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把門的忘八飛也似的奔出來,躬腰擡手,對着項成賢道:“公子們裡面請!香姑娘已經候着了!”項成賢得意的哈哈一笑,昂首直入。
方應物頗有感慨,不禁喟然道:“名繮利鎖,世人又有幾個能看得開?如今就連妓家也懂得其中哲理了”。
轉眼間卻見項成賢已經進了大門,只留給自己一個背影,便連忙疾步跟上,再不跟上就要被甩的沒影了。
門口的忘八隻管在門口迎客,裡面自然有別的小廝帶路,繞過兩道迴廊,進入偏東頭一處清幽內院。然後這小廝便也駐足不前了,讓客人自行進去。
遠遠便看到有個粉紅的窈窕身影立在花叢邊上,兩旁各有侍女扶着。再走得近些,方應物凝目看去。這娘子確實如同傳言般髮色泛金,眸如碧波,異域風情撲面而來,不過五官卻依舊是中原人士的模樣,一定就範香兒了,如假包換。
大概是個混血兒,方應心裡很熟練地判斷道。只是讓方應物很好奇的是,這範香兒不知道是老鴇子從哪裡找來的,也不知道混的什麼血,在大明朝殊爲難得。
這範香兒又衝着這邊盈盈福了一福,脆生生的問候道:“來者可是方公子麼?奴家範香兒,有失遠迎了。”
聽到美人招呼自己,方應物瀟灑的合上象牙扇子,欣然上前正要應聲。然而卻見身邊項大公子突然躥出去,擋住了自己視線。
方應物莫名其妙的望着項成賢的後腦殼,不知道他要做甚。正當他發愣時。項大公子清了清嗓子,對着範香兒道:“可是香姑娘當面麼。果是名不虛傳,小生這廂有禮了!”
範香兒秀目輕掃。見項成賢雖然沒有後面那個少年人俊秀,但也算英俊,心下頗喜,掩口羞怯道:“奴家蒲柳之姿,倒是方公子見笑了。”
我靠!方應物險些跳腳,他終於明白了,原來這項大公子居然想假冒自己的名頭去泡妞!實質便宜都是他佔了,自己只擔了個虛名。不過這範香兒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錯把馮京當馬良......
但細想也不全怪她。項成賢與自己身材差不離,年紀就差個幾歲,口音也都帶着南音,說相貌也稱得上堂堂,關鍵是對自己瞭如指掌。在不認識的人面前,項大公子有心冒充自己的話,還真是不容易區別出來。
等方應物回過神來,只見得那兩人已經肩並肩走進軒中,彼此顧盼之間言語甚歡。先是聽到項大公子自述心路:“小生被罷了官。如今滿懷苦悶無可消遣,閒來無事聽到香姐兒的名字,不知怎的動心求晤,大概也是緣法罷。”
範香兒很捧場的說:“哪裡哪裡。方公子名垂京師,也是奴家噎死日向的人兒。如今方公子能移步舍下,實在是蓬蓽生輝。奴家喜不自勝,簡直如同美夢成真。”
項大公子擺出羞愧的樣子:“香姐兒過譽了。在下如今無官無職布衣之身,還談什麼名聲。別人不來嫌棄落魄寒酸就不錯了。”
範香兒連忙寬慰道:“以方公子這樣的人物,奴家豈敢因身份貴賤而相待?奴家雖然身在賤處,卻仍然敬重方公子。”
方應物在後面邊聽邊無語,他是來逛窯子的,怎麼感覺怪怪的......這也太相敬如賓了罷?
進了敞軒中,雖然先前說好因爲時間關係只做短暫清談,但範香兒待客並不小氣。一連上了八盤時鮮水果,茶水也是上好的徽州松蘿茶,看在方應物眼裡也要讚一聲。
此後項成賢繼續冒充方公子與範香兒調笑,但方應物百無聊賴,只得一邊看着項大公子假冒自己,一邊抓起果實啃起來,很是樂得清閒。看在別人眼裡,只道此人是“方公子”帶來見世面的小兄弟,倒也沒人來煩他。
不知過了多久,有個小婢站在簾後,對着範香兒打手勢。範香兒會意,便對“方公子”道:“今日良宵苦短,不過來日方長,唯請有緣再會。”
項成賢與方應物再次對視一眼,他們很明白,這是今晚的正主兒快要到了。當然對他們而言,也是戲肉要來了。
項成賢板起臉,拿着架子道:“香姐兒方纔甜言蜜語暖人心脾,怎得到了最後,還是要嫌棄小生了?”
範香兒陪着笑道:“方公子言過了,委實是有約在先。即便是風塵中人,也要講一個信字,況且總有個先來後到的說法。”
項成賢不以爲意道:“那我便等等,看看是什麼樣的客人,能不能賣幾分面子。”
範香兒見“方公子”居然糾纏不休、死活不走,有些心急了,“這未免不合規矩,哪有兩撥客人見面的道理。還請方公子垂憐,不要難爲奴家這弱女子,不然奴家只能切成兩半了。”
面對美人如此哀切懇求,叫項成賢理虧的一時說不出狠話,若再逼迫就有點像是辣手摧花了。欺男霸女的紈絝也不好當,不講理和厚臉皮不見得是每個人的必備素質。
念及此,項成賢側頭對方應物頻頻使眼色,這種辣手摧花的狠角色,還是由方應物來做比較靠譜。
正在這氣氛僵持住時,方應物終於被項大公子的眼色召喚出來,出面插話道:“夜娛總有盡時,我等另外尋覓個地方等着。今天實在沒有盡興,等這夥晚間客人走了後,我們再繼續,還要欣賞你的琵琶絕技。”
這更不可能!範香兒急道:“有些客人晚間可能要留宿的,奴家今晚不會有空再與兩位公子盤桓。爲表歉意,奴家不收兩位公子的茶錢了。”
這個時候,範香兒有點後悔剛纔過於賣弄自身魅力了,不然怎會招惹出兩隻死纏爛打的狂蜂浪蝶?她極想大喊一嗓子:“不知奴家那點兒好?現在就改了還不成麼?”
留宿?項成賢和方應物齊齊抓住了這個敏感字眼,登時有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感覺。他們要給康永韶挖的坑中,留宿妓家便是一項很重要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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