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家兒子實在是沒有本事看出什麼來,邵質索性也就不再賣關子,將廷議之事都說了出來。
“這道疏中只有後三條過了廷議,第一條廢徭的提議沒過。”
“啊?”
邵子恆聽的驚訝,忙言道:“這道疏的後三條可謂是全繞着第一條廢徭開展的,沒有廢徭,僅是後三條有什麼意義。”
“廢徭茲事體大,工部尚書徐本沒同意。”
邵質將徐本駁斥陳雲甫的原話複述了一遍,而後說道:“工部每年的預算已經很高了,如果廢徭,那麼每年最少還要多加上數百萬兩現白銀,這還是基於風調雨順的基礎上,萬一哪年來上一次天災,那麼朝廷該如何賑災。”
“也是這個道理。”邵子恆也是夠沒立場的,聞言後又轉而支持起徐本:“怪不得廢徭之事沒能通過,孩兒果然是愚笨,這點沒有考慮到。”
對自身進行了一番自我批評後,邵子恆纔想起陳雲甫來,跟着說道:“那雲甫呢?這畢竟是事關千秋功名的大仁政,沒能通過,想必雲甫現在很是氣惱吧。”
“是啊,換誰誰不氣。”
邵質感嘆了一句:“眼瞅着就要到手的千秋名聲就這麼被徐本駁掉,你說誰能不氣,這份名聲不僅雲甫沒能拿到,連太子殿下也沒能拿到,可惜啊。”
“也是,雖然名聲很重要,但徐部堂的思慮確實恰當。”邵子恆替陳雲甫惋惜道:“只能說雲甫還是沒能考慮周全,不然再做些充足準備的話,今日這堂廷議應該就可以過了。”
“吾兒怎能如此愚鈍。”邵質惋惜一嘆,言道:“你覺得,以雲甫之姿,他會想不到這廢徭一事存在如此大的漏洞嗎,廢了徭,工部一年要多多少預算,這筆賬,需要徐本來跟雲甫算嗎!”
別忘了,前文中可是一再提及,陳雲甫的記憶力異於常人!
“陛下之所以放心的將通政使司交給雲甫。就是因爲看重雲甫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記憶力,而云甫也是不負聖望,自上任通政使司之後將整個中樞一應事宜打理的井井有條,連西北修水利死了多少人、撫卹了多少布匹、耕牛都了熟於心。
這樣的人物,會記不得工部一年用多少工人、施工花多少時間嗎?心裡有了數,只需要按照各地力工的日錢做一個簡單的計算就能得出明年工部會多出多少預算。
心裡明明有數,卻故意賣出個破綻來讓徐本駁他,這種錯誤,雲甫是不會犯的。”
邵質敲了敲桌面,壓着嗓子說道。
“指鹿爲馬的典故你總知道吧。”
邵子恆打了個哆嗦,這典故誰人不知!
“趙高能不知道他手指的是鹿還是馬嗎?”邵質低聲道:“鹿非鹿、馬非馬啊。
爲什麼這道疏是一面照妖鏡,因爲只憑着這一道疏,雲甫就能看出朝中九卿哪些是幫手、哪些是政敵、哪些能幹事、哪些能搖旗!
老夫本來也和你一樣,認爲這只是雲甫思慮不周全所導致,或者是他去了一趟河南,心有所觸,感念於徭役之悲慘,焦慮之下一心爲民才因此思考不周。
然今日在東閣,當徐本站出來駁斥他的時候,雲甫從頭至尾都面如平湖,甚至給爲父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爲父就覺察到了不對,細細一琢磨,驚出冷汗一身。”
邵質蹙着眉,用極嚴肅的語氣說道:“自雲甫從河南迴轉至今,已經過了半個多月,而這道疏是今日纔拿出來過廷議的,換言之,
半個多月的時間,足夠雲甫冷靜下來通盤思考了。
爲父此刻只希望是想多了,若是讓爲父猜準,那雲甫這般做,所圖爲何?”
“您不是說,雲甫這麼做是爲了試探九卿的嗎。”
“這只是爲父目前看到的表面。”
邵質眯着眼睛:“如果只是爲了看到這一層,雲甫完全可以做好充足的準備來應對‘徐本’的駁斥,這樣的話,既能保着廢徭通過,也能看到九卿立場,兩全其美何樂不爲,而他偏偏就把這個破綻留下來不去補,所以,雲甫這麼做,應該還有一重深意在,爲父暫時看不透。”
“爹......”
邵子恆吞了口口水,也是讓邵質給嚇到,自家老爹也是,拿誰舉例子不行,非要拿指鹿爲馬的趙高?
“你日後步入仕途,有爹和雲甫在給你保着,料想必是一路青雲,爲父只告誡你一句,日後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要自作主張,回到家來多和爲父、不,和你妹夫說說,你這個妹夫要比你厲害的多。”
“是,孩兒記下了。”
父子倆又說了幾句,府中下人敲響了門扉。
“老爺,大學士到了,在正堂飲茶。”
邵質不復多言,起身便出了書房,直趨正堂,路上交代道:“告訴廚房,今晚上的飯菜做豐盛些。”
“是。”
爺倆前後進入正堂, 這裡坐着的陳雲甫已是起了身。
“岳丈、子恆兄。”
邵質可以含糊,只是笑着點頭道聲賢婿,身後的邵子恆卻不敢託大舅哥的架子,作揖。
“雲甫來了。”
陳雲甫快兩步過去一把托住,嗔怪:“子恆兄這樣可是見外了,你我本就是兄弟,如今又馬上成爲一家人,以後在家裡可不能這樣。”
“都別那麼多禮,坐吧。”
邵質帶頭坐在主位,滿面含笑的看向陳雲甫言道:“賢婿忙完了?”
“嗯,忙完了。”陳雲甫回答道:“今日送來的奏疏已經全部批完,廢徭復商疏也送進通政使司立項,後面尋個日子,和六部、都察院、大理寺一起部署下督促地方落實就行。”
“好,那能歇一段時間了。”
邵質道了聲好,便將話題從公事引到家事上:“爲父差人看了日子,下個月初八便是極好的日子,你看如何?”
陳雲甫剛想吐口說可,猛然想起北伐的事來,作難道。
“岳丈,再過兩日,宋國公他們就要離京北上了,北伐事在眉關,孩兒身爲通政使,各處的錢糧調動以及協調兵部,事務何其繁多,一時半會只怕沒法抽身,後面估計連家都沒工夫回,還要繼續在太子爺那暫住。”
“北伐事大,此事便不急。”邵質聞言頻頻點頭,最後意有所指的說道。“住在太子爺那確實好處理些,還是賢婿考慮的周全啊。”
剛剛端起茶碗的陳雲甫手上一頓,放下茶碗拱手笑道。
“是太子爺仁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