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溝谷被一條條散亂光柱照得雪亮,隨着拖拉機聲響臨近,帶路的手扶拖拉機衝出彎道,快速向連隊駛來。
龍小鷹看清楚了,一輛手扶拖拉機在前面開路,兩輛大拖拉機緊跟在後面,晃動燈光下,車上站滿手持鋼槍的黑影。
一陣喊叫聲,前面的手扶拖拉機突然停住,後面的大拖拉機也跟着緊急剎車。
看來是發現了障礙物,一條條黑影從車上跳下來,他們叫罵着,正在合力搬開擋在道路上的樹幹。
也不知道是哪幾個調皮的知青,逃跑時還忘不了設置路障。
砰!夜空裡突然傳來一聲清脆槍響。
憑着武鬥時聽槍聲的經驗,龍小鷹聽出來,這是基層指揮員配備的*****的聲音,難道他們發現了擺放障礙物的人?
“誰開槍?怎麼回事?”有人大聲問道。
“別緊張,走火了。”有人回答道。
一陣騷亂過後,下車的人看見隱藏在黑暗中的草房,等不得搬開障礙物,紛紛提着槍向連隊涌來。
爲什麼要傻傻的站在這兒等着他們?雖然沒有參與打架不用怕他們,但指導員臨走時也沒有安排自己留下來搞接待,龍小鷹立即轉身回到宿舍。門一關,在小竹桌前坐下來,順手拿起一本學習材料,等待即將到來的風雨。
隨着一片喧譁聲,嘈雜的腳步聲漸漸接近門口,砰!的一聲,竹門被人一腳踹開。一羣荷槍實彈、手提繩索的人涌到屋內,立刻就把屋子塞得滿滿的。
“給我站起來!”有個人朝着他兇狠地吼道。
龍小鷹擡頭一看,領頭的是個臉上長有幾顆麻子的傢伙,估計此人就是警通連新調來的張連長。來了個不問青紅皁白的官僚主義,心裡一陣鬼火,沒好氣地對他說道,“不方便!腿腳有病。”
“呵呵——啥玩藝兒?這個連隊的人都是這副德行嗎?把他給我捆起來!”張連長朝着帶來的人吼叫道。
有人剛想動手,又被站在前排的人給攔住了。
龍小鷹知道,自己曾到警通連交流過紮根邊疆幹革命的經驗,即便他不認識的,別人也會認識他。特別是站在前面的那幾個班排長他全都認識,有的人,還是自己當班長時從班上調去的,估計他們不好得動手。
“怎麼啦?聽見沒有?叫你們把他抓起來,都愣着幹什麼,見到老虎啦?”張連長髮火了。
“不會是他。” 警通連的副連長說道,“他是教導員在知青中樹立的標兵,又是營黨委委員,抓他要先請示教導員吧?”
警通連的副連長也是知青,一個上海知青。
“他是誰?”
“他叫龍小鷹。”
“哦——你就是龍小鷹。”張連長放緩口氣,對龍小鷹說道,“正好,下來前,你們連的指導員國定同志讓我找你瞭解情況。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人都跑到哪兒去了?”
“都被你們嚇跑了。” 龍小鷹問他,“張連長,爲何來這麼多人抓人?”
原來是認識自己的人,聽到龍小鷹的稱呼,張連長滿臉嚴肅的表情放了下來,客氣地說,“聽說你們連的知青爲了報復舉報罪行的老工人,發生了血洗老工人慘案。打傷了多少人?”
“沒有這樣的事。是一個老工人來抓偷雞賊引發的打架,兩個知青和他打起來,傷了一個知青和一個老工人。”
“這個情況,爲什麼你們指導員沒有說?”
“整個打架過程就幾秒鐘,指導員趕來時看到傷勢嚴重,就忙着把傷員送往營部了。”
“噢——他在營部很忙,我也沒向他做過多瞭解。既然來了,能帶我們去看看現場嗎?”
“可以。”
龍小鷹將他們帶過去,手電筒光照射下,地上有幾灘血跡,在血跡旁邊找到了打人的木方和釘錘。
在事發地聽完龍小鷹敘述打架的全過程後,張連長讓他帶來的人耐心地等待,直到獵物出現。
等了半個多小時,哈欠都打了好幾個,還是不見有知青露臉,張連長就派人到四周山腳去轉了一圈。
回來的人報告,沒有找到躲藏的知青。
朝着漆黑的山頭四處張望,想必知青們都躲在林子裡看着他們。
“夜深了,這樣熬下去也不是辦法。”張連長向警通連的人說道,“我們不走,他們不會出來,更何況真實情況和傳聞不一樣,不必在這裡等,把兇器帶上,我們撤吧。”
拿上帶血的釘錘和木方,集合起隊伍,一行人上車返回營部去了。
警通連的人一走,躲在山裡的人陸續從黑暗中走出來。
看到雷浩和幾個人回來了,沒有見到高勇,龍小鷹就問他,“高勇呢?”
