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英覺得自己就是個棒槌,找了無數地方,結果最遠的通州反而被選中了。
而朱芳秉承着匠人的性格,直接丈量了土地之後,就畫了個草圖給他,然後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了。
無語望天的金英只想罵娘,咱家啥都不懂,你拿這個咱家看了就是天書啊!
兩眼一抹黑的金英咬牙來到了書院裡,本來對宦官沒啥好印象的解縉聽了他的要求後,沒有猶豫就讓他進去。
站在操場上,聽着教室裡傳來郎朗讀書聲,金英不禁有些恍惚,懷念着以前的日子。
他就是個倒黴蛋,原本在安南好好的,可張輔率領大軍南征之後,因爲當時的金英長相周正,被張輔選出來閹割了,送進了宮中。
“進宮對咱家是好事。”
解縉在邊上盯着他,金英自嘲道:“咱家還記得當年英國公在交趾鑄的京觀,嚇死人啊!”
解縉沒搭理他,金英自言自語道:“進了宮之後,咱家就惶恐不安,這世上只有佛才能讓咱家心安,於是咱家就信了佛,和孫祥一般的虔誠。”
“可信佛也沒用啊!咱家還是比不過俞佳。”
“你想得到太多,失去的就越多。”
方醒也來了,他對宮中信佛的人越來越多有些不滿,說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前世今生不過是過眼煙雲,好事做多了,自然百邪不侵。壞事做多了,就算是佛祖顯靈也護不住你!”
金英認真的道:“咱家沒做壞事。”
“那你怕什麼?”
方醒說道:“做事講究分寸,你就是失了分寸,這才輸給了俞佳,如今陛下給你另一條路,能否走好就看你自己的本事。”
金英指指教室說道:“咱家做事從不偷懶,那朱芳丟下個爛攤子給咱家,咱家這不就到書院請教來了!”
方醒點點頭,說道:“朱芳是做實事的,規劃好了,剩下的不懂你來書院問就是了,若是還不懂,就去朱芳那裡請個工匠跟着。”
“請?”
金英原先可是伺候朱瞻基的,一個工匠他那裡會看得上眼。
“當然是請,別人又不欠你的,憑什麼要聽你的調遣?”
方醒對解縉點點頭,示意找他有事,然後兩人就走了,留下個金英在那裡糾結着。
“這世道是怎麼了?一個工匠也能這般傲氣……”
……
“工坊建立之後,書院的學生要時常進去體驗一番,最好是上手做做。”
方醒對這個工坊抱有很大的希望,他希望這個工坊能讓人看到無需匠籍,依舊能良性運轉的前景。
“可你不要匠籍,那些人會不會做幾年就走了?”
“五年契約!”
方醒絲毫不擔心這個:“五年之後,雙方都覺得可以繼續合作,那麼就再次簽訂契約。若是想走,可以,做不好不到五年就把你趕出去。五年之後想走的也沒事。”
“這世上做事靠的是利益,你好好做工,工坊能提供配得上你的工錢,若是你覺得出去還能找到比這更好的活計,那大家好說好散,畢竟大明不可能只有工匠這個職業。”
“那些人出去自己開小工坊也行?”
解縉覺得方醒是瘋了,他沒好氣的道:“你看看那些靠手藝吃飯的店鋪,學會了你就別想走,那是一輩子的事。”
“有的保密,大多不保密。”
方醒說道:“官方主導工坊到也不錯,不過不能成爲主流。要想百姓富裕,就不能限制太多。比如說印刷坊,工匠出去後自己弄一個,那有什麼值得保密的?”
“官辦工坊畢竟只是一隅,而百姓學會了這門手藝,在有人的地方就能開設,這纔是目的。”
解縉搖搖頭,覺得許多東西就該由官辦,不能讓百姓摻和進來。
“老夫老了,你們年輕人去折騰,只是老夫卻害怕見到人人言利,小人當道的那一日,德華,要謹慎啊!”
