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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行二十八歲登科,狀元及第,授予翰林修撰,後升左春坊左中允編修,當今天子登基後入直升翰林院侍講,遷左春坊左諭德,再升爲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讀學士掌院事。
之後以翰林院侍讀學士,掌院事,再遷禮部右侍郎,又遷吏部左侍郎,最後四十四歲時以吏部左侍郎入閣。申時行的履歷表可謂相當漂亮,遠遠超過普通翰林九年考滿一升遷的龜速。
而眼下申時行與林延潮說,他進翰林院的體會與自己差不多,林延潮是有些搞不懂了。
申時行緬懷着道:“狀元及第入翰林院時,老夫是有一番抱負的,但過了幾個月後,心底卻苦得要命啊,那等失落的感覺,整日爲人驅役使喚,寫一些應酬文章或者替作青詞,老夫就想幾十年寒窗所學就爲了作這些,抱負和壯志都被人踩到腳下去了。”
最後申時行感慨萬千地爲這一段經歷畫了個結尾:“至今想來仍是不堪回首呢。”
林延潮恍然,申時行是用他當年的事來提醒和激勵自己。他當初也與自己一般,一下從高高在上的地方,落到地處,正如剛開始工作的名牌大學士,雄心萬丈,躊躇滿志,但到單位後發覺你的任務只是給領導端茶送水,這等打雜之事。
這等落差,是不容易承受的。
申時行當初的環境比林延潮現在還惡劣呢,但他是熬過來了。
林延潮也不是第一次踏入仕途,雖上一世混得不得意,但這些職場心態都是經歷過了。
林延潮心底雖有吐槽的念頭,但是也只是吐槽,同時他也不想表述自己很豁達,以示你比當初的申時行還高明?
林延潮只是道:“翰林院裡的同僚。也說修史亦是無益,此不過一抄書匠罷了。那恩師當年是如何熬過來呢?”
申時行捏須道:“也沒什麼,該發牢騷還是要發牢騷,只是發完牢騷,還是要寫啊,不寫關在屋裡不給飯啊!”
林延潮和佈菜的丫鬟都是不由莞爾。
申時行也是笑了笑,語重心長地道:“好好做事。切莫眼高手底,年少學經。翰苑學史,二者兼長,可謂經史貫通了,然後再研磨文章之道,經史文章,有了這三樣,你在翰林院就有立足之地。不是有句話講,翰林院文章,太醫院藥方。光祿寺荼湯,鑾儀衛轎扛,這可都是貨真價實的。”
聽了申時行這麼風趣的話,林延潮和丫鬟都不由笑起。
林延潮也必須承認,申時行熬得一手好雞湯啊!
然後說起文章,林延潮想起陳思育說讓自己學《賀雨表》,《代柳公綽謝表》的事。
於是林延潮問道:“光學士讓弟子學韓公的《賀雨表》與柳公的《代柳公綽謝表》。其中不知有什麼用意?”
申時行點了點頭,露出有些意外的神情,捏須看着林延潮道:“看來陳內製對你頗爲賞識。”
林延潮聽了道:“光學士對弟子一貫要求甚嚴。”
申時行道:“陳內製雖乍看難以親近,但卻是一個最愛才惜才的人,百官有所耳聞的。”
陳思育是愛才惜才的人?林延潮聽了更是好奇,問道:“那光學士叫我學文章的用意何在呢?”
申時行微微笑着道:“這是有典故的。當年太祖出身草莽,登基伊始,最恨在賣弄詞藻文采的大臣,故而不許大臣們用四六駢文行文。後太祖又命翰林學士尋天下名儒文章可爲法者。於是詞臣們進《賀雨表》,《代柳公綽謝表》,太祖大悅,令翰林院。以及天下大臣以《賀雨表》,《代柳公綽謝表》爲典範,後館閣爲天子內製詔令,也多以《賀雨表》,《代柳公綽謝表》爲範。”
聽申時行這麼說,林延潮一下子明白原來,陳思育是要自己學如何爲天子草擬詔令啊。
林延潮從中一下想出許多。
以林延潮現在的翰林史官而論,除了修史,能入宮的機會,一個就是去內書堂教書,另一個就是去誥敕房,而一步跳爲日講官是不可能的。
內書堂教書的路線比較迂迴。
最好的,還是在誥敕房得到內閣大學士賞識。
在明朝,替天子起草除了重要的文章,基本都是由內閣的誥敕房發出。誥敕房裡有數名翰林輪制,專門爲朝廷起草誥敕的。誥敕房是在內閣下設,所以可以經常出入文淵閣。
隆萬之交,正是閣臣權勢如日中天之時,連天子也要退避一旁。
文淵閣,文臣的巔峰,這裡是天下權力的中心,是商輅,李東陽,徐階,高拱,張居正等名臣戰鬥的地方。
三位大學士張居正,張四維,申時行,自己已經有一票了,若是再有一人支持,進爲日講官就板上釘釘了。要知道成爲日講官,除了皇帝要點頭外,也要經內閣的題請。如果沒有內閣題請,就算小皇帝下旨讓自己入直爲日講官,朝廷上下也是不認的。
重修大明會典,輪值誥敕房,進日講官,這就是自己的奮鬥目標所在。
想到這裡,林延潮頓時全身鬥志滿滿啊!
在申時行那用過飯後,林延潮當下告辭,滿心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回家。
而申九將林延潮送出大門,然後回屋內向申時行復命。
申時行邊改奏摺,邊問申九道:“送狀元郎出門了嗎?”
“回老爺,狀元郎已上了馬車。”
“你今日與狀元郎聊了什麼啊?”
“聊了許多,都是閒聊,狀元郎說了很多,不過提及一些事的看法,總是含而不露,不着痕跡。相處起來,覺得他沒有什麼的架子,談話也是令人如沐春風。”
申時行聞言笑了笑道:“這樣啊!老夫明白了,你下去歇息吧!”
“慢着!”
申九走了幾步停下來問:“老爺還有什麼事?”
“這一次張相歸政之事,老夫想讓狀元郎出一出力,你覺得如何?”
“老爺爲何會有此意呢?”
申時行停下筆來笑着道:“我總覺的他有些似年輕時的張相。”
“老爺,你入仕時,張相已爲官十幾年了!”
申時行笑着道:“雖未見過,但也聽過,算了,此事老夫再想一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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