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士紳
曲阜縣城。
湯昊帶着大軍入城。
包括衍聖公孔聞韶在內,全部都被殺了個乾乾淨淨!
一衆反賊知悉自家大將軍要投降,他們雖然不太樂意,或者說害怕遭到清算,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聽命行事。
所以接收曲阜城進行得頗爲順利,至少沒有發生什麼流血事件。
一應反賊全都被奪走了刀兵甲冑,然後暫時羈押看管了起來。
湯昊孤身坐在大堂裡面,靜靜地等待着來人。
很快齊彥名、劉六劉七三人被押了進來。
“除了他們三人外,都出去!”
此話一出,湯木若有所思,直接轉身就帶人走了,還貼心地關上了房門。
倒是齊彥名和劉六劉七三人有些不敢相信,甚至有些蠢蠢欲動。
眼前這人,就是大明中山侯,狗皇帝的心腹愛將。
要是能夠把他給抓住,那麼義軍是不是還有機會?
所以劉六劉七對視了一眼,在齊彥名的驚呼聲中,直接就默契十足地突然暴起,一把掙斷了繩索,然後殺向了湯昊。
見此情形,湯昊非但不怒,反而覺得很是有趣。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把他當成軟柿子啊!
“不要!”
“你們兩個混賬快住手啊!”
齊彥名驚慌失措地大喝道,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只見劉六劉七各自揮舞着鐵拳,一左一右地砸向了坐在主位上面的中山侯。
而這位中山侯好似被嚇傻了一樣,依舊坐在椅子上面,甚至嘴角還帶着些許笑容。
下一刻,讓齊彥名渾身發顫的恐怖一幕出現了。
只見這個被“嚇傻了”的中山侯,突然伸手一把握住了劉六的鐵拳,在後者驚恐注視之下,直接歪頭躲過了劉七的拳頭,然後順勢拽着劉六的胳膊往地上一砸,劉六整個人彷彿不受控制一般狠狠砸在了地上!
齊彥名甚至能夠聽到那令人恐懼的骨裂聲!
緊接着不等劉七回過神來,中山侯順勢一拳打在了他肚子上面,這個平日裡就算受傷流血的魁梧漢子,竟然瞬間如遭雷擊,然後痛苦無比地捂着肚子跪倒在了地上,不斷髮出哀嚎。
“嘖嘖,這就是驍勇善戰的劉六劉七?”
“多少差了些意思,還要練練!”
湯昊自顧自地嘲笑道,然後端起茶杯悠哉悠哉地喝起了茶水,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挪動腳步一下,屁股都還坐在椅子上面。
見到這一幕,齊彥名終於服了,徹底的心服口服。
難怪此人可以搏殺猛虎!
難怪此人會深受狗皇帝器重信任!
光是他這一身本事,跟那些話本小說裡面的萬人敵,都沒有什麼區別了。
齊彥名“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爲這兩兄弟開口求情。
“侯爺恕罪,還請饒他們兄弟二人一命!”
湯昊冷冷地掃了這兩兄弟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湯木,帶他們下去治傷!”
下一刻湯木笑嘻嘻地出現,瞟了一眼這兩個哀嚎不止的蠢貨,然後笑道:“侯爺這是留手了?”
“趕緊送去醫治,這個手臂骨折了,那個肚子捱了一拳,拉走!”
湯昊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湯木這才收斂起笑容帶人把這兩個蠢蛋架着離開了。
等他們走後,湯昊隨即看向了齊彥名。
“齊彥名,落魄秀才,對吧?”
“照理說你也是名教子弟,爲何要心狠手辣地屠戮士紳?”
聽到這話,齊彥名先是一怔,隨後嗤笑道:“這不是侯爺的意思嗎?”
“若非侯爺故意放任,我等哪有機會屠戮這些士紳?包括這個孔氏在內……”
嗯,這是個聰明人,難怪可以領導劉六劉七起義造反。
“你猜的不錯,確實是本侯故意放任。”
跟聰明人說話,就不用那麼多的彎彎繞繞了。
“本侯確實是有意驅趕着你們,屠戮這些士紳縉紳!”
