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我起身!”林泰來掙扎着起來,雖然還頭暈目眩,但在室外春光裡活動了幾下後,感受就好點了。
然後林泰來對王象蒙告辭說:“某先去了!”
王象蒙挽留說:“所有典禮已經全部結束了,你又何必親冒危險,強行出門?”
林狀元的現在的戰鬥力最多隻有正常的百分之五十,以林狀元的好人緣,出門確實是有一定風險的活動。
林泰來嘆道:“這才顯得有誠意啊。”然後不聽王象蒙的勸告,從王家離開了。
隨後在數十家丁的護衛下,快速來到首輔申府大門外。
“給閣老添麻煩了!非常抱歉!”林狀元對着大門彎腰鞠躬。
申用懋迎了出來,告知說:“家父說他不在家。”
林泰來便道:“過幾日再來。”
現在這個狀態,在外面確實有點不安心,還是回家關門休養。
但申用懋卻糾纏着林泰來,喜形於色的說:“你表現實在上佳,我都沒想到,你竟然會爲了詩集如此賣力氣!
昨晚的大部分詩詞都有話題性,看點賣點十足!尤其是拉着家父寫的那首,有爆款潛質啊!
書坊那邊估計,這本詩集可以向各省推銷。”
林泰來有氣無力的問道:“只是請你作序作評而已,你積極的過頭了吧?”
申用懋自豪的說:“我現在是《九元詩集》的總編纂兼總校正,獨家作序兼獨家點評人。”
“你高興就好。”林泰來能有什麼意見,轉身就要離開。
申用懋又說:“現在你自己的詩詞已經夠了,我這幾天再蒐羅一些其他涉及你的作品,然後找伱一起審定。”
瓊林宴結束後,就意味着新科進士們開始逐步進入官場了。
對新科進士而言,官場一共有五種開局,按照由好及壞的排序是:
第一,三鼎甲直接進翰林,正所謂天生仙也。
第二,館選爲庶吉士(二十來個名額),三年後散館時,選入翰林,也算天仙了。
如果不是以上兩種開局,那就終身宰輔無望了,仙凡之間就這麼殘酷。
第三,館選爲庶吉士(二十來個名額),三年後散館時,選爲給事中或者御史。
在庶吉士裡這算是敗狗,但在整個官場裡,這已經是極爲少數的頂級精英了,流品上號稱清流,但就是沒有入閣資格。
第四,在部院觀政實習半年左右,選爲京官。
對普通人而言,這纔是現實裡可以追求的目標。
第五,在部院觀政實習半年左右,外放爲知縣或者府推官。
這是絕大多數進士的正常開局,前四種開局的人數加起來,都沒有第五種多。
所以此時此刻,正是大家前途都很不確定的時候。
金榜題名後的繁華如夢已經結束,現在都要開始爲前途奔波了。
或者爲了應對即將到來的庶吉士館選考試而繼續努力,追求那虛無縹緲的一線飛昇希望。
或者爲了觀政實習後留京而奮鬥,開始分析哪個衙署留京概率高,還有什麼人脈可以利用等等。
但以上的世俗煩惱與林狀元無關,他去禮部領了文憑,就溜達着去不遠處的翰林院報到了。
他的官場開局也很明確,從六品翰林院修撰。
以翰林的逼格和流品,如果他自甘墮落下賤,熬上幾年就可以申請外放當中小地方的知府了
高大雄壯、胳膊上能跑馬的林狀元站在翰林院登瀛門外,打量略有些破舊的高門。
“這裡的空氣頗爲香甜啊。”林狀元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禁感慨道。
從今天開始,他也是一名詞臣了,站在了文人金字塔的頂端。
以後再見到那個申時行,只需要按翰林規矩,喊一聲前輩就行了!
從翰林院大門“登瀛”這個名字,就能看出翰苑詞臣的心理優越感。
瀛就是瀛洲,傳說中的仙山,“登瀛”不就是成仙的意思麼?
難怪在官場中,總是把翰林詞臣比喻爲天仙。也幸虧自己不姓劉,不然會膈應。
但是胡思亂想的林狀元都快把登瀛門拆了,門官還是攔着不讓進去。
“你是不是想欺負新人?”林·詞臣·九元伸出了砂鍋大的拳頭說。
門官快哭了,連連請求道:“狀元公!真不能帶着幾十個打手進翰林院。不然學士老爺們定要扒了我的皮!”