雷浩回答道,“他怕警通連半夜殺個回馬槍,要留在山上過夜。”
“山上過夜不安全,快去把他叫下來。”
“他不會下山的,呆在山上,總比呆在連隊安全。”
第二天,警通連又派了幾個人來抓高勇,但是高勇仍然沒有回來。
這次行動打草驚蛇,反而讓正在調查的嫌疑犯畏罪潛逃,營部立刻組織人員四處追捕。
有人說在嘎灑見到一個像高勇模樣的人,蓬頭垢面在小食館裡要飯。警通連立即派人到那裡守候,沒有抓獲。又有人說他早就混過邊防檢查站回家去了,一直追到他的家鄉四川,也沒能逮到。
最新消息是高勇已經越過邊境,跑到緬甸當了緬共。
嫌疑犯逃跑了,連隊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花開又花落,南嶽河水滾滾流淌,樑春雪始終沒有露面。
人們仍在祈禱她能平安歸來,希望她只是走丟了,遇上心地善良的少數民族將她收留,幫她治好了病,終於有一天,又能見到面帶歡顏的樑春雪走回連隊。
斜陽西下,龍小鷹來到河邊挑水,無意中發現對岸浸泡在水裡的灌叢冒出一縷紅色。
南嶽河兩岸植被茂盛,河灘奇花異草五彩紛呈,許多平常看似不起眼的植物,突然就會綻放出美麗花朵。這些花朵無時不開、無時不謝,有的天亮纔開黃昏就謝,有的白天不開太陽落山纔開。還有變色花,早晨潔白如玉,照到強烈陽光開始變紅,到了黃昏就變得如同火焰般招人喜愛。
到河裡舀水時,龍小鷹心裡琢磨着,似乎西雙版納沒有在水面綻放的紅花,灌木上掛着的,可能是順流漂來的物品。
突然,他覺得有重要情況發生。
樑春雪!龍小鷹想起來了,下鄉前母親幫她縫製的新衣服,上面有這個顏色。失蹤那天在河邊遇到她,穿在她身上的衣服,就是這個花色。
龍小鷹馬上起身,越過獨木橋,朝着掛有碎布殘片的灌木跑去。
把這塊已經退色的花布從水中撈出,樑春雪的音容笑貌立刻浮現在眼前。
分到班上那天,樑春雪身上穿的,就是這件漂亮的花衣服,平常捨不得穿,要等到過節才穿。生病後人糊塗了,許多人的名字她都喊不上來,唯獨母親沒有忘記,時常把這件衣服穿在身上。
而如今,樑春雪再也用不上它了,心裡一陣酸楚。
幾乎可以認定,樑春雪再也不會回到懷念她的人們中間了,龍小鷹和夥伴們來到河邊祭奠她。
失蹤的人沒有墓碑,只能用鮮花撫慰逝者。
韓紅鈴爲樑春雪編織了一個美麗花環,拋到河裡,花環追逐着浪花漂出不遠,翻了個身就不見了。
再看見時,很快就漂出視線。
天空湛藍、河水清澈,桃花依舊、人面不再。腳下水聲汩汩,岸上也是嘆息聲一片。
韓紅偉揉揉眼角的淚水,傷心地說,“我曾多次在河邊徘徊,想起她和我在這裡飲酒,雖然我不想落淚,但我爲他流下了眼淚。她是唯一真心愛我的人,將來也不會再有人這樣對我,這是肯定的。”
“哥——”韓紅鈴安慰韓紅偉道,“她最關心的人是你,我們在這裡懷念她,你有什麼心裡話,就對她說吧。她會原諒你的。”
韓紅偉從地上捧起一把鮮花,對着小河深情地說道,“酒妹!你遠離家鄉來到這裡,工作上任勞任怨從不叫苦,生活上關心同志做到互相幫助,我們大家都想念你。爲這片土地,你付出了寶貴生命,這裡有你的腳印、有你的身影,請接過我們送你的鮮花,把美麗留在我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