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喝了一碗靜心的藥茶,鼻息咻咻的坐在偏殿。
“臣李時勉見過陛下。”
李時勉躬身行禮,再擡頭時,一臉的倔強。
朱高熾那肥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着,彷彿是蘊藏着一座火山。
“漏泄禁中語是何罪?誰告訴你朕頻繁親近女人,而且還是在孝期,誰告訴你的?”
李時勉愕然,然後說道:“臣在外面聽到的。陛下,孝期親近女人是大忌啊!”
朱高熾差點氣暈過去,他指着李時勉喝道:“道聽途說那是御史之事,與你何干?還有,從何時開始,君王的私密事也成了外間造謠取笑的樂事?來人,傳了孫祥和賽哈智來!”
李時勉梗着脖子道:“陛下,空穴不來風,您該……”
“呯!”
小碗帶着剩餘的藥茶飛了過去,可惜沒砸中李時勉,從他的肩頭上飛過,落地粉碎。
李時勉看到朱高熾氣的滿臉通紅,就正色道:“陛下,遠小人,親賢臣,此乃明君之道也!臣……”
“來人!”
“陛下!”
葉落雪疾步進來,躬身聽令。
朱高熾的眼中厲色一閃,旋即隱藏,喝道:“拉出去,十棍!”
“陛下!”
李時勉沒有反抗,外面進來兩個侍衛拖着他往外走,他說道:“陛下,臣死不足惜,只願陛下謹言慎行,大明江山方能……”
“竟敢當庭辱朕,堵了他的嘴!”
朱高熾氣咻咻的喝道,然後癱坐在椅子上,面色竟然有些青灰。
樑中見狀就喊道:“快去請了御醫來!”
被拖出去的李時勉聞言以爲是給自己叫御史治傷,就昂首嗚咽着。
葉落雪冷冷的看着他,那殺機幾乎不加掩飾。
“陛下若是被你氣病了,我殺你三族!”
李時勉輕蔑的瞥了葉落雪一眼,然後被按倒在長凳上。
當打板子的聲音傳來時,朱高熾已經平躺在了一張方醒孝敬的躺椅上,呼吸緩慢,面色潮紅。
御醫幾乎是飛奔而至,氣喘如牛的進了偏殿,看到朱高熾的臉色,他頓足道:“不是說過不許氣着陛下嗎?”
樑中的眼神同樣凌厲,說道:“那些亂臣賊子是唯恐天下不亂,該殺掉一批!”
御醫不敢再囉嗦,趕緊叫了跟着來的人煎藥。
如果是方醒在這裡的話,他一定會說這是肥胖人羣的三高症狀,心臟不好,一旦被氣壞了,容易出問題。
外面的板子打完了,朱高熾睜開眼睛,看到賽哈智和孫祥都一臉擔憂的站在前方,就虛弱的說道:“去查,去看看是誰在外面傳謠!”
賽哈智木訥的應了,然後出去。孫祥卻遲疑了一下,說道:“陛下,臣以爲外面的傳言多不羈,除非是狠狠的壓下去,不然反而會助長那股氣焰。”
朱高熾覺得腦子裡有些發矇,他想了想,才明白孫祥的意思。
這事兒除非是用雷霆手段,抓一批,嚴懲一批,否則不但不能止住傳言,還會助長這股歪風邪氣。
雷霆手段,那就是朱棣的那種:派出東廠和錦衣衛,一氣把那些散播謠言的人抓起來,全家都流放到蠻荒之地去。
在這種高壓下,明面上的謠言纔會終止。
“父皇,您怎麼了?”
朱高熾剛搖頭,就看到了婉婉。
婉婉正站在門邊,看到朱高熾的模樣後,那雙明眸中就多了許多水汽。
朱高熾擠出個微笑說道:“爲父無事。”
孫祥看到朱高熾搖頭的時候就知道了結果,他躬身行禮,然後轉身出去。
等出了偏殿,看到李時勉被兩個太監攙扶着往外走,他的眼神冰冷,冷哼一聲後,決定回去就讓人盯着李時勉,抓到證據就下手。
……
朱高熾被李時勉氣病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皇后那裡,她聽到消息後就趕走了那些嬪妃,然後嘆道:“進諫也得有分寸,胡言亂語,徒然讓君王生氣,這是哪門子的臣子之道?”
