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趕到總場,找到羅震江,說不上兩句客套話,就被他拉着向另一間辦公室走去。
“快去開證明,你還有許多事要辦。”羅震江說道。
“入學通知書在你這兒拿嗎?”龍小鷹愉快地問。
“我這兒只有文教局的電話記錄,只能給你開個介紹信,接下來的事要你自己去辦。”
“在哪兒讀書?”
“我們接到的通知很簡單,只知道要你儘快到州文教局去辦理上大學的有關手續,更多的事我也不清楚。”
開了介紹信,按照羅震江的指點,龍小鷹在十字街頭找到州文教局。說明情況後,有人將他帶到局長辦公室,並把景洪總場開的介紹信遞過去。
“你就是龍小鷹?”爬在辦公桌上忙碌的局長擡頭問道。
“是的,我就是。”
“昨天就通知的了,怎麼到現在纔來?”局長質問道。
“連隊離景洪很遠,找不到車。”
這位領導不問了,撕了張信紙,提筆寫了幾個字,裝進信封,封了口遞給龍小鷹,對他說道,“拿着這個信封,馬上到州公安局去轉戶口。”
接過這封神秘信件,龍小鷹心裡嘀咕着,不知道里面寫了什麼,隨手寫幾個字都能轉戶口?
見他還站着不動,這位領導問道,“還不走,不想去讀書?”
“有入學通知書嗎?”龍小鷹覺得材料沒有拿夠。
“沒有。”
果真沒有入學通知書,這是個什麼學校啊?被人家問起,這戶口還轉得了嗎?
“光憑介紹信恐怕轉不了戶口吧?”他又多問一句。
“你在懷疑我的辦事能力?”這位領導不高興了。
“沒有,沒有。謝謝啦!麻煩告訴一下,州公安局在哪兒?”
“老街轉角處。”
“謝謝!我走啦。”
下鄉後一直呆在連隊,沒有辦事經驗,也不知道轉戶口需要什麼材料,見這位領導低頭不語又在忙工作,龍小鷹趕快出門去找州公安局。
折騰了一下,時間已近下午四點,這裡五點就下班,時間很緊。
乘車到景洪後,拖拉機駕駛員就幫他到嘎灑去轉糧食關係,沒有車,龍小鷹只好一路小跑來到公安局。找到一個辦事的小窗口,把信封遞進去。
辦事人員拆開信封看了裡面的內容,對他說道,“稍等一會。”起身把材料拿到另一間屋。
隔了一會,出來個領導模樣的胖子,問龍小鷹,“入學通知書呢?”
看來文教局的字條不管用啊,龍小鷹心裡緊張起來,但是不能對他說沒有入學通知書,免得一句話不對頭把事情搞砸了。
“沒有交給我。”龍小鷹對他說道,“文教局的領導說拿着這封信就行了。”
“嘿——”那人叫起來,“怎麼可能!文教局昏頭了吧?這麼嚴肅的事,僅憑一張誰都可以寫的字條就想轉戶口?沒門。回去告訴他,不行!”
龍小鷹連忙懇求道,“文教局的同志說此事已經耽誤了一段時間,要急辦,能不能請你幫忙打個電話去落實一下。”
“不用打,我知道的,現在知青都在找關係轉戶口回城,已經夠亂的了,他們還來添亂。你回去告訴寫條子的人,想要轉戶口,所需材料,一份也不能少。”
“需要些什麼材料?”
“他知道的,你把原話轉告他就行了。”
見沒有商量的餘地,龍小鷹轉身又往文教局跑。
跑進辦公室,氣喘吁吁地把事情經過告訴那位領導,他一聽就火了,騰地一下站起來大聲問道,“見了我的條子也不給辦理?”
“是的。說是所需材料,一份也不能少。”
“那人長什麼模樣?”
