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椿的提問,讓老朱很是開心,覺得自己的兒子們之中,還是有許多可造之才的。
又帶着兒子們巡視了一番這些鳳陽城郊的農莊,老朱心滿意足的回到了自己的行宮之中。
當夜,他將朱肅、朱樉、朱棡、朱棣這幾個年紀較大的嫡子,以及朱雄英這個皇太孫,叫到了行宮內的大殿。
“咱意欲遷都,你們覺得,如何?”
老朱的第一句話,就是石破天驚,將在場諸人都嚇了一跳。
“皇祖父……這。”
“您怎麼突然會有這樣的想法?遷都之事,干涉頗多。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容輕忽啊……”
朱雄英道。作爲皇太孫,他受到了完整的帝王教育,深知都城對一個國家而言有着何等的重要性……也正是因此,對於老朱所說的遷都的事,朱雄英最爲震動。
反倒是朱樉、朱棣、朱肅三人在最初的震動過後,反而覺得這事情十分正常起來。
朱樉想的是遷都之事雖大,但和我又有什麼關係。朱棣想的是遷都也很正常,歷史上俺也遷了。至於朱肅,則是想起了歷史上的朱標之死。
朱標之死,有一個說法是,死於爲老朱巡視四方的歸途。之所以朱標會去巡視四方,後世史學界的其中一個猜測,就是朱標受了老朱的命令,在爲老朱尋找適合遷都的地方。
現下因爲朱肅的事先干涉,朱標幾乎一生沒有離開過應天府,也成功活到了繼承大統。但,老朱意欲遷都這事,也始終沒有拿到檯面上。
或許也是因爲朱標的事,這件事在老朱心中沉寂很久了。現在自己終於“退居二線”,可以親自去做這件事了。
“父皇爲何意欲遷都?”朱棡發問道。
對於遷都,他倒是沒有什麼意向,只是下意識覺得這件事動盪太大,故而現下,也只是審慎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應天居天下之中,爲六朝古都,控長江之關口,鎖運河之咽喉。十里秦淮,金粉之地,爲天下經濟命脈。無論兵力、財力,皆有得天獨厚之優勢。”
“兒臣一時之間倒想不到,有什麼地方比應天更適合稱都的。”
“我倒是覺得,應天這地方,脂粉味太濃,又偏安南方一隅,做我大明的都城實確實是不大合適。”卻是朱棣插話了。
“爹和大哥自然是沒問題,雄英也勉勉強強,但再後面……這長在應天的皇帝和大臣們,在這安逸富貴鄉中呆得久了,如何還會記得那雄心壯志?體察我大明遠征海外諸將士的生民疾苦?”
“到時候,怕不是要和前宋的那些溫柔鄉皇帝一般,晚風薰得遊人醉,只把杭州做汴州了!”
“我覺得老四說的有道理。”朱樉也點了點頭。
“不說別的,就說南京那宮城……”
“早些年建的時候還好,這些年,地基下陷,也不知塌了多少殿宇。”
“皇帝怎麼能住在那樣的宮城裡?這寓意也不好啊。像咱們大明的江山不穩似的。”
應天府的皇城,早年間是老朱以大魄力着人填玄武湖而建。確實修的是瑰麗堂皇,不失大國氣象。
但填湖所造的宮室,終究地基不固。用了二十來年,已經有許多地方出現了開裂的情況。一些修繕不勤的偏僻殿宇,確實也有倒塌發生。
朱棣和朱樉說完,朱雄英、朱棡皆陷入了思索。一時之間,竟覺得遷都也確實有道理了。
“您想遷都鳳陽嗎?”朱肅問老朱道。
老朱看了朱肅一眼,讓朱雄英給自己換了個姿勢,舒舒服服的躺在榻上。“咱早年間,確實有遷都鳳陽的意思。”
“這鳳陽,畢竟是咱的老家,咱朱家人在這鳳陽安下都城,也算得上是落葉歸根了……怎麼,老五你覺得不妥?”
