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銀珍請了病假,上班的人走後連隊很安靜,她就躺在牀上休息。剛睡着一會兒,又被劈柴火的聲音吵醒。
劈啪!劈啪!
斧頭劈柴的聲音很響亮,讓她睡不着覺。這人邊劈柴邊咳嗽,聽聲音,應該是後勤班班長楊貴德在劈柴。
這讓她想起在野外苦戰時度過的那些個艱難時光。輪到她煮飯時,爲什麼按照龍小鷹教的方法去做,仍然煮出夾生飯?小鷹說他請教過楊班長,這裡面肯定有一個步驟沒有做對。
今天頭已經不暈了,身體也比昨天舒服多了,她不想躺在牀上。難得有這麼個機會,她想要利用病假休息的時間去找楊班長討教燜飯的方法。
披上衣服來到伙房,楊貴德看見她,停下手中的斧頭招呼道,“李銀珍!聽說你帶病堅持工作,掉到大穴裡去了。今天好點了嗎?”
“已經好多了,我想明天就可以上山了。”李銀珍對楊貴德說道,“楊班長,我有個事要請教你,不會打擾到你吧?”
“哦——我還能幫到你。”楊貴德高興地回答道,“不打擾,不打擾。我跟你講,在後勤班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悶頭幹活,沒人講話,如果幹活時有個人聊聊天會輕鬆許多。說吧,有什麼事需要幫忙?”
“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我們班在野外苦戰時安排輪流煮飯,輪到我時煮了夾生飯,聽小鷹說他請教過你,所以想向你請教煮飯的知識。”
“學習煮飯,是不是想當炊事員啊?”楊貴德問道。
“炊事員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吧?”
“那當然!炊事員責任重大,是要經過連隊嚴格挑選的。”楊貴德嘮嘮叨叨開始數落起來,“說實在的,煮飯最辛苦了,有人以爲我們很清閒,整天呆在連隊不用曬太陽,但是他們不知道,凌晨五點就要爬起來做早飯。打飯時多給點、少給點,又容易和同志們發生磨擦,稍微認真一點,就會得罪不少知青。唉——一日三餐,整天都要劈柴,還要和人吵架。指導員說了,我的責任是抓好全班的工作,不是當炊事員,要我物色一個人來和小黑子煮飯。好的人呢,連隊不給,如果找到個好吃懶做品德又不好的知青,還不把大家的米都給偷完了。再說當炊事員吃飯不定量,放開吃,如果選到個飯量大的呢,就像你們班的王辰盛……”
說到這裡,楊貴德停下手中活計,上下打量着李銀珍。
“看我幹嗎?”李銀珍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對他說道,“我又不是王辰盛。”
“王辰盛哪裡比得上你。”楊貴德對她說道,“你來了正好,我想起來了,其實,你就是當炊事員的最佳人選。你願意到後勤班來煮飯嗎?”
“你定得了嗎?”
“誰能來當炊事員,首先要經我同意。”
“爲什麼會選到我,我飯吃得少嗎?”
“是的。”楊貴德突然發覺說漏了嘴,連忙補充道,“不是說你個小吃得少,光憑你是個女同志就有很大的優勢。”
“女同志,這算個什麼選擇條件啊?”
“你有所不知,自古以來都是女主內、男主外,女人家天生就有做飯的本領,性情溫柔不會和人吵架,就是吵起架來男同志也要讓着三分。”
“我不會和人吵架。”
“這就是你的優點。就憑你工作上任勞任怨,從不與他人爭吵的性格,你來當炊事員再合適不過。就是這個道理,明白了嗎?當然我們也要爲集體節約糧食。”
“那真是太好啦!”李銀珍立刻表態道,“如果讓我當炊事員,我按定量吃飯就行了。”
“別去管吃飯問題,搞好工作就行了。”
“楊班長,你說的這些我會注意,這樣就能來當炊事員啦?”