“至於原因嘛,想來你也應該知道,尤其是親眼目睹了這孔家人奴役曲阜百姓之後,本侯也不用解釋了。”
齊彥名沉默着點了點頭。
起初他只是個霸州反賊,想要帶着劉六劉七這些兄弟伸張正義,所以他們劫富濟貧,所以他們專挑士紳大戶下手,在霸州闖出了好大一番名頭。
然後就是範文成這個該死的畜生到來,加上寧杲這個畜生殺害了他們的家人,所以報仇心切的齊彥名直接就帶着兄弟們扯旗造反了。
結果誰曾想,這從一開始不過都是朝廷之中這些大人物博弈爭鬥的鬧劇罷了。
他齊彥名和這些兄弟們,只是這些大人物爭鬥博弈的棋子!
一想到這兒,齊彥名頓時紅了眼眶。
“看你這樣子,你也應該知道真相了。”
湯昊輕笑道:“事實就是如此,本侯想要出海開啓海洋貿易,那些士紳縉紳盯上了海洋貿易的利潤,所以炮製出了一場叛亂,試圖讓本侯陷入平叛泥潭裡面,這就是你那位範先生的真正目的。”
“可惜他不瞭解本侯,更不知道的本侯的脾氣!我這個人最討厭有人威脅本侯,不管是誰都不行,所以本侯將計就計,驅趕着伱們這支反賊,將直隸縉紳給屠戮了一遍,這下子反倒是這些士紳縉紳坐不住了。”
湯昊抿了一口茶水,道:“那範文成故意將你們引來曲阜,無非是想借助孔家聖人血裔的身份,逼迫本侯儘快將你們給剿滅了,不然一旦孔氏有失,或者說曲阜聖地有損,這個罪責本侯承擔不起。”
“可惜他不知道……”
齊彥名接過話茬,慘然笑道:“這個蠢貨不知道,侯爺您對孔氏、對士紳恨之入骨,對吧?”
“您巴不得藉助我們的手,除掉這些士紳縉紳,又何談一個區區孔氏呢?就算是聖人血裔那又如何?在您眼中還是一羣待宰的羔羊!”
湯昊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那你也應該清楚,本侯爲何厭惡這些士紳縉紳!”
齊彥名知道答案嗎?
他當然知道!
不管是直隸還是山東,不管是孔氏還是其他,所有的士紳縉紳都是一個樣子。
兼併田地,勾結貪腐,奴役百姓,搜刮民脂民膏……
這就是士紳縉紳!
這就是底層百姓生不如死的問題所在!
“讀書人嘛,天然高貴一等,只要獲得了功名,那就是跨越了一個階層,變成“老爺”了!”
“這些“老爺”在地方上叫做士紳,在朝堂中叫做縉紳,然後通過第一代兼併田地積攢家財,斥重金培養族中子弟讀書習字進學修德,然後參加科考獲得功名,這就形成了士紳大戶,確保他們傳承不斷。”
“要是出現了那麼一個優秀子弟,直接考中進士入朝爲官,那就更不一樣了,直接就變成了官宦世家,在朝中有人庇護提攜,在地方有官員配合勾結,這些一個個的世家大戶日子簡直不要過得太滋潤!”
湯昊陡然看向齊彥名,輕聲追問道:“你知道嗎?太祖高皇帝規定的稅制,一直都是三十稅一,除了江南等賦稅重地外,幾乎所有地方都是三十稅一,那你們河北你們霸州,真正的稅制是多少呢?”
“十稅一?還是五稅一?”
齊彥名豁然擡頭,難以置信地看着湯昊。
“三十稅一?!”
“怎麼可能會是三十稅一?!”
“我霸州子民每年夏稅秋稅都要八稅一七稅一……”
話還沒說完,齊彥名就已經說不下去了,因爲他知道問題出在哪兒。
一切都是因爲這些該死的士紳縉紳!
“這樣說吧,換一種你聽得懂的說法。”
“即便朝廷規定稅制是三十稅一,但是基於國家發展需要,每個州府縣城也會根據地方情況定下稅額。”
“完成地方稅額,這是州府縣官的頭等大事,但是問題在於盤踞在這些地方上的士紳縉紳,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逃稅避稅,甚至是不繳稅,那麼在稅額一定的前提下,這些多出來的賦稅你覺得地方官府會怎麼辦?”
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
從平民百姓身上搜刮啊!
