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不見，往日壯碩如山的焦克已經瘦脫了相。
“焦克，就你一個人？”發弧看着焦克身後問。
根據虎林斑人所說，焦克出來的時候，帶了二十幾個最精銳的戰士。便是獨木舟也劃了十幾艘，可謂陣容龐大。
現在他身後可是一個人也沒有。
焦克露出了萬分窘迫：“死了。都死了。”
舟行千里，這一路經歷的風浪和險阻，實在是沒完沒了。翻船，大魚襲擊，毒蟲猛獸，路遇衝突，寒冷，疾病等等，一路上動輒死人，實在讓焦克心力憔悴。焦克雖然也抱怨這些人都不是虎蠻精銳，損傷難免，可是他也知道這事他也有責任。不管怎麼說，這些人都是在他的帶領下出來的。
擡頭之間，他羨慕看着林跡一行，看到大角鹿和小象還止不住吞了一下口水，問道：“你們幾個人過來的？”
他想問問林跡的折損，好找一點心理平衡。
“十個。”發弧回答着。
焦克一眼看過去，很快露出了不信神色。他雖然沒有學過算數，十個跟十一個還是能分得出來的。這都是錯的，顯然發弧就沒有說實話。
“出來的人是十個，留了一個在虎林斑，換了兩個人出來。”發弧解釋着，隨後他還解釋了一下大角鹿和小象的來歷：“會獵上俘獲的，能騎乘了，不比行船慢。部落還有不少。”
焦克被這麼打擊一下，重重倒在了地上。
大家趕緊過來查看，結果發現是暈過去了。林跡判斷了一下道：“可能是餓的，煮點肉湯粥水就好。”
衆人把焦克放到獸皮毯子上。
林跡讓篤言生火，他也不清理地面查看了，閃到一邊進了小城，拿出了大鍋大米開始熬粥。
焦克睡了一會醒過來，粥已經好了，林跡給他盛了一碗喝下去，焦克便恢復了精神。他還要多吃，卻被林跡攔住了。
餓久了的人胃壁會很薄，突然暴飲暴食會把胃撐破的。
天色變黑，帳篷架起來，外出查看的人也回來了。每人一大碗暖暖的米粥灌下去，頓時覺得在整個冬天都暖了起來。
“你來多久了？有沒有伊兒的消息？”林跡再給焦克盛了半碗米粥，讓他慢慢喝，跟着便問起了正事。
焦克捧着粥碗道：“雪前一個月圓我就到了海邊了。只是一路打聽，到了這幾日纔到了這裡，大概知道伊兒的去向。”
“她現在在哪裡？”林跡止不住提高了聲調。
焦克道：“我在附近一個部落得知，這個部落被一個叫石粳的部落襲擊了，所有人和財物都被擄到那個部落去了。那個部落在南面五日路程之外，我去過，不過那個部落很大，不比虎蠻，但也不比遊妲或者你們姬林小。而且他們都是住一處的。我沒能進去，也不知道伊兒的情況。”
“那幾天我身邊最後一人也凍死了，我就想回來等我們的來人，聚齊人手後再一起去看看。所以才遇到了你們。”
說話之間，焦克還躲閃了一下衆人的眼神。
沒有這番經歷，焦克依舊是敢打敢殺的蠻衛，可以對任何事情一往無前。但經歷了這些事情之後，特別是看着自己的手下在兩個多月的時間裡一個個死去，這對他銳氣的打擊幾乎是致命的。
他的性格現在發生了鉅變。或者說他開始消沉和畏縮，知道世事艱難了。如果他能重新站起來，他整個人會發生蛻變。但如果他站不起來，他這個驕傲的蠻衛，自然也就此毀了。
他在這裡已經躲了幾天了，見到動靜，林跡等人帶着頭盔又騎着象，他一時間沒認出來人，只敢躲着。這也是先前發生的那一幕的緣由。
林跡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做得很對，勢單力薄的時候，不應該逞兇鬥勇。”
聽了林跡這話，焦克擡頭看看林跡，似乎在分辨這話的真實性。他見林跡說得誠懇，才稍稍心安了一些。
林跡問道：“這個石粳部落你知道多少，不防都說說，還有，周圍有什麼部落，情況怎麼樣，你也不防說說。這些都是很有用的，要我們再去打聽，還要花更多時間。”
