,乞求他的憐愛。
顧還卿把她的猶豫和躑躅看在眼裡,當即勸道:“姬琉璃,回頭是岸!你不能一錯再錯了。”
“我……”姬琉璃苦惱地張着嘴,開始在原地徘徊。
“怎麼,連你也要背叛我麼?”慕聽濤猶如一個王者一樣盤踞在牀中央,不慌不忙地伸手將軟弱無力的顧還卿抱在懷裡,目露睥睨的眄視着她。
姬琉璃驚慌的與他對視一眼,立刻又小兔子似的垂下眼睛,囁嚅着:“我……我沒有……”
“是嗎?”慕聽濤似乎不以爲意,他抱着顧還卿,一手輕撫着她烏雲一般的青絲,溫柔似水的舉動中帶着幾分滿足:“我還以爲你想回頭。”
“我……”姬琉璃痛苦的閉了閉眼睛,還要怎麼回頭?
她已經踏出這一步了,還能怎麼回頭!
但下一刻,她似做出了什麼選擇,突然瘋了一般的朝牀上撲過來,慕聽濤伸手一擋,竟然擋了個空,他不禁怒道:“姬琉璃,你發什麼瘋,快滾出去!”
“啊!”姬琉璃半撲在顧還卿身上,用力揪住她的衣裙,想往下撕——
“姬琉璃,別讓我恨你!”
顧還卿疾言厲色的一吼,姬琉璃的手頓住,她仍舊揪着顧還卿的衣裙,但她怯弱的雙眸卻幾經變化,裡面閃過矛盾、猶豫、後悔、傷心、難過、焦灼……複雜到難以言喻的各種情緒在她眼中和臉上交織變換,誰都能感受到她深陷泥澤的矛盾與痛苦。
顧還卿痛心疾首地看着她,放軟聲音:“琉璃,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別讓我恨你,也別辜負了黛女皇對你的信任。”
姬琉璃的人一抖,手指鬆動了幾分。
“嗤!”慕聽濤笑出聲,相比顧還卿的憤怒與痛心,他好整以暇,氣定神閒:“姬琉璃,你這是幹什麼?莫非你也想來分一杯羹,我還以爲你想和卿卿磨鏡是假,那只是你迷惑人的障眼法,沒料到你還真有此只嗜好啊。”
靠,顧還卿都要罵娘了!“慕聽濤,你什麼時候嘴巴變得這麼不乾淨?”
慕聽濤看向她,愛不釋手地撫着她因怒意而染上紅暈的臉頰,只覺豔若桃李,忍不住就心情很好地調笑:“其實這也沒什麼,我答應過她,只要她幫我得到你,我們三個人就永遠不會分開,我雖然不能忍受你和別的男人親熱,但若換了女人,我想我大概……呃,能忍的下去吧……”
他以手托腮,端着一張俊臉,竟然鄭重其事的考慮起此事來。
顧還卿已經不想理會這個已趨於變態的男子,她一邊極力忍着他的毛手毛腳,一邊頗有些恨其不爭,怒其不幸地盯着姬琉璃:“他這樣污辱你,你還要對他死心塌地嗎!你能不能爭口氣,叫我瞧得起你?”
姬琉璃不看她,眼淚卻滑出眼眶,一滴一滴的落入繡着鳳穿牡丹的錦被中,她弱弱地爲自己辯解,但話卻是對着慕聽濤說的:“我只是想斷了自己的後路,你狠不下心來脫她的衣服,那我幫你,助你達成所願,不好嗎?”
“姬琉璃,你真是出息!”顧還卿即刻把目光從她臉上挪開,再也不想看這個爲愛衝昏了頭腦的女人。
姬琉璃神情一滯,拉着她衣服的手緊了緊。
慕聽濤卻伸出一指,略有些輕佻地挑起姬琉璃的下巴,諱莫如深的目光在她的臉上不停的睃巡,勾起脣,帶着幾分譏笑問道:“這真是你的真心話,還是你的障眼法,你其實後悔幫我了,打算像坑卿卿一樣,在最後一刻擺我一道?”