“個子不高,皮膚髮黑,胖胖的,大約五十來歲,就在進大門左起第三間屋。”爲了能說明情況少耽誤事,龍小鷹把能觀察到的都記住了。
“知道了,等我再寫個東西給他,看他還辦不辦。”
這位領導提起筆又寫了個東西,裝到信封裡,封好後交給龍小鷹,厲聲說道,“拿去!這次看他還怎麼說,要是他再不辦,我就要把他的頭扭下來。”
乖乖!文教局長,有這麼大的權力?
龍小鷹將信將疑接過信封,急匆匆轉身就跑,心想再試一次,不行的話還得趕快跑回來,別磨到下班兩頭找不到人,流浪街頭是小事,把重要的事辦黃了纔是大事。
剛跑到院子裡,就聽見這位局長在走廊喊道,“等等!快回來。”
龍小鷹趕快跑回去,着急地問道,“還有什麼事?”
“他不是想看入學通知書嗎,我寫個給你,他要看你就拿給他看。”
局長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個牛皮紙信封,龍小鷹看見信封上用紅筆畫着個醒目的方框,框裡寫着“不得替換!”四個大字。
抽出信封裡面的內容看了一眼,局長從桌上撕了張信紙,在上面寫起來。
寫好後,又拉開一個抽屜,從裡面拿出油墨和圖章,蓋上印鑑。
吹了吹油跡,把寫好的東西遞給龍小鷹,對他道,“這張就是你的入學通知書,自己收好,帶到學校報到時用。”
龍小鷹接過來一看,頓時心花怒放,上面寫着。
B大學招生辦公室:
茲介紹我州景洪農場一九七六年度大學招生錄取新生龍小鷹同志前來你校報到。請予辦理入學手續。
西雙版納州招辦
果真被夏蓮猜中,遠走高飛,到首都北京去讀書,龍小鷹激動得連聲說道,“謝謝!謝謝!等辦完事我再來向你彙報。”
“馬上我就要去開會,回來你就找不到我了。事情辦成後就不用再來啦,帶着戶口遷移證明趕快去讀書。”
“謝謝!太感謝啦!”龍小鷹轉身跑出門去。
從中午到現在一直在跑,酷熱烈日下曬了一整天,嗓子發乾沒喝到一口水,但是還得再跑。如果看了這封信,那個頑固不化的公安局長打死也不辦理,轉不了戶口,一切還是幻影。
下午太陽火辣,邊境小鎮的灰土路上既沒有車輛,也沒有行人,只有兩個老人躲在路旁大榕樹下,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酒。前一趟路過時就看到他們了,可能是中午的酒喝到現在。爲了避免跑步揚起的灰塵影響到他們,接近擺酒的小桌子時,龍小鷹刻意放輕腳步,放慢了奔跑速度。
“又來了。”一位老人說道。
“是個知青。”另一位老人惋惜地說,“唉——年紀青青,怪可憐的。”
這是什麼話啊?龍小鷹回頭看了看身後。
黃土路上空無一人,看來是說自己了。
直接從工地下來,破背心上沾滿紅土,褲子也是補丁摞補丁穿得皺皺巴巴,乘拖拉機一路上又搞得灰頭土臉。看到這樣的人物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在毒辣太陽下跑過來、跑過去,不被認爲是瘋子纔怪。
滿身大汗跑到公安局,把文教局的封着的信遞給那位不讓轉戶口的領導,這位領導看完信,二話沒說,馬上吩咐手下人來辦理這事。
轉眼之間戶口遷移證明就遞到手上,拿到戶口和文教局的介紹信,已經可以離開農場去讀書了。
一動不動在邊疆呆了七年,每天重複着同樣的勞動,才幾個小時,命運就發生了驚天大逆轉!整件事就像是一個謎?龍小鷹實在弄不明白,平常連想都不敢想也不可能做到的事,頃刻之間就變得如此輕鬆容易,這種怪事,恐怕只有神仙才知道。
龍小鷹回到文教局去感謝局長,辦公室房門緊閉,過道上連個人影都不見了。還好得到命運眷顧,抓緊時間辦完了事。
在文教局大門口等了一會兒,拖拉機來了,駕駛員也幫忙辦好了糧食關係。一切手續就緒,太陽也快落山了,兩人就忙着往回趕。
第二天早晨,龍小鷹提着旅行袋出門時,準備出工的人都圍過來給他送行。
