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章和張希孟略商量了一下,就匆匆返回了宮裡,他覺得要好好研究一下這個問題。他走了之後,朱棣拉着兩位兄長,大模大樣出來。
“你們不要怕,魯王先生人很好的。母后告訴你們的話,都忘了嗎?到了這裡,就跟宮裡一樣。”
朱棣隨後呲着牙,對張希孟道:“先生,賞點飯吃吧!我們現在回武學,也沒有吃的了,去宮裡還要挨板子。”
張希孟無奈道:“我這裡只有粗茶澹飯,怕是委屈了你們啊!”
“不委屈,不委屈,我兄長府裡養了那麼多牛羊,讓廚房殺了,記在我的名下就行了,我兄長不會心疼的。”
兄長?
朱樉和朱棡還在遲疑,咱們兄長不是北平嗎?
他哪有什麼府邸?他住的叫東宮!
“你們倆忘了?朱英不是咱們兄長啊?”朱棣道:“咱父皇和母后可都認的,就算是北平的太子哥哥,也是認這個大哥的。我可提醒你們,對咱們大哥尊敬點。他爲父皇開疆拓土,往西南用兵,可不容易了。等他回來,我還要好好謝他呢!到時候也請他到武學,給咱們講故事,那多好玩啊!”
朱棣一邊說着,一邊對張府的人吩咐道:“快去吧,我們還小,吃不了太多,挑個小的就行了,要給大哥省錢!”
手下人無奈看張希孟,張希孟能說什麼,只是點頭,讓他照辦。
其實仔細想想,還挺樂的。
朱英這小子,就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多了朱棣這麼個混小子,他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果不其然,廚子從朱英府裡,弄來了一頭肥羊,什麼小的?吃就吃肥的!
朱棣還挺貼心的,親自跑去指揮,一條肥嫩的後腿,烤了送給先生,他和兩位兄長,分一條後腿,烤些羊排,送給張庶寧。
然後再把前腿,肥嫩的羊肉帶着,去學堂和羣賢分食。
剩下的羊頭、羊骨、羊蹄子、羊雜碎,都留給張府廚房熬湯用。
“多謝諸位了,過幾天我還過來,咱們把大哥家的馬給宰了吧!我看那馬不愛吃草,也不長個,正好下酒。”
廚房這幫人都看着想笑,惡人自有惡人磨,總算有人能讓朱英吃癟了。他們很貼心送給了朱棣一大包燒烤用的香料。
朱棣扛着羊肉,彷佛是得勝而歸的大將軍,返回了忠誠的武學。
一頓燒烤下來,朱棣這顆武學小太陽,越發明亮了。
孩童的世界,就是這麼簡單,沒有什麼事情,是一頓燒烤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來一頓唄!
只不過放到了朝政上面,可就不行了。
當朱元章釋放出要調整行省區劃的時候,整個大明朝堂,全都動了起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一個坐不住的人竟然是汪廣洋,他以吏部天官,參知政事之尊,來拜見張希孟。
在稍微談了談科舉考試的安排之後,汪廣洋就直入主題,“張相,下官以爲,這行省還是不要輕易調整的好,尤其是河南江北行省,更是等閒動不得。”
張希孟微微一笑,還給他倒了一杯茶,“這事情主公確實說過,但到底怎麼安排,還沒有定論。你也是朝廷重臣,有什麼想法,直接說出來,一切好商議。”
汪廣洋看了看張希孟的神色,發現沒什麼異樣,就鼓足勇氣道:“張相,別的不說,現在河南江北行省,正在全力以赴,治理水患。需要通盤考慮,集中調撥人力物力,需要上下一心,如臂使指。如果拆分了河南江北行省,造成官吏推諉扯皮,權責不清,耽誤了治水大事,下官唯恐會壞了大局啊!”
張希孟默默聽着,“你講的也是一個道理,回頭再仔細權衡一下,畢竟單單是治水這件事,顯得單薄了一些,還有沒有別的道理,也都講出來……總之理不辨不明啊!”
汪廣洋似乎還想說什麼,但並沒有說出口,而是乖乖告辭。
他走了之後,張希孟臉上的神色就不是那麼好。
不過他也能接受,就算是自己的麾下,也要允許有自己的想法。
就在汪廣洋剛剛走後,劉伯溫卻又到了。
和汪廣洋比起來,劉伯溫乾脆多了,“張相,你看這一次重新劃分各省,能不能把韓宋設立的山東行省延續下來?”
“爲什麼?”