姬琉璃仰起臉,盯着他迷人的面容,竟然平靜下來:“你想太多……”
慕聽濤的臉沉了下來,他放下手,垂眸去看顧還卿,心不在焉地道:“你說的真話也罷,假話也罷,這都不重要,但在我看來,你約摸和卿卿一樣,想拖延時間,奢望姬十二能趕過來救場。”
“呵呵……”他喉間發出一連串愉悅的笑聲:“我勸你們莫要白費心機了,姬十二此刻自身難保,如何能趕過來?”
姬琉璃拉着顧還卿衣服的手攥的更緊了,她嘴脣翕動,終未置一詞。
而顧還卿卻一反常態,正兒八經地看着慕聽濤:“你什麼意思?你把十二怎麼了?”
慕聽濤挑眉微譏:“他姬十二天不怕地不怕,我何德何能,能把他怎麼了。”
“你方纔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方纔怎麼說的?”慕聽濤勾起她鬢邊的一抹髮絲放在手中把玩,還有閒情逸致和她鬥嘴。
“你方纔說姬十二自身難保。”
“哦,那個呀,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顧還卿目光不善地瞪着他:“你騙三歲小孩啊!”
慕聽濤佯裝點了點頭,笑了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對,姬十二是什麼人,什麼情況下他纔會自身難保呢,這真是個問題。”
“少裝蒜了,把你的陰謀詭計統統說出來吧,暗箭傷人,藏着掖着只會叫我更加瞧不起你。”
姬琉璃也拉了拉慕聽濤的衣袖,有些膽怯地說道:“你不是說只要得到卿卿就行了嗎,爲什麼還要算計十二?十二沒有了卿卿已經夠可憐了,表姐又被……”
慕聽濤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沒有要算計姬十二,要算計他的是另有其人,我們只是銀貨兩訖,各取所需,如你我一樣,所以你現在明白了嗎?若你明白,還請你速度的出去,別再來打擾我和卿卿。”
他說的這樣直白又露骨,姬琉璃的臉色白的不能再白,她倉皇的去看顧還卿,可顧還卿仿若沒看到她一樣,只盯着慕聽濤追問:“那個人是誰,和你合作的人是誰?”
慕聽濤看了她一眼,恍未未聞,空着的那隻手義無反顧的伸向她的腰帶。
“慕聽濤,你死定了!”
顧還卿火冒三丈,手腕霍地一翻,重重拍嚮慕聽濤的胸口,與此同時,“嗖”的一聲,一支白羽箭閃電般的穿透層層紗幔,直奔慕聽濤的後背而來。
“慕聽濤,你找死!”伴隨着那隻利箭的,是男子泠若寒泉的無情厲喝。
“唔!”獄不及防之下,慕聽濤遭受前後夾擊,他未料到顧還卿中了鳳犀還有反擊之力,胸口中了一掌,已是氣血翻涌,眼前發黑,後面的利箭勢若破竹,快的無與倫比,他避無可避,後背中了一箭。
當下他痛苦的悶哼一聲,滾落榻下。
“啊——!”
姬琉璃放聲尖叫起來,忙不迭的要去扶慕聽濤,而此時第二支利箭已接踵而至,“姓莫的,你去死吧!敢打卿卿的主意!”
“不要——啊!”姬琉璃發出一道淒厲的尖叫,猛然往慕聽濤的身上撲去!