人人言利,想想都覺得可怕。
大家一見面不是寒暄,而是問哪能掙錢,哪能掙大錢。
這種氛圍對此時的大明的衝擊性可想而知。
方醒解釋道:“言利不是罪,百姓想把自己的生活弄的更好,這值得鼓勵,所以我說過民風要漸漸的變,好的民風要保持下去,甚至要用律法的形式來保證。”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不但讓老夫子們頭痛傷感,方醒也覺得那不是好現象。
而把某些民風民俗用律法的形式固定下來,這又是一條路。
所以方醒從未說過反對儒學,他甚至希望有人能站出來,改良一下現在的儒學,然後和科學一起齊頭並進。
可他不敢說!
“我敢和儒家衝突,但是卻不敢說儒家需要改良,那是捅馬蜂窩。”
方醒在宮中和朱瞻基一起做飯,作陪的居然是朱權。
御花園裡,方醒和朱瞻基挖了個行軍竈,然後生火。
煙霧漸漸散去,方醒架上鍋喊道:“要大火。”
朱瞻基聞言抽了一根柴,火焰陡然變大。
方醒下油,然後開始爆炒豬肚。
青椒、炸好的豆腐下鍋,翻炒幾下加紅油,最後勾芡。
然後又炒了一大鍋辣子雞,方醒就算是齊活了。
宮中沒有那麼矮的墩子,朱瞻基帶頭,三人就坐在地上,有太監上酒。
朱權沉默着,有酒就幹,沒幾下就面色沉鬱。
“呯!”
方醒和朱瞻基在低聲交談着,不時舉杯共飲,聽到聲音後兩人擡頭,就見朱權把酒杯扔在地上,面帶怒色。
“寧庶人不高興?”
朱瞻基淡淡的問道。
朱權酒意上涌,喝罵道:“豎子,想要本王的命就拿刀來,別弄這些鬼祟!”
方醒愕然道:“殿下卻是多慮了,陛下若是想要您的命,何須把您叫到這裡來?”
朱權嗬嗬的笑道:“這豎子!這豎子!本王想去鳳陽,去守墓,可你把本王關在皇城內,這是想幹什麼?豎子!”
邊上的俞佳怒道:“寧庶人,在陛下面前你恭謹些!”
朱瞻基擺擺手,然後微笑道:“你是朕的叔祖,你和晉庶人不同,皇爺爺在時也提及過你……”
“四哥能說什麼?”
朱權夾了雞腿,慢條斯理的吃着,可耳朵卻對準了朱瞻基那邊。
朱瞻基舉杯邀了方醒,一飲而盡後,說道:“皇爺爺曾經說過,說你是……”
見朱瞻基有些沉吟,朱權冷笑道:“說吧,本王都這樣了,還有什麼聽不得?”
朱瞻基面色古怪的道:“皇爺爺說……你就像是一個小兒,稚嫩,不可獨當一面。”
“放屁!臭不可聞!”
朱權怒道:“什麼稚嫩?四哥大我差不多二十歲,當年若不是他使詐,本王如何會束手就擒?”
“可你卻沒行險!”
這話朱瞻基不好接,方醒就說道:“換做是其他人,大抵是要行險一擊,可你卻服軟了。”
朱權爭辯道:“那是本王相信了他!”
方醒忍笑道:“爲君者怎可隨便相信人?就憑這你就輸了。”
朱權爲之氣結,罵道:“你就是小人!”
方醒找到了雞腰子,頓時就忘記了和朱權辯論,美滋滋的慢慢享用。
朱瞻基放下酒杯,盯着朱權問道:“漢王叔出海了。”
朱權心中一驚,旋即裝作滿不在乎的道:“朱高煦?那個瘋子,你這是想讓他出海自生自滅嗎?”
朱瞻基認真的說道:“海外很大,比你我想象中的還要大,有許多島嶼,大的和大明差不多。”
朱權突然雙手撐在身後的草地上,身體後仰,仰天笑着。
笑聲淒涼,良久,他喘息道:“憑什麼?憑什麼四哥拿了我的軍隊登上了帝位,而本王卻只能躲在南昌苟延殘喘,憑什麼?”
方醒吃了一個雞腰子,正在尋找第二個,聞言他就皺眉道:“這就是命!若是你來,你確定自己能贏?我看你撐不過半年,不,一戰即潰,到時候你能去哪?”
方醒放棄了尋找另一個雞腰子的想法,說道:“你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戰敗後遁入草原,可就憑着敗軍,你能幹什麼?不是覆滅於阿魯臺,就是俯首稱臣,那可就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