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嬸嬸,小侄回來了!”
太嶽城外十里,破舊的茅屋前,方原來到了叔叔嬸嬸的柴門前,低聲說道。
方家祖上,本也是大戶人家,只是後來沒落,祖田也被祁家奪走,自然日漸潦倒,在方原記事起,他們家便已經在城外安住了。他自己長大成人的記憶,便是在這小小的柴屋之中,過的並不算好,叔叔嬸嬸雖未餓死他,但對他自也不怎麼盡心。農戶人家,多一口人吃飯便是個負累,更何況方原心氣高,又從五歲開始便隨着仙子堂的朱先生讀書,很少有時間入農田耕作了,一直到方原在仙子堂一衆稚子裡展露頭角之前,叔叔嬸嬸都是對他又打又罵的!
若不是仙子堂的朱先生德高望重,他看中了方原的聰穎與勤勉,不忍心看他淪落到農田裡打混一輩子,強行將方原留在仙子堂讀書,那方原早就被叔叔嬸嬸拉入田中去幹活了!
當然了,這書一讀便是十年,方家卻從未給朱先生送過半點束脩,也算奇聞一件。
正是這個原因,方原對這個自幼長大的家,感情並不深。
不過,感情深不深是一回事,一些事情該不該做又是另一回事,他畢竟是被叔叔嬸嬸養大的,這份恩情便要還,他平時在山裡修行,並不經常想起這個家,但如今既然回來了,當然也要把該做的事情做一做,那用靈石換來的二百兩金子,便是爲了了斷這份恩情……
“吱呀……”
方原剛剛開了口,柴門便被打開了,裡面的人好像早就在等着他回來。
“哎呀……你……你回來啦……”
嬸嬸那張粗糙而枯黃的臉出現在了門後,拘謹而緊張的看着方原。
方原知道自己回到了太嶽城的事情,必然已經有好事的人提前過來跟叔叔嬸嬸說過了,看到了她的表情,便也明白她爲何這般緊張,估計還拿不準自己是回來報仇還是報恩的。
“嗯,奉仙門之命回來斬妖除魔,順便到家裡來看看!”
方原點了點頭,便入了門。
屋中很黑,爲了省燈油,農家晚上沒什麼事都是不會點燈的,不過方原如今是練氣四層的修爲,又修煉過低階法術裡的法眼之術,目力遠超常人,卻是看得清楚,茅屋還是像以前的一樣的逼仄狹窄,房間裡一股子草藥味燻人,地上一個黑泥鰍般的半大小子,正蹲在桌子底上偷偷的看他,而在牀上,叔叔面如金紙,口舌生泡,半死不活的瞪大了眼睛看來……
“叔叔怎麼了?”
方原只掃了一眼,便轉頭去問嬸嬸。
“唉,病了,又氣又病,又沒錢給他醫治,越來越重了……”
嬸嬸一開口便帶着哭腔,有些埋怨般的嚷了起來:“咱們家窮,你叔叔以前就經常上山去獵些野味,挖點草藥來換錢使,但沒想到,周家的藥材鋪子不收咱們家的草藥了,山裡鬧妖,他又膽子小,不敢再上山打獵,這日子就更過不下去啦,前一段時間,聽說你得罪了周家的少爺,把他嚇的幾天不敢出門,這就不落下了病根子啦,眼看着越來越重,我只好去周家的藥鋪子裡磕頭,這才求了點藥來,結果給他熬好,吃了幾天,也不見能好……”
“藥不對症!”
方原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慢慢走到了叔叔牀邊,輕輕擡手在他眉心一點,一道法力渡了進去,叔叔身子登時猛得一顫,忽然坐起身來,嘔了幾口,腥臭撲鼻,但精神卻明顯好轉,有氣無力的擡起了頭來,直到此時,才結結巴巴的向方原說話:“原兒,你……”
“我已經用法力化去了你心間惡氣,再把這丹藥吃了吧!”
方原取出了一枚練氣丹,想要給叔叔喂下,又覺得以他現在的虛弱,恐怕會虛不受補,便叫了嬸嬸過來,告訴他:“每日以此丹泡水,喂叔叔服下,直到丹藥化完爲止!”
“我要吃,我也要吃仙丹,我也要做神仙!”
冷不防旁邊響起了一聲蠻不講理的大叫,那個躲在了桌子底下的泥猴子,也就是叔叔嬸嬸的兒子,猛得跳了起來,擡手就要搶這枚丹藥,方原任由他抓住了手腕,卻如鋼鐵一般,那泥猴子用盡了全身力氣,也無法掙得他手腕顫上一顫,急的他居然張口就來咬方原的手。
方原手掌微顫,將他晃到了地上,那泥猴子想要再衝上來,卻被方原的目光一看,登時嚇的軟了,只是坐在地上抱着嬸嬸的腿大哭:“我也要吃仙丹,我也要吃仙丹,憑什麼他能做神仙,你們說過他是賤種,是吃白飯的,賤種能做神仙,那我也要做神仙……”
“你……你胡說什麼?”
