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0章 土司若魚
“那麼,依你之見呢?”朱肅問解縉道。
“學生以爲……一動不如一靜。以利爲引,必將使得各部土司更加逐利。且西南大權,多掌於土司之手。”
“殿下引進商貿之利,獲利最大的,還不仍然是那些土司們麼?”
“若是任由土司獲利,還不知這是削土司,還是資土司。到最後萬一弄巧成拙,豈不是壞了大事?”
解縉的面色十分嚴肅,已忘了拘謹,而是十分沉重的勸道。
朱肅亦是猶疑起來。解縉所言,其實不無道理。不過他想了一想,仍是決定堅持自己的想法。“土司之流,雖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統其兵、世襲其職、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從一定程度上來說,算是獨立於朝廷之外。”
“然,其願自承爲華夏之民,我等便不該當以夷視之。舍利於民,有何不可?”
憑心而論,土司制度並非完全弊大於利。土司制度的建立,主要目的是爲了“以夷制夷”,降低西南邊疆的管理成本。這當然不是說羈縻治策時代便無法有效地利用部落互相牽制,並使其爲國效力。唐朝初年,嶺南馮氏首領馮盎屢次爲唐王朝平定嶺南叛亂就是很好的例子;另外,武德年間曾反唐的嶺南蠻族首領,南州刺史龐孝泰後來也盡忠唐廷,高宗年間隨蘇定方平定百濟,又參與對高句麗的蛇水之戰,與十三個兒子一同捐軀沙場。大明後來,也有四川土司秦良玉,率麾下土司狼兵奔赴國難,爲大明的存續立下了汗馬功勞。
以土軍代替官軍鎮守邊疆,大幅度減少了國庫的支出。後來清代廉州知府周碩勳,便曾經對土司的作用大加肯定,他認爲,使用狼兵、瑤兵並不動用絲毫公帑,將其現有之田經理之,無事則耕,有事則調,“在公家無養兵之費,而地方有捍禦之功”。
但各朝普遍貫徹的土司制度,則是在南方少數民族地區管理制度的進一步體系化,完善化。朝廷以南方蠻夷首領爲國家官吏,並承諾世守其土、世轄其民,遂使土官土司長久獲得佔有資源和擁有權勢的合法性。
也導致了在土司轄下,百姓大多隻知有土司、而不知有朝廷、皇帝。且朝廷對土司所轄地區的轄制,也只能依賴當地土司本身對朝廷的忠誠程度。土司忠則當地忠,土司勇則當地勇。土司若心懷異志……那麼,當地叛亂必此起彼伏,朝廷大軍疲於奔命,永無寧日。
“土司亦爲民,安能以寇仇視之。當曉之以煌煌大道。孟子曾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我們要收服土司,卻不是要逼反了他們。將他們視爲外人,一昧堤防,豈不是使得土司與我大明朝廷之間,更加涇渭分明瞭麼?”朱肅道。
解縉一怔,不明白周王殿下爲何會突然說出如此迂腐之語,按這麼說來,對這些土司,還需要好聲好氣、低聲下氣的感化不成?
他正欲反駁,卻見周王殿下眼中盡是狡黠,已開口繼續補充道:“況且,萬事皆有陰陽兩面,利之一字亦然……縉紳只覺讓土司獲利,許會助長他們之勢力氣焰,卻可曾想過,這一層利,也能成爲套在他們脖子上的一道枷鎖呢?”
“嗯?”解縉眼睛亮了一亮,略一思索,已是悟到了什麼。“殿下是說,這所謂的利,其實只是誘引諸土司的一樁誘餌?”
“然也。”朱肅道。他推開窗,窗外,正好便是一汪魚池,一位府中的侍女正在往池水中拋灑飼料,水面下,羣魚聳動,頗爲壯觀。 “土司散居山林湖海之間,若無誘餌,如何能讓他們聚於一處,籠歸州治管轄?這利之一字,便是最好的引誘他們羣聚而來的飼料。”
“且人之爲物,其實亦與魚相類……若是生於湖海之間,大魚追逐小魚爲食,小魚則百般求生,夙興夜寐,無敢懈怠,活力往往遠勝於深宅水潭之魚。”
“深宅水潭之魚,爲人所飼,一日一食,無有腹餓之憂,則癡肥呆板,再無昔日之靈動……”
朱肅說着,臉上的神色諱莫如深,解縉聽在耳中,眼睛卻是亮了又亮。
“如此,或許當真是個良法。”
……
黑貓白貓,能抓住老鼠的纔是好貓。而是不是好貓,自然還要將這些貓拉出來溜溜方知。
廉州城中,一條消息不脛而走,周王朱肅殿下在考察了廉州水陸情形之後,一拍腦袋,準備在廉州設港,轉運海路貨物。這個消息,頓時讓本來如同一潭死水一般的廉州城瞬間炸開了鍋。因爲廉州疲敝,海上絲路諸商轉運,統統避過了廉州,而多從廣州、泉州等地登陸。就是隔壁的雷州,也多多少少沾了海上絲路的光,騰飛起來了。
這是一條淌着金子的航線啊!金子就從廉州的門前淌過,而他們廉州,卻只能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沒有絲毫將金子給撈回家裡的辦法……廉州實在太疲敝了,這裡既沒有擁有足夠利潤、能夠遠銷海外的商品,也沒有充足的人力物力財力,能夠造出遠航的大船,加入到這一海洋盛世裡去。
至於海貿勘合……更是不會頒給他們這些有尾大不掉趨勢的土司。眼看着其他沿海州郡一個個開始騰飛起來,廉州諸土司又豈能不着急的?可廉州就這條件,朝廷在這裡設港引商,確實無利可圖。他們也只能徒呼奈何。
可如今,這位前來平亂、不務正業的周王殿下,竟然有意在廉州設港?這讓諸地主土司如何能不驚喜莫名。誰都知道,其他事情,或許要聽皇上、太子、內閣六部諸位大人的。可論到商貿……哪一個商人不將這位周王當做財主供着?
周王殿下打個噴嚏,大明的商界就要抖個三抖!若是周王殿下一句話出去,還怕那些商人們不對這廉州趨之若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