焦克好歹做了幾個月的首領，格局多少有了一些，他便將一些之前知道的事情告訴了林跡。
“石粳部落應該是這一帶最大的部落，他們的人不像虎蠻的那樣散開居住，而是像虎蠻過冬一樣住在一起。人數……我從山上看過他們的屋子，不下二十拍手。人有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這附近是部落應該都是和他們交易的。據說伊兒來了之後，這附近有幾個小部落被伊兒合併在這裡了，結果惹惱了這個部落，就被襲擊了。”
“我還知道這裡往北，另有一個這個地方非常勇武的部落，叫有舸。他們喜歡勇士，尊重勇士，會划船入海捕魚，我這些信息就是從有舸部落知道的。”
焦克知道的只有這麼多，說完之後，他看着林跡，想看林跡還有什麼想問的。
林跡想了想問：“你知不知道伊兒有沒有和被人交換陶器？”
焦克道：“有的。有舸部落便有伊兒制的陶器，他們說很好用，就是價格太貴了，要人來換。”
林跡琢磨一下道：“這麼說的話，伊兒活着的可能性很大……我們早些休息，明日去這個石粳部落看看。”
林跡推斷，虎伊兒到了這裡之後，肯定用漁網筏子之類的增加了這邊的食物，而後聚攏起了這附近幾個部落的人手後開始燒陶煮鹽。
小高爐燒製出來的陶器質量比堆燒的要好，之後可能就被人交換出去了。
最後這個石粳部落見到好處，可能就來劫掠了一把，將這個部落連人帶陶器都弄走了。
照這麼判斷的話，虎伊兒就有可能還活着，因爲他們要她幫忙燒陶。而林跡教給虎蠻那套燒陶的辦法，其實也是挺繁複的，要是虎伊兒不願意教，石粳部落的人未必能在短時間內學會，這便是虎伊兒的生機。
這一天林跡不過講了大半個小時的算數和識字，再檢查了大家是否有凍傷之類的，便讓大家睡去。
第二日一早出發，林跡讓小白走路，焦克坐上了小象，大家一陣急行。一天半之後，大家便出現在了石粳部落外圍。
把小象和大角鹿停在遠處的山溝裡，讓戴甲，篤言和曹三看住。林跡從小城裡拿出一些白布給大家披上，權當雪地迷彩，悄悄往石粳部落所在摸過去。
此時天寒地凍，四野無人，衆人爬上一處山丘，便見到前面二三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散落着成百上千的房屋。
這個部落顯然也在貓冬，屋外幾乎沒有什麼人，但幾乎每一處房屋裡都有煙火嫋嫋。
折牙幾人警戒周圍，林跡發弧朱猴幾人迅速拿起望眼鏡往裡觀察。發弧朱猴幾人負責清點房屋的數量。林跡四下看其他景象，尋找關押俘虜的地方。
“不止二百，房屋數量粗略估計就可能有四百多。中間那小山後還有些房屋沒有數呢。”發弧飛快點完跟林跡道。
這些房子裡一般不會只和姬林的人那樣，只生活一對夫妻。根據一路過來所見，一般這種房屋裡都會擠下五六個人，甚至更多。
也就是說，這個部落可能存在二千人以上。
這是一路過來衆人遇到的最大的部落了。
這個地方在長江南岸，長江在入冬差不多一個月後纔會完全上凍，這讓遷徙的獸羣不太可能大規模越過長江。
也就是說，他們不像虎蠻那樣，是因爲獵殺越冬野獸而聚集的。這樣的話，說不定這個部落的組織形式比虎蠻還要高一些。
這邊就十來個人，衝進入那就是泥牛入海。
相對於發弧等人關心敵情，林跡在尋找關押地的同時，發現了一些和救虎伊兒可能不怎麼相關的東西。
一是這片土地上竹子很多。二是幾乎每個房屋外面都有個鞋底形的石板或者石墩之類的東西。而在這個部落更遠的地方，那裡有一片寬廣而空曠的土地。
這是一個學會了耕種的部落。林跡看完心頭暗驚。
他知道長江中下游地區在這個時候應該就開始耕種了，卻沒有想到他們有這麼大的規模。而且自己這邊還要跟他們爲敵。