“還不行。等到下班指導員回來後,我去跟他說一說,爭取把你要過來。”
突然之間就能換個想幹的工作了,李銀珍心裡高興了,對楊貴德說道,“楊班長!我最喜歡煮飯了,也懂得節約糧食的重要性,你一定要幫我好好的彙報,讓指導員同意我當炊事員。好嗎?”
“沒問題。”楊貴德回答道,“我現在病了,想去看病也沒有人替換,每天都得堅持。中午我就去跟指導員要人,馬上把你調過來。”
“那就拜託你了。”
中午下班後,楊貴德就去找嚴國定,說炊事員人選物色了很久,最後選到李銀珍。品行端正、根正苗紅,到後勤班不僅可以化解炊事員與知青之間的矛盾,還以可在知青中樹立起一個板樣,打破女同志不能起早牀、不能獨當一面的落後思想。
正巧,嚴國定在營部瞭解到,營長想在女知青中樹立個典型人物,嚴國定很想這個典型人物落到連隊,這可是個一舉兩得的好事,馬上同意了楊貴德的要求。
事不宜遲,嚴國定讓楊貴德把龍小鷹叫來,跟他商量調人的事。
自己班上的人被連隊看上,也算是件好事,龍小鷹爽快地答應了。
第二天早飯後,李銀珍就來到伙房上任。
當炊事員首先要學會劈柴,生產班下班時捎來的燒柴都是些粗大樹幹,要用鐵楔加大鐵錘才能破開。
看到李銀珍劈柴有困難,小黑子就把重活承擔了。
劈好柴,小黑子就教李銀珍煮飯,擔水、燒火、切菜,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飯蒸熟後要炒菜了,小黑子讓李銀珍爬上竈臺,把飯甑子從鍋裡擡出來。
李銀珍爬上竈臺一看,馬上傻了眼,飯甑子的直徑足有她半人高,彎下腰來,兩手剛好能抓到它的木耳朵。
百十人吃飯的大甑子有千斤重,任憑她怎樣使勁就是擡不起來。這讓她犯難了,想必就是這件獨特的力氣活,才使那些個身材嬌小的女性遠離煮飯這個特殊崗位。
發現李銀珍擡不起飯甑子,小黑子鼓勵她道,“彆着急,慢慢來。我剛當炊事員那會,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抱起飯甑子,後來熟能生巧,學會了用巧勁,現在就容易啦。”
既然李銀珍一時還擡不起裝有米飯的甑子,輪到她起早牀時,小黑子就得來幫忙。
今天又輪到李銀珍起早牀。
手提馬燈來到伙房,把馬燈往樑柱上一掛,立刻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去。添上柴把鍋中的水燒滾,把淘好的米倒入鍋中煮起。幾分鐘後拿起大鍋鏟抄底攪拌一下,撈起幾顆米粒用手一捏,開花三瓣有少許米心就行了。
用竹撈篩把米撈出鐵鍋,放入筲箕瀝去水分,再把鐵鍋刷洗乾淨,倒上清水就可以蒸飯了。
把頭天晚上刷洗乾淨的空甑子擡到鍋裡,蒸上米飯,然後就忙着去切菜。當她把爲數不多的茄子切成片時,飯香味也就飄出來了。
現在需要把飯甑子擡下來炒菜了。
李銀珍來到竈臺心裡着急起來,以往這個時候,小黑子已經站在身邊等着幫她搬甑子了,但是今日小黑子怎麼還不來呀?