“琉璃!”顧還卿的手伸在半空中,姬琉璃悶哼一聲,歪倒在慕聽濤的身旁,口中很快溢出了鮮血,背上鮮血狂飆。
“琉璃……你……”顧還卿頹然放下手,有些難受的閉了閉眼睛。
“卿卿,你怎麼樣?”姬十二扔掉玄鐵弓,飛一般的朝顧還卿奔來。
顧還卿咳了咳,有些乏力的依偎在他懷中,搖了搖頭:“還好,你呢,你……”她突然住了口。
目光越過姬十二的肩,看到尾隨姬十二而來的男子,她輕輕推了推姬十二,示意他先放開自己。
——陪着姬十二一起闖進來的,除了殺氣騰騰的熊大熊二等人,還有錦衣華服,神情卻非常複雜的姬非晚。
慕聽濤死了,致命的不是顧還卿那一掌,也非姬十二那一箭,而是死於鳳犀——據莫氏追查他下落的人而言,他在盜莫五的鳳犀之時,就被鳳犀所傷,他沒有找莫五解毒,而是毫不停留的逃出了迦南島。
按說,慕聽濤早該死了,但不知是什麼原因,他竟然拖到現在才死,也算很了不起了……
姬琉璃沒有死,並非姬十二不想殺她,而是周通不停的求情,聲淚俱下的跪在姬十二面前,求他放過姬琉璃,他願意爲姬琉璃犯下的錯誤償命,只求姬十二饒姬琉璃不死。
也合該姬琉璃運氣好,姬十二有心留活口慢慢的審,因此他那兩箭都避開了人體的要害之處,再加上週通趕來的及時,願意以命抵命的保住她,這才替她保住了小命。
她昏過去之前,對顧還卿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卿卿,你不知道,我有多麼喜歡你,非常非常的喜歡!但是,我有多喜歡你,就有多恨你……我不奢求你的原諒,你也不必原諒我。”
顧還卿弄不懂她是幾個意思,反正把她的話翻譯過來,大約就是,我有多愛你,就有多恨你,我不覺得我有做錯,我也不後悔……
算了,在她沒有消除對姬琉璃的隔閡之前,她此生是不會再見她的,姬十二也不會允許她再見她。
至於姬非晚,他倒是識實物者爲俊傑,沒有和姬十二同室操戈惹人笑話,而是到最後反將了慕聽濤一軍,站在了姬十二那一邊。
姬非晚對姬十二坦承,慕聽濤的確來遊說過他,願意助他一臂之力。
他覺得慕聽濤有些不自量力,但慕聽濤的能力有目共睹,確實不能令人小覷,如若有慕聽濤幫助他,他也算如虎添翼,而且慕聽濤手中握有莫氏的鳳犀,只要能引開莫影,毒死姬十二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姬非晚思來想去,最後仍選擇了兄弟齊心。
對此,姬十二並不多感激他,只冷冷的斜睨着他,不陰不陽地問道:“你是不是沒有必勝的把握,覺得慕聽濤的計劃太冒險了,這才忍痛放棄了這個計劃?”
姬非晚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地道:“不想雞蛋碰石頭,也不想落入你的圈套,兄弟一場,更不想和你手足相殘。”
“哼!”姬十二一點也不領他的情,他倒巴不得趁此機會和姬非晚手足相殘,打個你死我活,省得覺得欠他一個人情,以後不好和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姬十二的心情非常非常的不好,他有個喜歡作死的爹,還有個被爹害了的娘,連唯一的表姨都因爲一個男人而背叛了他!
更主要的是,卿卿被慕聽濤揩了油,儘管慕聽濤死了,仍給他造成了“會心一擊”的傷害,讓他痛不可抑,氣的頭髮都快豎起來了!他咬牙切齒的只想鞭慕聽濤的屍!
其實慕聽濤沒把顧還卿怎麼樣,也就抱了抱她,摸了摸她的臉,稍稍親近親近了她,再不規矩的事,他還沒來得及做,姬十二就氣勢洶洶的來英雄救美了。
顧還卿是非常理解姬十二的心情的——換了姬十二被別的女人親近,又抱又摸的,她殺人的心都有了!