老朱早年間就數度降旨,修築鳳陽城。縱使是國家初建、百廢待興之時,對鳳陽城的建設也始終在推行的狀態。
從那時候,他就想過要移都鳳陽了。只是因爲鳳陽殘破,迫不得已之下,只得先營建鳳陽,之後遷都。
他是個戀舊的人。是想子孫後人也都久居故鄉鳳陽。
但……定都鳳陽的話,確實不太合適。於是朱肅肅容勸諫道:“父皇,兒臣覺得,若是要定都鳳陽,那還不如維持應天舊都。”
“鳳陽,可做休憩之地,可爲偶爾的居住之所。但卻絕不適宜爲皇都。”
老朱登基以來,也不知道往鳳陽砸了多少錢和心血了。又是大興土木,又是遷移富戶的。對鳳陽的投入之巨,令人咋舌。
後來的朱棣營建北京紫建城,就參考了鳳陽宮殿的佈局,但是面積卻遠不如鳳陽宮殿。北京的故宮面積是72萬平方米,鳳陽宮殿卻有84萬平方米。
鳳陽的地理條件有硬傷。若說應天最大的硬傷是“去中原頗遠,控制良難”,且無險可守。因此,朱元璋纔對應天格外不滿意。
那麼,應天存在的這些問題,鳳陽也都存在。鳳陽離應天相當近,同樣是距離中原天遙地遠。
鳳陽也同樣是無險可守。
而鳳陽還沒有應天那交通便利、四通八達、富庶繁華的優越條件。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適合作爲帝國的都城。
其二,鳳陽除了是老朱的故鄉,也是淮西勳貴們的故鄉。
雖然淮西勳貴遭到了老朱的打壓,氣焰收斂許多。但,若是定都鳳陽,無異於給這些本來已經老實了許多的淮西勳貴,又添了一把讓他們燒的更旺的熱油。
大明要開拓進取,本來就需要多加仰賴武勳將門的力量。若是在定都鳳陽,勳貴們的勢力,就膨脹的太過了些。到時候不好壓制,說不定便會反噬大明自身。
出於這兩點考慮,大明都不應該定都鳳陽。
“這事兒,天德和鼎臣都已經和咱說過了。”老朱擡了擡眼睛,看了眼朱肅,隨後說道。
“他們也都勸咱,不能把都城定在鳳陽。真要定在了鳳陽,咱的那羣掌兵的老鄉們,不又得要飛到那天上去。”
朱肅聞言,鬆了一口氣,還好徐達和湯和都是明白人,事先就勸過老朱不能定都鳳陽。
“咱先來鳳陽,確實是起過要考察一番,鳳陽是不是適合遷都的心思。但而今看,”
“這鳳陽城,確實不適合遷都。”
他有些惆悵的樣子,老人家還是感性的,不能讓朱家世世代代遷居在老家,想必心中確實有遺憾。
但,很快老朱的眼神就再度變得堅毅,道:“咱這一番出巡,最重要的事,就是想給大明找一個適合遷都的地方來。”
“你們覺得,咱們下一站,去何處考察?”
說罷,他掃視着朱棣朱樉朱肅各人。
這一番,明面上說老朱要移居鳳陽小住,但暗地裡,本就已經決定好了要和老朱一起到大明的四處看看的。
只是沒想到,原以爲只是單純散心,老朱卻在心裡帶上了這樣的一樁大事。
老朱的眼神看向朱肅,朱肅想了想,本想說現在被稱爲順天府的北京,但,後世朱棣遷都北京,打着的最大旗號便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天子守國門”。
但而今,草原已皆是大明之土,且大明也已經漸漸的站穩了腳跟,順天已經稱不上國門了,自然也不需要皇帝去守。
那麼順天是否合適,他便也不大清楚了。
想了想,開口道:“兒臣認爲,無論如何,該將都城設在北方。”
“不爲別的,只爲糧道。都城在北,則南糧北運自然無人膽敢懈怠。那麼萬一北方遭遇天災,朝廷便不至於束手無策。”
老朱聞言,知道朱肅說的是“小冰河”的事情。
若是後世小冰河當真發生,朝廷都城在南,皇帝又昏庸的話,或許當真會對北方發生的寒冷和災荒視而不見。
但若是都城在北,一國之帝都都對小冰河感同身受,那麼官員們對於糧食的調運,自然不敢懈怠。
這個角度是老朱原先沒有想到的,他臉色鄭重的點了點頭。隨後問了朱樉:“你覺得,遷都至何處適宜?”