跑出門去看看,四周漆黑一團,什麼也看不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鍋裡的水咕嘟咕嘟在翻滾,快要燒乾了。她着急地跑去看鐘,時間不等人,再耽擱下去就不能做到按時開飯。
看着竈臺上大冒熱汽的飯甑子頭皮就發麻,怎樣才能把這個該死的東西從鍋裡抱出來呢?她想了很多辦法。可以在甑子兩旁的木耳朵上拴上鐵線,再用一根木棍把它撬起移到竈臺上,不過沒有支點。如果能在鍋上方安個吊葫蘆更好,輕輕一拉鐵鏈就行了,但那是在上海建築工地纔有的東西,這兒不會有。
想來想去,還是要靠力氣。
小黑子說過熟能生巧,好了,現在她決定要開始鍛鍊了。
爬上竈臺,在大鐵鍋邊分開雙腿,偏頭避開鍋蓋縫中冒出的滾燙蒸汽,彎腰抓住甑子的木耳朵將其攬在懷中。一用勁,甑子果真動了一點,這讓她有了信心。
嘿!地一使勁,就將甑子從鍋中拔起,沒料到鍋裡的水吸住了甄底,拉不出水面。一鬆勁,甑子滑了回去,從鍋裡涌出來的滾水差點燙到腳。
可能要讓甑底的空氣跑出來,總結了經驗教訓,她決定再試一次。這次儘量蹲低一點,將甑子慢慢傾斜,讓甑底一邊先露出水面,然後緊閉雙眼用勁一提。
譁!的一聲甑底出了水面,但高度不夠,沒法從鍋裡抱出來。想再往上擡,身高不夠,力氣也不夠,再高一點都提不起來。
糟糕!現在是提不起、放不下,沉重的甑子讓她的腰桿受不住。想稍微挪動一下腳步,不過動不了。
李銀珍知道這樣的姿勢維持不了多久,心裡恐慌起來,不知道將這個重物突然放手會產生多大的災難?兩腿開始發抖。
危難時刻她想到了一班戰士,那是一個團結友愛的集體,一人有難,其它人馬上就會跑來幫助。此刻他多麼希望龍班長就在身邊,他要提起這個甑子簡直就是輕而易舉。
想到這裡,門口黑影一晃,救星果然來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一步跨上竈臺,輕輕就將甑子托住。
“班長!還好你及時……”李銀珍轉頭一看。“咦——是木班長?”她驚訝地問,“木班長,怎麼會是你?”
“你放手。”木波對她說道。
李銀珍趕快放手跳下竈臺。
看着木波穩妥地將甑子放在竈臺,李銀珍感激地說,“謝天謝地!木班長,如果你再晚來一步我就要遭殃了。”
“我看見了。”木波幫她把甑子搬下竈臺,關心地對她說道,“還有一點要注意,就是將甑子從竈臺般下來後,要傾斜着滾到賣飯處。不要硬擡,你擡不動,會傷到腰的。”
“要是讓你來帶我就好了。那個小黑子,責任心一點都不強,說好的也不來幫我,差點就出大事了。”
“小黑子年青貪睡,每天都早起也不容易。以後我讓他別來了,輪到你起早牀時我就來幫你,一直到你鍛練出來爲止。”
“那太感謝你了!”
在與知青的接觸中,木波暗暗戀上這個能吃苦、懂禮貌,待人誠懇的上海姑娘。他和李銀珍同住一棟草房,自打李銀珍當上炊事員後,每當李銀珍早起煮飯時都能聽到她的起牀聲響。
今天李銀珍起牀後木波就沒有睡着,躺了好一會,沒有聽見她和小黑子的說話聲。放心不下,爬起牀去看她,沒想讓他找到了一個接近李銀珍的機會。
打這以後,每逢輪到李銀珍起早牀,木波都會來幫助她,一直陪着李銀珍把飯煮熟,把飯甑子擡到賣飯窗口他才離開。
在急需有人幫助的時候,木波無私奉獻的精神深深打動了李銀珍,爲了對木波表示感謝,也常去幫他洗衣服、釘鈕釦。上海家裡寄來吃的,也會給木波送點過去。
一來二去,在她和木波之間就建立起一種特殊的友誼,每當李銀珍見到心地善良的木波時,內心裡就會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是不是愛上他了?李銀珍還不敢肯定。
父親是造反起家的領導幹部,下鄉時曾說過,下去兩年,好好工作,有機會就把她弄回上海。一想到要在這兒成家,就成了她和木波關係發展的最大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