只是,他們千算萬算,漏算了姬琉璃的背叛,來自親人的背叛最讓人傷心,也最讓人防不勝防。
且她並未中鳳犀,也不知是慕聽濤有先見之明,預先知道了莫影給過她鳳犀的解藥,還是怎麼的,反正慕聽濤嘴上說給她用的鳳犀,實際上她中的是另一種毒。
——那種毒並不如何厲害,相當於軟骨散一類的藥物,只能控制她片刻,想必慕聽濤也知道,所以他爲了對付她,不惜把毒灑滿了整個幽蘭閣,故而姬琉璃的幽蘭閣異香撲鼻,靡靡浮浮。
她那時已發現異樣了,但那會兒她極擔心姬琉璃的安危,以爲她已經遭了慕聽濤的挾持,還想着先把她救出去……事實證明她是自作多情,人家郎情妾意,早商量好了,就等着她甕中捉鱉……
姬琉璃送給她的絹帕乾乾淨淨,沒有所謂的鳳犀,這纔是她沒有懷疑姬琉璃的原因。慕聽濤當時說帕子上有鳳犀,也是騙她。
只能說,慕聽濤爲了佔她的便宜是無所不用其極,竟不惜拿鳳犀來當煙霧彈,抱着死在她手上的決心在揩她的油……
說來她也有點對不起姬十二,其實在慕聽濤摩挲她臉蛋的時候她就能動彈了,但當時她還想給姬琉璃一個機會,因此死死忍着沒向慕聽濤出手。
若是早知道姬琉璃這麼冥頑不靈,她早就暴揍慕聽濤了,哪還等到姬十二拿箭來射他?
顧還卿惱的嘆了一口氣,誰叫她不但大意,還存了婦人之仁呢!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
她覺得對不起姬十二,姬十二還覺得對不起她,見她皺着眉頭,看着窗外鬱鬱不樂的樣子,姬十二心頭一跳,忙過來摟住她,急巴巴地道:“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亂想?”
顧還卿滿面憂傷地說:“是啊,我覺得我對不起你,沒有保護自己,讓慕聽濤佔了便宜,你說我要不要剁掉手臂,切掉皮肉,最好是投繯自盡,以顯示自己的貞潔啊?”
姬十二嚇了一跳,頓時就道:“明明是我的錯,我沒有盡到做丈夫的責任,沒有保護好你,若我早回來一刻,若我沒有配幾個那麼笨的護衛給你,哪會發生這種事,你不要自責,要怪就怪我好了。”
他覺得熊大和熊二等人太笨了,都跟去了公主府,怎麼就不跟着進去保護呢!
咳,熊大和熊二等人大喊冤枉,姬十二來之前,他們已經衝進去了,只不過姬十二來的剛剛好,白撿了個在顧還卿面前長臉充英雄的機會……
總之不出事則好,一出事,主僕之間難免狗咬狗……
姬十二都這樣說了,可顧還卿並沒有雨過天晴,眉頭皺的更深了,苦着臉,幾乎是泫然欲泣:“可我心裡老覺得膈應,想必你也是,那以後你嫌我怎麼辦?”
“胡說八道些什麼!”姬十二最見不得她這樣,立刻就滿心憐愛的貼着她的脣索親親,柔聲細語地說:“他人都死了,我是多想不開纔會跟一個死人計較啊!你也別放在心上,權當被狗咬了一口。夫妻本是一體,什麼嫌不嫌的,我們之間只有你嫌我的份,什麼時候我說過你的半句不是,嗯?”
“你真沒放心上?”顧還卿愁眉苦臉,半信半疑地望着他。
“沒有。”姬十二的頭擺的像撥浪鼓,伸出手指把玩着她顫顫的長睫毛,滿懷柔情地道:“要說真放在心上,也只是給自己提個醒,以後要更好的保護你,不能讓你涉險。”
“是我的錯,我不該託大。”顧還卿也檢討自己。
這話姬十二愛聽,立刻就彎了彎脣,按住她的後腦勺死勁的親了幾口:“乖,我就喜歡你這樣,你時刻要記着,你有我,還有無傷和無痕,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們父子三人要怎麼活?”
顧還卿靈動漂亮的眸盯着他,他心頭髮熱,有什麼在心裡激盪,便越發的抱緊她,恨不得把她嵌進自己的身體,兩個人永遠不分開纔好!