嬸嬸嚇的魂飛魄散,發起狠來,一巴掌打到了她寶貝兒子的臉上。
打完了之後,又嚇的哆哆嗦嗦,抱住了兒子,祁求的看着方原,生怕他生氣。
方原並不打算生氣,這樣的罵聲他從小受了不少,也不至於隨着身份的變化,就受不住了,便只作聽不見,從貯物袋裡將自己換來的二百兩金子放在了桌子上,淡淡道:“以後就好好過日子吧,這些金子是我給你們帶回來的,至於方家的田產,我會去向祁家討要回來,可保你們一世衣食無憂,也不會再有人敢對方家不敬,這也就算是我把你們的恩情還了吧!”
“哎呀……”
嬸嬸看到了桌子上的金子,先是嚇了一跳,旋及撲了上去,抱住了哆嗦個不停。
那泥猴子則是一屁股坐地上跳了起來,抱着桌子不放:“我的,都是我的……”
就連牀上的叔叔,也猛得坐直了身子,眼睛只是看着那燦燦耀眼的金子。
“我還有事,先走了!”
看着這一家人的模樣,方原沉默了片刻,轉身出了門。
背後,只是傳來了那一家人欣喜歡呼的聲音,卻遲遲沒有挽留之聲。
他心思也終於淡了!
叔叔嬸嬸又何嘗知道,在修仙之人眼裡,幾百兩金子又算得什麼,區區田產又算得什麼?
只要他的修爲一日高過一日,方家成爲這太嶽城流傳數百年的大世家,甚至是修行世家,都不成問題,可他們一家子還是這麼目光短淺,這時候他們但凡會開口留方原在家裡吃一頓飯,方原也會認這個家,但他們卻還是沒有,既然如此,方原這份塵緣,便真的斬斷了。
出得門來,他望着垂垂夜幕,低嘆了口氣,往仙子堂走去。
若真說起來,這裡纔算是他的家,朱先生才能算是他的親人,只可惜,仙子堂已經關閉了,朱先生也回了天南的故土,如今卻是不可能再從這裡見到他老人家了……
望着漆黑一片的仙子堂,方原心間有些感慨。
但也就在此時,他忽然心間微動,感覺到了什麼,轉頭向東邊看去。
此時的東方天空之中,赫然出現了一片黑壓壓的烏雲,魔氣流轉,倒懸天地之間。
“有妖魔肆虐……”
他眉頭一皺,心神微驚:“我曾在仙門古捲上面,看到過關於妖氣的描述,似乎這妖氣與我們之前得到的消息不太一樣,仙門只說此地妖物乃是山間走獸成妖,可那等妖物作亂之時,妖氣較清明,飄散無定,但那山間的妖氣,卻是凝而不散,倒懸天際,其中隱有幽鬼嚎哭之意,不似妖物,倒似妖法,其中可能有詐,我得去提醒他們一聲……”
不再多想,轉身急往太嶽城趕去。
而在此時,正在城主府赴宴的祁嘯風等人,聽到了有妖魔肆虐的急報,也頓時吃了一驚,只是考慮了數息功夫,祁嘯風便猛得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朗聲道:“諸位尊長莫慌,既然我等仙門弟子來了,妖魔作亂卻是自尋死路,且請尋人來引路,我等這便過去斬它!”
“祁師兄說的好,斬妖除魔,正是吾輩份內之內!”
其他幾位仙門弟子裡,吳清與洪濤等人,也皆是附和開口,豪情萬丈。
“不可着急,那妖魔作亂,怎麼這般巧合?”
小喬師妹忍不住站了起來,皺着眉頭,沉聲說道。
“小喬師妹,那妖魔傷的皆是我太嶽城百姓,咱們遲緩一分,便有一人喪命!”
祁嘯風皺着眉頭,冷冷向小喬看了過去。
那小喬師妹聞言,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了,對方擺出了大義壓人,自己又還能怎麼說話,只好嘆了口氣,道:“那也要小心行事,快請哪個人出去,把方原師兄喚回來……”
“他去了哪裡?”
祁嘯風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忽然間心思一轉,暗想道:“我又何必真個等他?那廝本來就是來混功德的,有仙門規矩在前,我也不好說他什麼,但如今既然是他自己離開了,那趕不上斬妖除魔大事,也怪不得我等,若是他都沒有出面,我們便將那作亂的妖魔斬了,等到回去了仙門之後,恐怕他也是半分功德撈不着,說不定還要受罰,被提前逐下山來!”
想到了這裡,便冷聲:“斬妖除魔份內事,救人如救火,哪有時間耽擱,諸位師兄弟,這便上法舟趕過去吧,等那方原來了,讓他自己奪匹快馬去找我們便是,出發吧!”
其他諸人聽了這話,登時明白了他的意思,興奮不已,大叫:“出發出發!”
而小喬師妹一臉的焦急,可在這時,卻也一時不知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