“小鷹!再見了,祝你一帆風順。”
老米濤、陳貴德、木波、小黑子,身邊是一張張熱情的笑臉。
“謝謝!謝謝!” 龍小鷹與他們一一握手道別。
朱國明擠上前拉住龍小鷹的手說道,“祝賀你達到目的,明年我來考你上的大學,咱們又會成爲校友,到那時咱們還是好朋友。”
“那當然,大家都是我離不開的好朋友。”龍小鷹對身邊的人說道,“需要什麼儘管來信,一定辦到。”
“小鷹,就在這兒送別了。”李書記說道,“客套話就不說了,我只說一句話,你是個能幹的人,這一走,或許就不會再回來,但記得一定要來看我們。”
“一定。”龍小鷹緊緊握住李書記的手。
看着周圍滿臉帶笑的戰友、看着朝夕相處的夥伴、看着韓紅鈴臉上表露出來的複雜情感,心裡不免涌起一陣哀傷。
來的時候大家走的是同一條道,看着別人離開時,卻不知道自己將走向何方?
離開連隊,龍小鷹來到場部,夏蓮和小蘭送他到分場大門口搭車。
命運變化實在太快,許多的事還來不及安排,就要分別了,龍小鷹抓住夏蓮的手說道,“我這一走,可能三年後才能見面。”
“不用太久,很快我就會來找你。”
“希望這樣。”
“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捨不得我離開?”
“不是。我現在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你更關心我的人了。”
“最關心你的應該是你的父母。”
“不一樣。當我還是孩童的時候,他們是最關愛我的人,當我長大了,才體會到另一種愛,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愛。”
“我理解你。”小蘭說道,“在一起這麼些年,要分別了,就連我心裡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小蘭把一包東西塞到龍小鷹手中。“不說這些了,這個帶着路上吃吧。”
龍小鷹打開布口袋一看,是包花生米。
“謝謝!感謝你這麼多年來對我們的照顧,多少次有傷有病,都有你陪伴在身邊,你爲我們付出的實在是太多。我走了,還得委託你辦件事,今後照顧夏蓮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你就放心去吧。”小蘭依偎着夏蓮說道,“我可以幫你照看好她,不讓她跑掉。”
“車要開了,快上車。”前來送行的郭春子催促道。
“好的,就來。”
事發突然,得留下點東西給夏蓮,龍小鷹從書包裡掏出一本筆記本,在其中一頁寫下幾個字,撕下來摺疊起遞給夏蓮。“只能寫幾句話了。”
遲早要走,趕快上車,就不必在痛苦中煎熬,龍小鷹轉身爬上卡車,向前來送行的人們揮揮手說道,“再見了!”
“保重!一路順風。”
汽車上路了,站在顛簸的車箱裡,與目送他的戀人越來越遠、與休慼與共的戰友們越來越遠、與這片熟悉而又親切的土地越來越遠。
女作家伊薩克•迪內森在《走出非洲》裡的描述浮現眼前:在那之前,我一直是其中一部份,大地乾旱,我就感到自己發燒;草原鮮花怒放,我就感到自己披上新的盛裝。而這會兒,大地從我這裡分開,往後退着,以便我能看得更清晰、看到它的全貌。
朝陽初升,南嶽河水面金光閃閃,一羣歡笑的割膠女工挑着裝滿潔白膠乳的桶走出膠林。這片鬱鬱蔥蔥的橡膠林啊,不知道浸透了多少人的心血和汗水?有羅震江的、有嚴國定的、有李銀珍、樑春雪、劉東海、龔丹萍、王承盛、韓紅偉、李志剛、夏蓮和自己的。
與來時不同的是,再次踏上新的征程,困惑和迷惘已經煙消雲散,眼前程現的卻是一幅壯麗的人生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