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來者是誰。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我二十年沒見的長明觀外門弟子老劉道士。
那個讓我出生後半年都說不了話,不學無術,耍下三濫手段使我脖子上長個大瘤子的大惡人劉天明。
此番見面,當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如此夢幻般見面的場景,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猶記得當年在長明山上,我唆使寒玉,讓老劉道士幫忙收拾去世後得道成仙的玄明道士的骨灰,並揹着玄明的骨灰盒在長明觀最高的地方夜夜誦經祈福,沐浴玄明道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帶來的好運。
這種天打雷劈的大好事,論誰都要對我大謝特謝,感謝我對他修仙的偉大事業指點迷津。
但老劉畢竟道行淺,扛不住玄明道士渡劫帶來的大造化。
以老劉那種微末的本事,若能抗住一炷香的功夫,我都能跪在地上給老劉磕響頭,喊他一聲大爺了。
後來二十年時間裡,我再沒聽過老劉道士的任何消息,不知道他是被玄明道士渡劫的雷劈死了,還是被後來血洗長明觀的惡人給屠殺。
無論如何,在我心中,老劉的一生在見到我最後一面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
他是人是鬼都和我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他應該好好的在地府裡面接受改造,爭取早日重新做人,而不是這樣殺氣騰騰趕來我的宿舍取我小命。
此時老劉道士正站在我的宿舍門口,臉色慘白。
十八年滄桑鉅變,老劉已經從當年的中年大叔變成了更老的大叔。
只見他身上裹着厚厚的棉布衣服,頭戴農村裡面村民常戴的氈帽,臉旁瘦削,哈氣的時候吞雲吐霧的,眉毛的末梢和鬍鬚上依稀還能看見在風雪中殘留的冰晶,特別是他富有特色嘴角的大黑痣鬥志昂揚,毫無血色的白皙臉頰配合着深陷在眼眶內部猩紅的眼睛,十分嚇人。
老劉身形雖然猥瑣,神氣卻極爲精悍。
在某一瞬間,我竟真的以爲眼前的老劉是突然從棺材裡蹦出來的,變成殭屍是來報仇來了。
老劉的臉上還帶着些許的殺氣,撲面而來便給人一種陰森寂冷的感覺。
若說派這樣的孤魂野鬼是來給我送好消息,那我真是感謝真武大帝他八輩祖宗了。
派什麼人來不好,偏要派他來?
我強裝鎮定哆嗦着對眼前老劉說:“大哥,冤冤相報何時了,您都涼透了那麼長時間,要不還是回去好好躺着繼續睡覺吧,求您別再給和平的世界添麻煩了,你要實在掛念塵世,有時間我再給您找個和尚給您超度誦經,做個善良的鬼可行?”
聽我此言,老劉道士眼角閃過一絲疑惑,喉嚨裡發出剛從地獄爬出來那般嘶啞的聲音道:“你說誰死了,我看着就這麼像死人嗎,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哼。不過聽你口氣,我們之前好像有什麼冤仇?”
如此說來,眼前的老劉確實是個大活人,不過他來這裡又是做什麼呢?關鍵還失憶了?
我反覆深呼吸以求讓自己從醉意中快速清醒。
嚇人的老劉就這樣寒風朔朔的突兀站在我面前,我的魂魄彷彿嚇退了三丈之遠,久久回不到身上來。
如醉如夢的,我辨別不清眼前所發生的事情的真實性。
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山中道士,突然出現在八百里外你城市的宿舍門前。
這是什麼夢幻劇情,做夢都不敢這麼做吧。
身後譚小川陳柳青的鼾聲和宿舍裡溫和的燈光給這份不真實的見面襯托得更顯詭異。
外面本不算冷得徹骨,爲什麼老劉總給人一種從冰窖裡面逃出來的感覺呢?