“州府縣官爲了保住官位,唯一的辦法就只有一個,那就是攤派!”
“將這些本來不屬於平民百姓的賦稅,全部都攤派在平民百姓頭上,從三十稅一變成十稅一甚至是五稅一!”
“所以地方官府會巧立名目,會不擇手段,會狠辣無情,因爲這收稅關乎到他們自己的官位,更關乎到他們的仕途!” “這樣一來,地方上擁有田地最多的士紳大戶卻可以少繳稅甚至不繳稅,反而安分守己的自耕農卻要承擔大量不該屬於他們的賦稅,這就是爲何地方百姓苦不堪言,士紳大戶卻依舊歌舞昇平的真正原因!”
齊彥名終於明白了,問題根源到底在哪兒。
“爲什麼朝廷不管?”
“難道就允許這些士紳胡作非爲嗎?”
“管?”湯昊笑了,“你想怎麼管?”
“你怕不是忘了,那些位列朝堂的公卿大臣,不也是士紳縉紳的一員嗎?”
“比如現在朝堂之上的那些大小九卿,那個背後不是站着一個士紳大戶,哪個家中族內不是良田千畝?”
“這天下間沒有那麼多的聖人,就算陛下想要清丈田地,但是你讓他們自己查自己,最後能查出來什麼東西?”
這句話不是說說而已。
當年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立國之後,爲了清丈田地,他可是隱忍了十數年,培養出了一批國子監的熱血監生,任用他們奔赴天下各地,這纔將天下田地給清查清楚。
但是現在呢?
自己查自己?
最後能查出來什麼東西?
傻子都知道,什麼都查不出來。
所以齊彥名絕望了,直接癱軟在了地上。
“侯爺,難道平民百姓真就沒有出頭之日了嗎?”
“有!”湯昊給出了肯定回答,“那就是像你之前做的那樣,清洗地方士紳,重新分配田地!”
“不然你以爲,本侯爲什麼會放任你那麼久?但凡你這些反賊敢劫掠凌辱百姓,本侯早就將你們殺光誅盡了!”
屠戮地方士紳!
重新分配田地!
這也是給大明王朝續命的唯一辦法!
等到越來越多的百姓成爲流民,等到越來越多的百姓無家可歸,等到越來越多的百姓不堪奴役壓榨……最後的結果,就是聚衆作亂揭竿而起,大明王朝轟然崩塌!
齊彥名坐直了身體,鄭重地看向湯昊。
“敢問侯爺,您想讓我們做什麼?”
他算是看明白了,中山侯既然願意跟他講這些隱秘,那自然不會殺他,而是要重用於他!
“你們這人數太多,不便行動!”
“第一步,去蕪存菁,挑選值得生死託付的青壯。”
“第二步,帶着這些人南下,去南直隸去江南!”
湯昊冷笑道:“本侯從來沒有被人咬了一口就忍氣吞聲的習慣!”
“江南是大明賦稅重地,執掌着大明賦稅的半壁江山,但也正因爲如此,陛下必須掌控在手中,至少不是掌控在士紳縉紳手中,你明白了嗎?”
齊彥名神情一振,隨後重重地點了點頭,下一刻直接拜倒在湯昊身前。
“唯望侯爺牢記此心,我等願爲侯爺驅使!”
“且去吧,這一次,你們是錦衣衛!”
是日夜中,反賊譁變。
賊首齊彥名、劉六劉七等數百名核心頭目全部死於亂軍之中。
中山侯湯昊強行鎮壓叛亂,後懷着無比沉痛的心情上報朝廷,歷時大半年的霸州反賊終於剿滅,然霸州反賊逃入山東曲阜,孔林孔廟等至聖故地猶在,唯獨孔氏被反賊屠戮一空,餘留衍聖公嫡長子孔貞幹一人!
奏章傳達朝廷,引起一片譁然。
饒是楊廷和都沒有想到,這個該死的中山侯會如此心狠,直接屠戮了孔氏!
那可是聖人血裔啊!
你湯昊是怎麼敢的啊?!
一時間,楊廷和不由手腳冰涼。
他太清楚這件事情的惡劣影響了,說是天下第一大案也絲毫不爲過!
