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化淳低頭不語,皇帝當然要忌憚!九邊都不一定防的住北虜,人家和記說是團練,結果一路殺到草原,還把所有的北虜各部都征服了。!這樣的強勢表現怎麼可能不忌憚?
和記名義只是防邊的地方團練,其實大明也是有團練的,在天啓和崇禎年間,湖廣陝西河南的地方團練並不少,很多團練都是地方豪強所辦,一般是偏僻地方結寨自保用,平時大宗族聚集在寨子裡生活,遇警時也會接納別的士紳家族進入。這種寨子會囤積不少糧食,日常防盜賊,遇到大股流賊也可以自保。
地方團練一般掛當地衛所職,或是給守備到遊擊的職位,武將職位可以世襲,算是地方守備力量的一種補充。
這和清季太平天國時大辦團練不同,清的常備武力已經完全失敗,只能依靠漢人士紳的團練來打。而大明始終有可用的常備武力,對團練的使用相當的謹慎和防範。
張瀚的團練開始時也只能算是大同地方武裝的補充,在九邊的地方團練並不多,但也不是太特別出格的行爲,以張瀚的身份地位還有家世,想辦個團練也是很正常的事,開始的時候和記團練並沒有引起太多的重視,只是地方官員感覺不錯,因爲和記團練開始時在大同各處剿匪,消滅了很多盤踞多年的山匪,引起了廣泛的讚美。
到了和記宣稱商隊被‘蒙’古人‘騷’擾,然後北出擊,這時這支團練纔出現在世人的眼。
開始對土默特人的出擊被認爲是孟‘浪’之舉,甚至朝有御史彈劾,張瀚當時是衛所指揮的職務,被認爲是擅啓邊釁,如果不是和記當時攀了閹黨,魏忠賢拿錢辦事,當時的和記會引起不小的麻煩。
到土默特被滅,一代順義王被殺,朝廷才驚覺和記原來已經是一頭出柙的猛虎。但在此時,和記的威脅還只是地方‘性’的,只算是一支表現特別優秀的地方武裝。
到了和記出動大車援助十三山,又開始在漠北和薊北一帶活動時,朝野之間才赫然驚覺,和記的實力已經超過了人們的想象之外了。
朝廷當然相當忌憚這樣的力量,但也苦無辦法,皇帝當時限制了和記繼續在各省的經營,然後幾年時間下來,和記還是完全掌握了北方的商業,特別是物流和金融業,當然還有布匹和鐵器的生產和銷售。
加和記在北方強悍的兵力,這已經不是投鼠忌器,而是生死存亡的大麻煩了。
信王並不覺得和記有多可怕,但曹化淳知道這是有相當多的人一直在信王耳邊灌輸一些觀點,和記如果不忠不臣會盡失人心,其部下也會一團‘混’‘亂’,不會如在草原打北虜那樣下一心。
而且朝廷可以查抄沒收和記在各地的資財,會得到一大筆財富,足夠重建九邊,募集大量的‘精’銳兵馬來剿滅和記還有東虜。
信王對這樣的觀點深信不疑,並且一直試圖說服他的皇兄採用這樣的辦法來剿滅和記還有張瀚。
但天啓明顯相當的謹慎和明智,哪怕是傳來最可怕的消失之後,天啓仍然保持了相當的剋制和鎮定。
既然此前已經做了很多,這一次除了下令薊鎮到宣府一帶加強戒備,嚴令諸將小心提防之外,也不必要有太多的反應了。
信王恨恨的道:“皇兄說,過猶不及。還說讓我多看,多聽,我越看越聽越覺得皇兄處理此事太過軟弱!”
曹化淳還是垂首不語,事涉信王點評自己的皇帝兄長,怎麼小心謹慎也不爲過。
“曹伴伴差事做的不錯。”信王最終道:“日後還要如此,有什麼新的消息,及早來報我知道。”
“是!”曹化淳跪了一跪,說道:“不管官場還是市井坊間的傳聞,奴婢聽到了會及時奏報給王爺知道。”
“嗯,你很不錯。”信王臉‘露’出笑容,一臉滿意的模樣。
曹化淳知道王府之很多人都在向信王報告消息,不過人們已經揣摩出了信王的心理。
由於信王深惡魏忠賢和客氏,人們報告坊間百姓議論時,多半都是說人心不安,對魏忠賢和專權和客氏的跋扈都多有不滿,使得信王越發相信自己的判斷,魏忠賢是不法權閹,和其前輩汪直和劉謹之流無甚區別,皇帝多次提起魏忠賢勤謹耐勞,並且勇於承擔,這些好處皇帝再三說起,但信王根本聽不進去。
此時的信王完全不能理解,爲什麼皇帝需要一個幹髒活的太監,如果完全啓用仁德的讀書人來治國理政,豈不是更容易使國家欣欣向榮?