我不停扭動臉上的肌肉,快速恢復着沉睡的意識。
從老劉嘴裡,我好歹還是聽到了些一件不錯的好消息,那就是他一定不是來找我尋仇的。
只要如此,隨他殭屍還是人,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會懼怕老劉半分。
我稍微定了神,確定此時不是在睡夢中,便故作姿態假裝認錯人的樣子哭喪着說道:“哎呀,您和我之前死去的一個叔叔長得太像了,把您給看錯了,以爲是他老人家給我託夢來了呢。不過您既然不是我叔,敢問又是何方神聖呢,突然來撬學校裡宿舍門?這樣不好吧,看您手法確實一級溜,不過我們都是窮學生,有啥好偷的?”
我作出防備的姿態,表示此時雖然月黑風高,可宿舍裡的燈光尤其明亮,並不是他這毛頭小賊隨便就能偷着點什麼的。
老劉果又上下打量起我,臉上現出不屑的神情道:“啊喲喲,就憑你?還是算了吧,像你這瘦不拉幾的,等閒三五百個近不了我的身,我不是偷東西的賊,也沒空跟你玩,誒,你們宿舍有沒有一個叫苟蛋兒的人?”
當老劉喊出我名字的時候,我明顯的有些慌了。
莫不是老劉因爲十八年來沒見過我,我的樣貌大有改變,纔不知道苟蛋兒就是我本人?
我也不敢將牀上睡得正香的譚笑川和陳柳青說成是苟蛋兒。
老劉口氣大的很,明顯比喝了酒的我還能吹。
萬一這廝真的發瘋將陳譚兩人給手撕了,我就真成了千古罪人,後悔也來不及。
我只能含糊其辭道:“您應該找錯地方了吧,這裡沒有叫苟蛋兒的。再說了,哪有人叫苟蛋兒呀,這麼土得掉渣的名字,人家老爸取名的時候腦子秀逗了吧,咱們這是學校誒,名字取得可敞亮得很,像我,名叫龍傲天,上鋪這位叫葉良辰,是我大哥,那邊下鋪的呢,叫莫騎少,並沒有什麼叫苟蛋兒的,您要是想找叫苟蛋兒的,我勸您還是去菜市場找吧。”
老劉聽我這麼說,眉頭緊皺,聲色俱厲道:“兔崽子別忽悠我,騙了我沒你好果子吃,我這是有急事。”
看着老劉少有的正經樣子,我不禁覺得好笑又好玩兒,我只忍着笑道:“您能有什麼事這麼急的,還能半夜摸進別人宿舍?咱們這可是文明社會呀,您若有其事的那一大套,不會是爲了給偷雞摸狗的勾當打掩護吧?”
“去去去,你懂個屁,我問你,你這裡,是不是明江師範大學,物理系,大二3班518宿舍?”
我靠了都,打探得這麼仔細,這要說老劉不是來尋仇的,打死我都不相信。
我忙搖頭說:“不是……”
我本想說讓他去隔壁找找,但我很害怕這廝獸性大發,屆時傷害了別人,讓法律懲治老劉都只能說是亡羊補牢,爲時晚已,起不到挽回人家性命的半點作用。
我犯難了,將老劉引向別的地方或許能讓自己短時間內得以逃脫追殺。
但看着老劉可憐的樣子,我的心竟隱隱有些心軟下來。
人家爲了一輩子的仇恨而活,活着是一個人的痛苦,死了倒能成就一件美事。
與其逃避,還不如迎難而上更痛快些。
我作思索狀試探性的向老六劉道:“雖說不是吧,但我記得我以前小名就叫狗蛋兒,不知道您要找的是不是我,不過我可告訴你啊,我真名真的就叫龍傲天,如假包換,您要是找錯人了可別賴我。”
老劉眼睛放光,發白的臉透出一抹喜色道:“你今天來的雲州是不是?我今天早上一早趕往你家,你爸媽說你去了學校,可把我急死了,我趕着最後一趟班車纔來到的雲州,你小子可把我害慘了,不老實待在家跑來雲州幹什麼?”
去我家?我爸媽沒把你給打死?
您害我的事我爸可記得清楚呢。
我不敢立馬承認自己就是從南山村來的苟蛋兒,也沒有立馬否認。
我繼續套着老劉的話問道:“您這麼急着找我到底所爲何事?”
老劉急忙從外套裡面的口袋掏出一封信。
“這是老大讓我務必交到你手上的信件,希望你早些按照上面的指引,找到組織,一刻也不能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