當然，從戰鬥的角度上來說，對方如果是狩獵的部落，對陣會更加艱難。但耕種部落有一個好處就在於，他們冬天一般不會缺少食物，所以此時和他們作戰是最難的。
林跡又看了一會，沒有找到他們關押俘虜的地方，揮揮手讓大家退走找地方紮營。此時他們沒什麼人外出，看不到什麼，林跡準備晚些或者再換個角度再觀察一陣再看看。要確定這些，說不定需要幾天，找個好點的營地以免被發現也是必要的。
營地找在離石粳部落大約三公里外的山溝裡面。紮下營來，並沒有生火，大家擠在帳篷裡稍作休息，也跟曹三和戴甲說了說見到的情況。
戴甲道：“我是生面孔，口音和你們也不太一樣。不如我換了獸皮，假意說自己是野人，進去打探如何？”
戴甲樣子換了衣服卻是比較像野人，他也在外面流浪過，知道怎麼和人交流。不過林跡很快搖頭否了。
戴甲現在年歲不小了，這種年歲的人只怕沒什麼人會喜歡，很難會留被留下來的，說不定去了之後反而被人欺負殺了。
篤言看看周圍，很想說自己可以去，她是比較受歡迎的。不過想到姬林的規矩，她緊緊把嘴巴閉上了。
林跡倒是因爲這個提議想到了一個辦法：“我們晚些過去，把鬼鷹放出去。他們見到鬼鷹，說不定就會出來驅趕，免得鬼鷹抓走了孩子嘛。到時候我們看看哪些屋子沒人出來的，就可以確認範圍了。確認了範圍之後，再觀察了一兩天。看清楚了情況我們再想辦法救人。”
在某些情況下，如果鬼鷹看到了虎伊兒的話，說不定姿態還會有些不同，那就可以直接判斷虎伊兒所在了。
但這個機率可能不大，畢竟這麼冷的天，他們除非希望虎伊兒死，要不然不可能露天關押的。
“就算伊兒在裡面，我們要怎麼救人呢？”朱猴目光炯炯看着林跡。
對面人數那麼多，自己這些人全衝進去其實也難於起什麼浪花。朱猴的意思自然是讓林跡弄出手雷來，一路炸到裡面去。
他雖然理解了林跡憑空變東西的本質，但對於手雷的多少，他還是有些期待的。他覺得這種東西炸不平全世界，應該有幾卡車的吧？
林跡拍拍朱猴道：“還是沒有你想的那麼多。”
不過朱猴這個辦法不失爲不是辦法的辦法，到時候真到了沒有辦法的情況下，他只能這麼做了。手雷炸不平這麼大的地方，但估計能嚇跑來攔截的人。
稍晚一下，太陽鑽出了雲層，傾斜着給地面帶來了一些暖意，石粳部落便有人走出屋子活動。
腹部噴了一個大大的拆字的鬼鷹從高空掠過去的時候，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引起石粳部落的重視。
鬼鷹在部落上空繞了一圈又一圈，直接降到百把米高空的時候，石粳部落的人終於慌了。那些跑出外面孩子被趕回屋子裡。不少人順着鬼鷹掠過的地方大聲呼叫，以嚇走鬼鷹。更有人拿出弓矛下面作勢欲射。
鬼鷹被林跡訓練過，地下只有有威脅或者陌生人存在，它就不會降到一箭之內。
所以它在上面轉悠着，其實悠閒自得。
在鬼鷹一圈圈吸引了石粳部落的人的注意的時候，換了一個觀察位置的林跡等人也跟着鬼鷹的飛翔痕跡，看着下面那些房屋的裡的人的動向。
跟在一隻鳥屁股下面看人，畫面自然有些詭異。
但這效果真的很好。林跡一路看過去，很快排除了很多地方。正當林跡想拿紙筆將這個部落的地形畫下來，而後一一將剛纔那些地方排除的時候，他的目光忽然掠過了部落當中的一座小山。
那座小山高估計才十幾米而已，在部落當中像個凸起的青春痘。
就在鬼鷹從上面飛過去的時候，隨着外面的呼喊，有人從小山腳下鑽了出來。那裡顯然有山洞。
林跡再打量了整個石粳部落的地形一眼，很快確定如果有俘虜的話，肯定是關押在這座山的山洞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