滿心的眷戀與捨不得,纏綿在脣齒之間的誓言脫口而出:“反正你死了,我是不會獨活的,隨你怎麼想。”
他也不是第一次說這種話了,可這一次似乎最有效果,顧還卿的心裡掀起了波瀾,有什麼在心裡悄悄的盛開。
她眼睛酸澀,不禁垂下眼睫,反手摟住他的窄腰,嗔道:“好端端的說什麼死呀活的,咱們都要好好的活着,把日子越過越好,還要給娘解蠱。”
“嗯。”姬十二眸色一暗,迅速低下頭,纏纏綿綿的吻住她的脣,大手在她身上游弋,半誘惑半頑皮挑逗着她,希望她跟自己一樣意亂情迷。
他們兩人本來就親密無間,經此一事,心貼的更緊了,廝磨起來愈發的兩情繾綣,柔情似水,只盼時光永駐,恩愛永恆!
姬十二雖然不待見姬非晚,卻也沒有拆他的臺,九月,姬非晚終於迎來了他人生重大的轉折——被慶隆帝立爲太子。
一國儲君已定,慶隆帝又徹底的把姬十二惹毛了,他再也不願在大越呆下去了!
於是不管慶隆帝同意不同意,他拖家帶口的欲回滄月,這次他決定好了,若慶隆帝稍加阻攔,他就一路血雨腥風的殺回滄月,看誰敢擋他!
他氣勢驚人,銳不可擋,儼然佛來斬佛,魔來斬魔!大越的官員看見他紛紛避走,如遇魔頭,連聖上新封的太子也不敢輕攖其鋒。
慶隆帝知他急着回去救母,怕逼急了,那點所剩無幾的父子情意都會蕩然無存,倒也識趣的沒有嘰嘰歪歪。
這倒也好,省去許多麻煩。
此次同去的還有宮少陵,黛女皇極愛看顧還卿寫的話本子,同時也非常愛看戲,也不知她身上的天絕情蠱解不解的掉,會不會突然之間被慶隆帝拖累死,滄月還沒有大戲院了,姬十二和顧還卿想爲母建一座大戲院,不要讓她的人生留有遺憾。
這建戲院子的事,少不得要麻煩宮少陵。
東陵靜羽來送行,顧還卿勸她陪宮少陵一起去,她卻默默的搖了搖頭:“不了,我留下來照看婆婆公公吧。”
顧還卿有點內疚,東陵靜羽已有了身孕,確實也不適合長途奔波,只是在她懷有身孕的時候丈夫卻不在身邊,總歸是對不起她。
好在宮少陵去滄月的日子不會長,只做些初期的事情,稍有眉目便可交給滄月的工部。
東陵靜羽卻道:“這有什麼啊,他在家裡也幫不上什麼忙,只會圍着我的肚子轉,沒意思透了,養孩子誰不會啊,他走了我還清靜幾天,又不是不回來。”
自打東陵靜羽懷了孩子後,愛糾纏不休的玄蔘終於死心,沒了這個攪事鬼,宮少陵和東陵靜羽在婚姻中慢慢磨合,由最初的吵架、鬧矛盾、冷戰,到現在感情日趨融洽,情況越來越好。
顧還卿很放心,兩個妹妹都很懂事,雲緋城現在芳名龍緋城,已和謝輕衣成親,謝輕衣也換回本姓“雲”——這一對兩小無猜長大,感情上一直順風順水,比東陵靜羽的情路順暢。
至於酈王,看在東陵靜羽的面上,他沒有休掉蘇王妃,但卻再也不會看蘇王妃一眼了,蘇王妃內疚於親生女兒,爲替女兒祈福,到庵堂修行去了。
這些都不用顧還卿操心,只有軒轅黛的情況纔是最讓人掛心。
但人生路漫漫,何曾有坦途?
至少,目前慶隆帝還活着;至少,他們還有時間齊心協力的去救黛女皇;至少,還有希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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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了還有番外,親們表要走啊!表要走啊!表要走啊!(重要的事情說三遍)——欲知黛宮主和小秋秋的結果如何,請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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