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長平約莫五里左右的山坳裡,一片漆黑。
大風呼嚎。
雪花颯颯而落,天地之間雖然無聲,雪花聲卻如擂鼓敲人心,躲在山坳裡的約莫十來人驚恐的不是天寒地凍,而是這個長夜的漫長。
王魁和趙彥傑坐在一起,裹着貂裘大氅,依然冷得直哆嗦。
兩個穿得像球的老爺尚且如此。
其他奴僕更是凍得在心裡哭天喊地,可也沒辦法,至少躲在這裡,不會被兀良哈殘兵的叛亂殃及,冷一晚上,比丟掉性命好。
王魁哆嗦着說道:“老趙,這個時候黃昏應該已經死在兀良哈殘兵手中了吧,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現在就在於咱們收買的那個殘兵小頭目,有沒有找到樑道和李友邊,這兩人不死,對咱們而言終究是個隱患,今後這個事就多一個破綻不說,單是以後對此事的解釋,也不好糊弄京畿那邊。”
今夜這個局面下,黃昏必死無疑!
趙彥傑苦笑,“誰知道呢,咱倆是這麼想的,你覺得李友邊……尤其是樑道這個狠人,他們不會這麼想?肯定也會有手段要咱倆的命,所以咱們躲遠一點,讓他找不到,等兀良哈殘兵退去,後面就安全了。”
也是無語。
一羣讀書人,官場傾軋事,結果卻弄得這般不斯文,要靠刀兵來解決問題。
有辱斯文啊!
王魁嗯了聲,“有一說一,樑道這人真的夠狠,每次看見他,我總覺得這像是一個從山裡出來的餓狼,爲了達到目的可以不顧一切。”
趙彥傑冷笑一聲,“今夜還不是個死,看着吧,今天長平城裡布政司官吏,沒一個活得下來,包括躲在軍營裡的李友邊。”
王魁愣了下,“爲何?”
趙彥傑輕聲道:“因爲我們所有人都忽略了一個人,朱陽!”
手握兵權的朱陽。
朱陽雖然只有三百人,但這是飽經沙場養精蓄銳許久的精銳老兵,兀良哈殘兵早就被大明雄獅打破了膽氣和脊樑,哪是這三百人的對手,一定會潰敗。
而他們潰敗之後,收拾殘局的朱陽就可以掌控一切。
朱陽是趙王朱高燧的人。
如果殺了黃昏,朱高燧肯定也要把這個事情推乾淨——這很巧妙,如果沒有兀良哈殘兵的叛亂,朱陽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動黃昏。
但李友邊和樑道等人安排了兀良哈殘兵入城暴亂,這就給了朱陽機會。
王魁懂了,嘆道:“小小布政司,因爲一個黃昏的到來,竟然成了如此兇險之地,話說回來,朱陽萬一也要殺咱們,可如何是好?”
趙彥傑搖頭,“不會,只要咱們今夜不在城裡,兀良哈殘兵一退,朱陽就不敢肆意妄爲了,除非他敢把整個長平的人屠戮乾淨,再推到兀良哈殘兵手上,但這樣一來,就算他麾下三百士卒再忠心,也不敢確保過程絕對保密,朱陽不敢冒這個險。”
王魁鬆了口氣,“那就等吧,等天亮後咱們就安全了。”
不僅安全了,還能高升!
黃昏、李友邊、樑道三人全部身死,接下來布政司的所有事情都將由他們兩人暫時負責,等慶州那邊的人趕過來收拾了殘局,他倆甚至有可能暫代布政司使和參政,然後……
沒準就轉正了。
突兀的,在兩人身後,一道冷漠的聲音響起,“安全?這個世界就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建文帝陛下的皇宮安全嗎,然後呢?”
聲音很冷,充滿殺機。
王魁和趙彥傑嚇了一跳,趙彥傑怒道:“你是老王的奴僕?沒大沒小沒規沒矩,這種話也是你個下人該說的,還敢妄議建文帝,找死麼你!”
王魁一臉奇怪,“不是你的奴僕?”
這聲音不像是自己的奴僕。
趙彥傑訝然,“不是——”
聲音戛然而止,兩個人忽然發現,周圍很安靜,奴僕們沒有聲音,那些受不了凍的家姬也不在埋怨,彷彿一瞬之間,整個世界都清淨了。
然後他們想到一個恐怖的事情。
果然,在兩人身後亮起一個火把,燈火中,兩個人手執長刀,刀上還在滴落着腥味極重的鮮血,像兩隻餓狼盯着兩人。
周圍,七七八八的坐着奴僕和家姬。
都沒了聲息。
王魁臉色慘白,驚恐的道:“你們是誰,是不是黃昏的人?”
那兩人神色奇怪,還沒說話,趙彥傑就臉色發青的道:“我見過你們,樑道身邊的護院,你們也是爲錢賣命,只要你們今夜不殺我們,我保證給你們雙倍的錢,不,五倍,甚至今夜之後我會先給你們一大筆錢,以後每個月按照樑道的五倍薪俸給你們!”
那兩人嘆氣,其中一人道:“和你們這些見錢眼開的官老爺不同,我們雖然是江湖草莽,但既然做了護院,那也是有職業操守的。”
另一人道:“該我們殺的,一個不留,不該我們殺的,一個不殺,要不然我們兄弟以後還怎麼在江湖上混跡。”
王魁和趙彥傑無比絕望,掙扎着哀嚎着哭着求饒一命。
但還是死了。
臨死之前,兩人喘着氣,看着草原天空那分外晴朗的夜空,聽着身上血液的流動,在這一刻,他們想起了他們科舉高中的燦爛時光。
想起了曾經的詩香少年。
曾幾何時,我也想當個造福一方的好官,青史留名光宗耀祖,可惜經不起誘惑,已經忘記了是誰將自己拖下水,但還記得第一次看着那一大堆的金銀時的心跳。
像初戀的初吻一般美好而刺激。
然後他們就死了。
骯髒了靈魂,卻帶着乾淨的身體離開這個世界,和來時輕輕來到世間一樣,又輕輕的離開這個燦爛的世界,不帶走一片雲彩。
兩個漢子殺了王魁和趙彥傑,啐了口口水,“死有餘辜。”
其中一人道:“回去?”
另一人搖頭,“先想好回去做什麼再決定,今天這事如果樑道成功了,他將來必定是布政司使,也絕對不會留我倆的活口,樑道的狠辣,你應該最清楚,如果真的要回去,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殺了樑道,然後捲了他們的錢財回關內,你可願意?!”
操守?
不存在的。
對於這些貪官,根本不需要操守,他們都死有餘辜,他們的錢,我兄弟黑吃黑一點也不虧心。
兩人愣了下,旋即點頭,“好!”
但就在這個時候,兩人身後突兀的出現一道嬌俏身影,然後想起略微同情的聲音,“殺樑道這種事,你們只需要告訴我他藏在哪裡,我去辦就可以了,你倆也別望着他們的錢財,帶不走的!”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兩人大驚失色,握緊手中長刀同時轉身,看着那個草原風情的手按彎刀的女子,震驚莫名,“你不是跟隨黃昏去了朱陽的軍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