至於客氏,信王也不能理解天啓皇帝對自己‘乳’母的感情。
信王覺得是生母被賜死之後,皇兄把情感轉移到了一個卑賤的‘婦’人身,簡直是不可理喻。
天子理應冷酷無情,堅剛不可奪志,如皇兄這樣的濫好人,信用太監權閹,信任自己的‘乳’母,令其隨意出入宮禁。
甚至有傳言,客氏和其子侄‘淫’、‘亂’宮禁,甚至暗殺皇子。
信王相當的憤怒,哪怕客氏做的事使自己能成爲事實的皇儲,但仍然使得信王早動殺機,如果有朝一日……信王眼神變得冰冷,身也出現了難掩的殺機。
看着畢恭畢敬退出去的曹化淳,信王暗暗點了點頭,他當然不會發現身邊的這些太監一直在欺騙他,信王具有相當的自信,這是年齡,閱歷,見識,加個‘性’綜合起來的一種特點,這種特點使信王總是勇於下決斷,但當他發覺事情根本不是如自己想象的那樣發展的時候,他的自信又會‘蕩’然無存,變得不敢下任何決斷,希望能得到所有人的幫助,過於剛毅的人一旦失去自信,其後果則是災難‘性’的,還不如平時‘性’格溫和的人,在關鍵時刻可能做出最合適的判斷。
“哼,姑且待之,姑且待之……”信王一個人留在漸漸黑下來的屋子裡,沒有他的吩咐也沒有人敢進來掌燈,外間傳來隱隱的車馬和行人經過時的聲響,這個龐大的京師一切如常,十王府內都避免不了傳進喧鬧的聲響。年輕的親王穿着大紅熟羅袍坐在屋子裡的‘陰’影處,嘴裡則是念叨着皇帝兄長勸告自己的話,但信王低語的含義則是和他的兄長表達的意思完全不同,他的姑且待之到底是何心意,怕是隻有信王自己一個人才明白了。
……
“老師。”
孫元化步履輕快的走進徐光啓家的書房,進屋之後彎腰拱手行禮。
不管是怎樣的技術呆子,尊師重道和應有的禮儀還是要講究的。
“初陽來了啊。”徐光啓身邊是一個小燭臺,身後還有一個一人多高的聚耀燭臺,不過並沒有都點燃蠟燭,屋子外還有落日餘暉,室內還並不是太暗。
“老師在看農書?”
孫元化眼尖,一眼看到了徐光啓案前擺放的書籍是《農政全書》,這本書已經‘花’費了徐光啓十幾年的心血。
全書分十二目六十卷,包括農本三卷,田制兩卷,農事六卷,水利九卷,農器四,樹藝六,蠶桑六,種植四,牧養一,製造一,荒政十八。
這是一部劃時代的農書,包含極廣,用心極深,可謂是當時農書劃時代的產物,在此之前的所有農書都不能與之相。
不管是詳細程度和科學‘性’,包括農田之事以外的東西,都是敘述甚詳。
一部專業‘性’的農書,配有圖案和實驗之後的結果,下筆五十萬言。
不提徐光啓別的成,光是這部農書足夠叫他立身於華夏最佼佼者的行列。
對當時徐光啓入教和翻譯幾何原理這樣的數理書籍,士林之間也並不如何看好。但對其這本農政全書,當時的士大夫們還是相當的讚許,這本書在沒有付印之前,手繪的抄本流傳很廣了,到徐光啓身故數年之後,本書付印,可是那時候已經是標準的‘亂’世,沒有多少人會把心思用在農政了。
算是現在,幾十萬言的農書很多人都‘花’錢叫人抄寫收藏,但真正研究和拿來試驗的根本寥寥無已。
徐光啓一生的心血,流傳至後世的無非是一些八卦和其入教的經歷,還有崇禎年間修成的歷書,想來也是悲哀的很。
“老師在看番薯篇?”
孫元化走近一些,果然確定徐光啓在看番薯篇。
“對的。”徐光啓神‘色’平靜的道:“近來孔至之給我不少信,提及了在草原試種番薯大爲成功的事。另外是‘玉’米和土豆,他們那邊是這樣稱呼,並且大規模試驗種植了。”
孫元化道:“弟子也聽說過了。聽說和記有專‘門’的農林水利司,孔至之是司官,手底下有過千人,都是有學識或功名的,專‘門’研究農事和水利配套,還有‘肥’料,選種,試種,然後推廣,都是由他一手負責。近幾年來,在土默川附近,種了過百萬畝的棉田和番薯田。孔至之說,和記其實不缺糧,種植的番薯和苜蓿主要用來餵馬,後來他們拿番薯來釀酒了,聽說賣的‘挺’不錯的。”
“現在他們的番薯田畝產六百斤了,並且相當穩定。而且不需要太好的‘肥’田,一般的邊角地能有這樣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