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內一時間有些安靜。
百官的腦袋都泛着迷糊,剛纔還說着湖廣、貴州的事積弊日久,倉促間不可能辦好,議論着要不要把陳雲甫給從貴州撤回來,結果一轉臉,陳雲甫就來了奏疏。
說兩省平定了?
你當這是過家家呢!
要是那麼好平定的話,我們滿朝袞袞諸公想了小一年都沒想出個辦法,我們是吃乾飯的嗎?
什麼人啊都是。
說好的中國人不卷中國人呢。
你那麼猛,會顯得我們很弱雞的好不好。
朱標現在可沒有那麼多想法,他興奮的站起來,衝趙幹不停招手。
“快把奏疏給孤送上來,快把奏疏拿來。”
趙幹誒了一聲,三步並坐兩步蹬蹬跑上去,雙手恭敬的呈上這道奏疏,朱標搶過翻看。
許久,大聲稱歎。
“好一招二桃分永順、好一招四家分貴州、好一個陳雲甫!”
二桃分永順這個前文寫過了就不再贅述,那麼這個四家分貴州又是怎麼回事。
現在的貴州是三家土司坐大,分別是貴州安撫司和播州、都勻兩大宣慰使司,而陳雲甫要把熊仲也就是靈芸她爹的思州蠻也扶持成思州宣慰使司,使其恢復元氣,可以和以上三家分庭抗禮,這便是四家分貴州。
貴州的亂由來日久,陳雲甫也沒有本事說馬上就平定,畢竟貴州的情況和永順完全是不同的,永順那一招用不到貴州土司身上。
索性,陳雲甫乾脆再扶持一家出來。
土司和土司之間的感情本身就不融洽,矛盾一樣持續千年。
陳雲甫在通政使的位置上幹過幾年,中央藏書閣很多史獻他沒少看,歷史上貴州幾大土司之間互相爭鬥乃至大打出手、成規模的火併不在少數。
與其朝廷去打,逼的四家聯起手來跟朝廷作對,那不如讓他們自己先打着。
現在思州宣慰使司剛成立,加上之前被湯和、朱楨兩人差點滅族,
元氣最弱,如今獨成一脈勢必會遭到其他三家土司的進攻。
畢竟貴州就那麼大一點,原本三家現在四家分食,誰也不願意。
因此陳雲甫纔要大力的扶持熊氏一族。
三家變四家,打去吧。
貴州內部土司打的越兇,陳雲甫就能爲大明、爲自己爭取更多的時間。
從頭到尾,陳雲甫就沒想過用改土歸流的方式來治理這兩個地方。
因爲歷史的發展已經很明白的告訴了陳雲甫,改土歸流治標不治本。
剛用的時候能見到成效,可往往五到十年,土司又會反一次。
最顯著的個例,就是播州宣慰使司。
明朝改土歸流上百年曆史,到萬曆年,不還是爆發了明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土司叛亂,致有萬曆三大徵之一的播州之戰。
這一場仗,足足用了朝廷二十四萬大軍才平定!
那麼改土歸流的成效在哪呢。
既然註定是無用功,那麼陳雲甫想的,就是如何儘可能的多爭取些時間。
全國一盤棋,他要先把兩廣的宗族問題解決掉、把江西、湖廣、雲貴的問題解決掉,讓這幾個省的民生得到進步,國庫的收入得到增加,而後直接集結多省之力,強行拔除貴州土司這個梗在中央王朝喉頭長達上千年的刺。
只要有了錢糧和人手,陳雲甫就不信,幾十萬大軍護着幾省百八十萬調撥的移民開進貴州紮根築城,幾大土司還能有什麼生存空間。
逼也給他們逼死。
慢慢來,先把時間爭取到。
這就是陳雲甫這道奏疏裡的治理貴州問題中心綱領。
朱標大開眼界,由衷讚歎。
好一個陳雲甫啊。
看看手裡的奏疏,再看看階下站着的詹徽,朱標是越看越覺得後者礙眼了。
要不,給老詹挪個位置?
雖然詹徽沒什麼能力,爲人氣量又極其狹隘,可畢竟是九卿之一,還加着少保銜,朝中其父親詹同留下的門生故吏不少,沒有理由不太好動啊。
詹徽這裡也感受到了朱標那掃蕩的目光,背後冷汗涔涔的向外冒。
心裡一個勁罵着自己嘴賤。
這下好了,前腳剛給陳雲甫上眼藥,後腳就被打了臉。
這真是打臉不隔日,熟練拿捏了流量密碼啊。
“太子殿下。”
心知自己不能坐以待斃的詹徽連忙要開口自救,就被朱標開口打斷。
“詹師啊。”
這一聲詹師差點讓詹徽坐到地上,自打三年多前陳雲甫離京被貶去吳中,他再也沒聽到朱標這般稱呼,此刻復聽,心中直呼不妙。
“眼下湖廣、貴州已被陳雲甫平定,但孤心裡還是擔心,萬一日後復反可怎麼辦,所以孤打算,由你去接陳雲甫的班,保留兩省經略一職。
你呢近前監管,務必要確保兩省不再復反,爲國朝解決此癬疥之疾。”
完了。
詹徽頓時如遭雷擊。
這安排聽起來是讓他詹徽去兩省摘桃子,可實際上就是發配邊疆啊。
大亂已平,所有功勞都被陳雲甫給搶佔個一乾二淨,他現在去不過是拾人牙慧,更何況萬一兩省真個復反,那他詹徽首當其衝就是第一罪臣,丟官棄職還是輕的,一大意,腦袋都會掉。
而且怎麼看,兩省土司復反的可能性都不小。
畢竟千百年來大家都習慣了,隔三差五就收到此兩地作亂的消息。
朱標如此安排,這不純純害人嗎。
“殿下,臣、臣無能,只怕去了之後,反耽誤經略使留下的大好局面,給國朝造成難以挽回之損失。”
此時此刻,抱着狗命爲大的想法,詹徽慫了,他不想接也不敢接這份差事。
朱標頓時冷臉。
“詹師這是不打算爲國朝效力了嗎?”
“不、不,臣只是......”
“既然詹師去意已決,無心再爲國朝獻計效力,那孤也不好強留,只能灑淚揮別,準詹師致仕。”
詹徽退了一步,驚愕瞪眼。
我什麼時候說要致仕了?
更何況,你明明說的灑淚揮別可怎麼我感覺你再憋着笑呢。
“太子殿下仁義,既然詹少保執意致仕,那確實不好強留啊。”
刑部尚書邵質站了出來。
緊跟着, 兵部尚書俞綸、吏部左侍郎田士恭、鴻臚寺卿黃廷、通政使蔡瑄都紛紛出列把這事硬生生給鑿死。
戶部尚書葛循和工部尚書徐本對望一眼,也都站了出來。
至此九卿中五人都開了口。
詹徽麪皮猛烈抽搐一陣,心知木已成舟,不免心生悲涼之感,作揖下拜。
“臣,謝皇太子殿下準臣乞骸骨之恩。”
“詹師雖退,日後還望要多多回京來,孤想你啊。”
朱標說着思念的話,可眼裡的冷漠卻讓詹徽明白,他的仕途,完了!
便是想要復仕,恐怕希望也是渺茫。
步履蹣跚的走出文淵閣,詹徽再次回頭留戀一眼,仰天長嘆。
這大明朝的朝堂,屬於陳雲甫了!
(十更十更!開卷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