林狀元想了想,自己與翰林院沒有什麼仇怨,翰林院裡應該不會有人伏擊自己。
便只好帶着右護法張武進去,讓左護法張文帶着其他人在登瀛門外警戒。
翰林院有個特殊之處,大門是朝北開的。登瀛門外面直接臨着御街,也就是東萇安街。
過往的官員看到,在翰林院門外站着幾十條比官軍還有氣勢的大漢,頓時覺得翰林院這最文化的衙署突然武德暴漲。
林狀元龍行虎步的進了翰林院,直奔中庭正堂,找掌院學士報到。
本來前兩年掌翰林院事的是沈一貫,但現在沈一貫大概是因爲雙親身體不好,請假回老家省親去了。
恰好這時候,詞臣大佬陳於陛丁憂守制結束回朝,就以詹事府詹事兼掌翰林院事。
現在連個太子也沒有,詹事府那邊沒卵事,所以陳學士一般就在翰林院辦公。
報到過程平平無奇,陳於陛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但也沒有爲難林泰來。
只說今天讓司務去安排桌椅和文具,如果林修撰你覺得不方便,可以明日再來正式上衙。
林泰來很有積極性的答道:“久聞翰林院裡有狀元廳,今天就去看看。”
然後就從學士公房裡退了出來,朝着西邊狀元廳走去。
在路上,林狀元腦中自動檢索了一下陳於陛的信息。
首先此人也算是二代,父親乃是隆慶年間的大學士陳以勤。
而陳於陛在父親當閣老時勇猛精進,隆慶二年以二十四歲之齡,一舉考中進士並選爲庶吉士。
當然,在隆慶朝和萬曆初期,宰輔兒子普遍都是天才,考個進士實屬尋常。
這位陳於陛陳學士以後也是入了閣的,在歷史上與趙志皋搭班子。
雖然陳於陛在後世的名氣也不那麼大,但其實他非常特別。因爲陳於陛和他父親陳以勤,乃是整個大明朝唯一的父子閣老。 這是連楊廷和、嚴嵩、張居正這種超強首輔都沒有達成的成就。
正堂東邊是偏低端的編檢廳,西邊是偏高端的講讀廳。
而狀元廳就位於講讀廳邊上的單獨院落裡,顧名思義,只有狀元纔有資格在這裡辦公。
林狀元推開了狀元廳的門板,迅速掃視後,有點遺憾的嘀咕道:“竟然還有兩人。”
上輩子看到的小說裡的穿越者,都是一人獨霸狀元廳,門口還要貼個裝逼的對聯。
已經在裡面的兩個狀元,分別是萬曆十一年的朱國祚和萬曆十四年的唐文獻。
林泰來認識唐文獻,先按翰林詞臣的禮節規矩,打了個招呼說:
“四年前與唐前輩比武,晚輩我僥倖贏下一招,一直想着重與唐前輩較量。”
朱國祚詫異的看了唐文獻一眼,唐兄你還有這種牛逼的歷史?與林泰來比武只輸了一招?
然後林泰來又對朱國祚說:“朱前輩好名字!”
朱國祚平和的迴應說:“你的名字也不錯!”
一切盡在不言中.
朱國祚與大司寇陸光祖乃是嘉興府同鄉,想到陸尚書的遭遇,他不便與林泰來太過於熱絡,所以寒暄完就沒話了。
林泰來也不在意庸俗的人際關係和無效社交,看到屋裡還有第三套桌椅文具,就直接坐了過去。
然後把玩着桌上的鎮紙,對唐文獻笑道:“方纔拜見陳學士,他實在太客氣了,說要給我另外收拾出一套桌椅文具。
明明這裡就有現成的,完全不用再興師動衆了,我覺得這裡就挺好。”
唐文獻無奈的提醒說:“你現在坐的這處是隆慶五年狀元張元忭的地方,他剛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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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泰來:“.”
鎮靜!子不語怪力亂神!
絕對不能因爲心悚而站起來!這會破壞他的無畏形象和強者人設!
正在這時候,申用懋走了進來,叫道:“聽說你來了這邊,正好要找你!”
兵部也挨着御街,與翰林院只隔着一個衙門,串門很近。
然後申用懋將一大迭文稿放在桌上,對林泰來說:“這是近日蒐集到的相關詩詞曲,你來看看!”