劉伯溫笑道:“按照當初元廷的劃分方法,山東是屬於中書省的,不光是山東,還有山西,河北,都屬於中書省。這個中書省實在是太大了,權柄也太重了。前些時候,張相在北平擔任留守,這些地方都歸到了北平留守司統御。現在張相也返回了京城,故此我斗膽提議,讓山東單獨劃出來。一來方便治理,二來也能讓當初在山東的一些官吏名正言順,向上提一級。”
張希孟一笑,“伯溫先生,你這算不算公然照顧自己的舊部啊?”
“算!”劉伯溫笑道:“但我覺得他們爲北伐做了不少貢獻,論功行賞,也是應該的。而且許我提出意見,就許張相反對,我盡力而已。”
張希孟哈哈大笑,“伯溫先生,你把話說得這麼明白,只怕不是爲了山東一地吧?咱們開誠佈公,你告訴我,現在朝中都有什麼聲音,他們打算怎麼劃分?”
劉伯溫也笑了,他跟張希孟,不但算是朋友,而且差不多是半個知己。這種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情,他們自然都是以國事爲重。而且耍弄些小手段,根本沒有必要,張希孟何等敏銳,豈能看不出來?
“張相,要說起來,元廷劃分的每個行省,都大的過分。河南江北行省,獨霸中原之地,江浙行省,把應天、兩浙,還有福建都涵蓋進去,把持了江南財稅的一半。單就這兩個行省來說,誰坐穩中原之地,誰就是半個皇帝,誰佔據了江浙,誰就是戶部尚書,捏住了朝廷錢袋子。”
劉伯溫道:“尤其是當下,雖然廢除了元廷官吏,換成布政使負責民政,按察使執掌刑名。但實際上,這些大省的按察使,一旦回京,就是一部尚書,還要掛上參知政事的頭銜。在京各部尚書,根本沒法相提並論。就連,就連中書諸公,也要提心吊膽啊!”
不用懷疑,說的人就是你,汪廣洋,你還扯什麼治水,真當誰看不明白啊!
除了汪廣洋之外,還有羅復仁,他也是從湖廣佈政使上來的,而且一下子就接掌了戶部,也是相當要害的衙門。
如果再算上之前的毛貴,那就更驚人了。
基本上是朝廷出事,尚書被廢,然後調地方大員進京,接掌空缺的位置。
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發生,滿朝諸公,誰又能坐以待斃!
“張相,我聽到的消息,是有人提議,乾脆廢除元朝的行省,以路治理地方就算了。”
張希孟一聽這話,幾乎是笑出聲了,元朝的路,幾乎和府差不多,比如蘇州就是平江路,常州就是常州路,鎮江就是鎮江路……要是這麼劃分,地方稀碎不說,根本就沒辦法做什麼大事情。
“張相,或許他們就是這麼盤算的。”劉伯溫微微冷笑道。
張希孟想了想,笑道:“地方上做不了事,推諉扯皮,效率低下……然後就不免邀請朝中派出欽差,協調地方事務。然後就可以把罪責盡數歸給地方,把功勞算到他們的頭上,把地方作爲糞土之地,滋養出朝中絢爛花朵?”
糞土,花朵?
還真是貼切。
劉伯溫就忍不住發笑,難得,張希孟最厲害的就是這份清醒,他笑道:“張相果然是敏銳,我也是多慮了,他們那點手段,根本騙不了張相。”
張希孟卻是搖頭,“伯溫先生,這事情也未必這麼簡單,地方固然要能做事,但也不能太龐大了,要是弄到元廷的程度,可就麻煩了。各省必須要拆分,但是拆分到什麼程度,卻是三言兩語說不清的。我現在也沒有一個定見,伯溫先生,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劉伯溫打了個激靈,立刻道:“張相,要說元廷劃分行省的敗筆,最大的問題,就在於以山河爲界……這不是劃分行省,而是在劃分國家!他們就是憋着讓地方做大,是取亂之道。比如說察罕帖木兒,比如說孛羅帖木兒,這些人就是以地方官的身份,雄踞一方,成爲諸侯的。”
張希孟連連點頭,“伯溫先生高見,我心裡有數了。”
同劉伯溫談過之後,張希孟也沒有再多見其他人。這一次的行省劃分,只怕要比前面的動靜還大。
多出來一個行省,就要多出來一套三司人馬,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同時還要拱衛司,千戶所,稅卡,鈔關,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每一個位置,都要有人填補,都是讓人眼紅的利益。
而且如果行省太細碎,做不了事情,就要有人協調,這又增加了一套人馬,也是一塊肥肉。
另外現在布政使入爲尚書的態勢太兇勐了,朝中諸公也要防着這一手。
自從提出重新劃分行省,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終於第一次御前會議召開,張希孟,李善長,全都坐在了位置上。
相應的,汪廣洋,胡惟庸,楊憲,還有其餘朝中重臣,大明的花朵們,全都到齊。
奼紫嫣紅,爭奇鬥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