畢竟孔氏自從當年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後,就一直在歷朝歷代享有特殊地位,哪怕是歷經五代十國這等亂世依舊得以保全,何時出現過這種被反賊屠戮一空的事情啊!
楊廷和不敢怠慢,立刻前去面聖。
朱厚照聞訊後也是愣在了原地,隨後滿臉狐疑地看向了陳寬。
二人雖然沒有言語交流,但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朕不是讓你傳令給野人,讓他別玩了嗎?”
“傳了啊!但他不聽啊!”
“我XXX”
朱厚照傻眼了,看着這封奏章,陷入了沉思。
孔氏畢竟是聖人血裔,而且還是文壇領袖,士紳表率。
現在孔氏被反賊給屠了,就還留下了孔貞幹這麼一根獨苗,要是天下士紳得知了這個消息,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呢!
天殺的野人!
你他娘地真混賬啊!
朱厚照咬牙切齒地在心中腹誹道,隨後看向了楊廷和。
“楊師,這可如何是好啊?”
“那孔氏身爲聖人血裔,竟然爲了自保投靠反賊!”
“這分明就是謀逆行徑啊,一定要隱瞞消息,否則朕就只好將這孔氏按照逆賊論處了!”
楊廷和聞言一愣,隨後沉默了。
這算是哪門子的……
這確實有道理。
畢竟是孔氏投降反賊在前,你要是真想拿這件事情說事,那孔氏無疑臉面喪盡,死都死了還要被拉出來鞭屍!
楊廷和又不蠢,他當然聽得出來朱厚照的意思。
人是反賊殺的,別跟中山侯扯上關係。
要是真有什麼人指責中山侯平叛不力,在這上面做文章,那他朱厚照就要不當人,將孔氏投降反賊的事情抖出來了。
到時候誰不要臉,誰奴顏婢膝,誰該千刀萬剮,一目瞭然!
因此,楊廷和不敢急着開口了。
他沉思良久之後,還是選擇了妥協。
“陛下,孔貞幹既是衍聖公嫡長子,此刻衍聖公孔聞韶身死,那孔貞幹也已成年,自當承襲衍聖公爵位。”
“無論如何……至聖祭祀不能斷,而且最好是子嗣後人負責祭祀!”
楊廷和提出了一個不算過分的要求。
爲了安撫人心,也爲了遮掩這樁醜聞,那就給孔貞幹衍聖公爵位。
畢竟這孔貞幹是孔氏唯一還活着的人,也是至聖先師唯一的子嗣後人,朝廷就應該給人家該有的待遇!
至於其他事情,慢慢扯皮吧。
楊廷和準備將孔氏投降反賊的消息放出去,這樣纔可以平息士林怒火,如若不然只怕朝堂之上又要掀起爭鬥了。
一想到這兒,他總算是理解了前任內閣首輔劉健的難處。
這個內閣首輔,確實不好做啊!
至於李東陽?
他算哪門子的內閣首輔?
哦,還有謝遷?
時間太短,不能作數!
朱厚照卻是意味深長地笑道:“既然是衍聖公嫡長子,那這孔貞幹確實可以承襲衍聖公爵位。”
“不過這曲阜縣令一職該怎麼辦?以往可都是孔家人內部推舉,連朝廷都沒有資格插手啊!”
“嘖嘖,真是可惜了,現在孔家人只有一個孔貞幹,總不能還讓他掛名曲阜縣令吧?”
聽到這誅心之語,楊廷和嚇得額頭上都流出冷汗了。
該死的孔家人,先前吃相那麼難看!
現在好了,皇帝陛下抓住機會開始清算了吧!
“陛下明鑑,縣令乃是朝廷命官,自當由朝廷派遣官員擔任!”
“即便曲阜有異,但也是大明疆土,所以臣請陛下下旨吏部,遴選賢才幹吏出任曲阜縣令!”
只要衍聖公爵位不斷,那大明朝廷就算是對得起孔家人的聖人血裔了。
至於其他的,還是別想了,老老實實地歇着吧!
“準!”
“鑑於曲阜初定,局勢複雜,傳旨吏部,定要遴選賢才幹吏,儘快讓曲阜百姓安居樂業!”
賢才幹吏!
安居樂業!
皇帝陛下將這兩個詞咬的極重!
這也就意味着,自即日起,曲阜不再姓孔,而姓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