林泰來閒着無事,就一邊與申用懋說話,一邊翻看文稿,冷不丁看到一首小曲:
“不道狀元難事,但一緣二命,未委何如。
招賢榜作寄私書,遮天袖掩賢門路。
別的罷了。俺把筆花高吐。你真難展舒。
俺把筆尖低舉。隨君掃除。
便金階對策也好商量做。”
“宗桑!”林狀元連方言都罵出來了,“是誰如此不曉事,胡編亂造?”
自己憑本事考中的狀元,哪裡靠人情了?
申用懋伸頭看了眼,“一個叫湯顯祖的人寫的曲子。他是南京官,近期任滿,正在京師敘職。
反正這個人出了名的憤世嫉俗的,當年連張江陵都敢頂撞,政見有點傾向於清流,但文藝水平真不錯。”
林泰來冷哼一聲,當年在張鳳翼求志園裡,與湯顯祖好歹也有一面之緣,沒想到此人竟然如此不講情面!
隨即林泰來對屋外的右護法張武喝道:“你給大門外的張文傳話!多派人去找一個叫湯顯祖的官,江西臨川人!找到了就請到這裡,無論用什麼辦法!”
同屋的朱狀元和唐狀元面面相覷,雖然沒說什麼,但心裡的怪異感揮之不去。
怎麼突然覺得這狀元廳的高雅畫風即將不保,未來會變成白虎廳?
林狀元繼續翻看文稿,這次仔細了許多,忽然又看到一首名字叫《林郎曲》的長歌。
“林郎昔在長安見,高館張燈文酒宴。烏雲斜綰出場來,滿堂動色驚絕豔。
得郎一盻眼波留,千人萬人共生羨。人方愛看郎顏紅,郎亦看人廣座中。
一個狀元猶未遇,被郎瞥睹識英雄”
“這是什麼鬼?”林泰來疑惑的問道,讀起來還挺琅琅上口的。
申用懋解釋說:“這是與你有過交往的京師紅伶玉牡丹所鼓弄出來的作品。
上次你來京師考武狀元,不是請她包夜很多次麼?”
林狀元回憶了一下,終於依稀想起來一個被王十五壓制得很慘的美人形象。
最近爲了功名,一直修身養性、謹言慎行,導致火氣有點大
“可惡!此女竟敢不經我同意,擅自蹭我的熱度!”林狀元拍案怒喝道。
隨即又對屋外的右護法張武吩咐道:“你去大門外向張文傳話!
去教坊司西院衚衕,把玉牡丹給我請到這裡!我要狠狠的教訓她!”
吩咐完了後,林狀元覺得還是有什麼地方不周到,屋裡好像還有兩個同事?
便又轉頭對朱國祚和唐文獻說:“兩位前輩可否暫時迴避一下?”
朱國祚:“.”
唐文獻:“.”
歷代狀元前輩快睜睜眼吧!這傳承百年的狀元廳,聲譽要毀於一旦了啊!
家教頗嚴、嚴禁生育資源外流、只能做爲娛樂業雲玩家的申用懋頗有興致的說:
“本來西院玉牡丹這兩年聲勢稍衰,但最近卻又重新翻紅,與東城本部的夭桃堪稱近日最當紅的兩大名姬。”
林狀元忽然覺得,自己最近可能孤陋寡聞了,不恥下問的說:“夭桃又是誰?”
申大爺驚奇的反問道:“你不知道夭桃?你見過她啊。”
林狀元有點懵,作爲一名狀元,自己的記憶力沒有那麼差吧?拔掉無情不認人和完全不認識是兩回事!
申用懋答道:“就是你去年年底衝顧憲成講座時,被你打暈的那個美人啊。”
林泰來無語,這也能火?
申用懋繼續解釋說:“夭桃與玉牡丹兩個美人,一個號稱是被九魁狀元打過,另一個號稱是被九魁狀元之妻打過!風頭一起力壓羣芳!”
林泰來:“.”
然後申用懋翻出一張文稿,“這裡也有夭桃寫的小曲。”
只見得上面寫道:“題名獨佔黃金榜,畫眉同登白玉牀。
虯臂奮,鳳身齊,桃花春浪錦鱗飛。
妾爲馬,君作騎,忽然夢裡狀元歸。”
看完後林泰來突然意興闌珊,這踏馬的,就算白嫖都是自己虧了!便宜的都是對方!
九魁狀元的名號,忽然成了自己的桎梏,以後再也沒有白嫖的樂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