來稟告消息的嬤嬤說道:“那李時勉被重責十棍,已經出宮了,公主在陛下那裡伺候着,御醫也在。”
皇后皺眉道:“就十棍?”
嬤嬤點頭道:“那孫佛氣的慈悲模樣都沒了,還有那個長的漂亮的,也是殺氣騰騰的在盯着李時勉。”
皇后默然,起身道:“本宮去看看。”
……
一路到了朱高熾的寢宮,皇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站在牀邊的婉婉,第二個就看到了郭貴妃。
“見過娘娘。”
郭貴妃的眼睛有些浮腫,看來剛纔是哭過了。
皇后點點頭,走到牀邊,看到朱高熾閉着眼睛,就問道:“陛下如何?”
御醫正在把脈,聞言還捋捋鬍鬚,這才慢條斯理的道:“陛下這是急怒攻心,臣已經給陛下服用了安神靜心的藥,養養就好了。”
皇后沉聲道:“太醫院要時刻盯着,不可懈怠。”
朱高熾在昏睡中,而太子朱瞻基遠在金陵,所以皇后自然就是宮中的老大。
婉婉黯然神傷的看着皇后,低聲道:“母后,父皇剛纔看着好累。”
皇后摸摸她的後頸,勸慰道:“你父皇就是氣壞了,等明日就好了。”
稍後大家都出了寢宮,皇后冷冷的道:“宮外可有議論?”
樑中尷尬的道:“娘娘,宮外都說……都說李時勉是錚臣。”
“無恥!”
皇后鳳眼含怒,批駁道:“氣壞了陛下還被吹捧爲錚臣,果真是無恥!”
樑中大膽的道:“娘娘,宮中的事是如何被傳出去的?而且還造謠,奴婢以爲……有的人膽子太大了。”
皇后冷笑一聲,說道:“先帝仙去之後,那些人就得意了,陛下仁慈,他們自然會得寸進尺。”
……
“陛下被李時勉氣病了。”
輔政學士的辦公房間裡,此刻聚集了不少人。
楊溥是最後來的,他帶來了最新的消息。
楊榮不在,楊士奇只得暫時主持了這個‘會議’。
“風聞奏事那是御史之事,再說宮中的事情李時勉是如何得知的?無稽之談!”
楊士奇對朱高熾的感情很深,所以一一駁斥道:“陛下勤政如此,咱們回家了,陛下還在處理奏章,這樣的陛下外間居然還胡亂傳言,可鄙!可恥!”
金幼孜也點頭道:“咱們經常來往於宮中也沒聽聞此事,可見謠言傷人啊!該整治整治了。”
楊溥說道:“錦衣衛和東廠已經動起來了。”
“抓了多少人?”
沒人會質疑朱高熾的這個決定。
——居然編排到了皇帝的身上,這不是作死是什麼?
楊溥搖頭道:“沒抓人,只是在找幕後人。”
楊士奇嘆息道:“除非是謠言剛起時還差不多,此時已經晚了呀!”
衆人一陣沉默,黃淮乾咳道:“那李時勉被仗責,諸位以爲如何?”
楊士奇漠然的道:“罰了就罰了。”
又是一陣沉寂之後,楊溥說道:“聽說李時勉回家後還說要繼續進諫。”
衆人面面相覷……
黃淮嘆息道:“他是真傻還是假傻?漏泄禁中語他不知道是何罪名?何況還是造謠。”
楊士奇怒道:“外間造謠就罷了,官員也跟着若有其事,還據此進諫,這是什麼腦子?”
楊溥搖頭道:“陛下的身體本就不大好,換做是先帝,此刻李時勉已經人頭落地了,可他尤不知足,逼迫太甚啊!”
這話一出,氣氛瞬間就變得詭異起來,然後靜默。
良久,楊士奇說道:“陛下是仁君,本官說了,陛下是仁君!要收斂些!”
金幼孜垂眸,目光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