“啊?我……兒臣,兒臣覺得西安不錯!”朱樉就像是被老師突然點名的小學生,想了許久,決定蒙一個答案。
他也就去過西安,早年間在西安裡鎮守過一段日子。這時候,也只能想起西安來。
“西安……前唐舊都,不錯。”老朱點了點頭,西安,確實是他備選的遷都地之一,便也點了點頭,沒有過多追究。
“老三,你呢?”轉而去問朱棡道。
“孩兒覺得,汴梁如何?”朱棡道。“汴梁乃豫州之分野,天地之中樞,八方之衝要,腹心之重地,其名曰大梁、曰梁州、曰汴京、曰汴梁,歷代更改不一,可謂鞏固金湯億萬年之地。”
“前宋故都。”老朱想了想,搖了搖頭。“開封無險可守,且苦黃河久矣,咱在位這三十年間,黃河五次決口,開封皆居險處。”
“不妥。”
“兒臣思慮淺薄,孟浪了。”朱棡退下。
老朱又問朱棣道:“老四,你怎麼看?”
“兒臣以爲,當在順天!”朱棣道。
順天,是他前世“永樂大帝”所決定下來的地點,他自然是其忠實擁躉。
“爹,順天府地勢寬厚,關塞險固,總據中原之夷曠者,又莫過於燕薊。薊燕左環蒼海,右擁太行,內跨中原,外控朔漠,宜爲天下都會啊!”
朱棣其實文化功底不弱,這一段話,倒也說的文縐縐的有理有據。老朱聽罷,點了點頭,認同了朱棣的說法。
因爲朱肅已經發表過“當定都北方”的發言,老朱的目光便越過了朱肅,看向了朱雄英。“大孫,你覺得,咱們下一站,該去什麼地方考察?”
朱雄英閉目沉思。他雖去過大寧,但其他去過的地方其實也不多。
但他也是果斷之人,又所學淵源,思慮良久,便有了腹稿,方開口道:“皇祖父,孫兒覺得,該是西安更適宜些。”
“西安爲唐時長安,長安故都,據守關中,控扼天下之地,萬國鹹通,集四海之奇珍。而今我大明盛況,正與當年之大唐相類。”
“大唐可以長安爲都,我大明自也能以西安爲都了。”
這一番話說的頗有道理。其實,老朱自己所矚意的地方,也是西安、太原等地。
朱雄英向他建議西安,他便也動了念頭。
“既如此,便往西安一行罷。”老朱拍板下定了決心道。
老朱意欲前往西安,一衆皇子皇孫自是隨行。
魏公徐達、定國公湯和兩人回鳳陽本是爲了祭祖,兼看看這故鄉風物。
而今呆了這一段時日,倒也看得夠了,老朱邀他們同行,二人倒也並未拒絕。
於是一衆隊伍又再度浩浩蕩蕩,離開鳳陽前往西安。
這一次雖不算完全隱匿蹤跡,但卻也不再大張旗鼓的打出皇家旗號。明面上,洪武太上皇帝還是仍呆在鳳陽城的行宮裡的。
不過饒是如此,太上皇忽然間改道前往西安,應天府裡勸諫的奏疏還是如同雪片一般飛來。
好在如今已經把皇位交給了朱標,老朱身邊也沒帶多少文武大臣,不然,這一番突然的北巡,只怕還要遭受到更大的阻攔。
西安與鳳陽多是陸路,頗爲顛簸。朱肅本還有幾分擔心老朱的身體。
但好在,老朱的身體比之朱肅所想的還要硬朗。
或許是因爲內閣的建立比歷史上更早,老朱沒有熬幹了身子,亦或者是戴思恭調理得當,也或者是離開了狹小的宮城,心緒開闊的原因。
老朱的精神竟是十分健旺,甚至有越來越健旺的趨勢。一開始還是端坐在四駕的馬車之上。
後來,竟是和徐達、湯和兩個老兄弟,又準備聊發少年狂,想縱馬馳騁,紅塵作伴活的瀟瀟灑灑了。
這可把朱、徐、湯三家小輩都給嚇了個半死。一大羣人好勸歹勸,好歹勸住了這三老頭。
隨後,朱肅更是祭出了麻將這個大殺器,這三個老頭兒這才徹底消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