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有這個偉岸的背影就夠了,他看到了他的君父。
他屏息凝視,踏着地毯一步步地完全挪動着腳步,等到走到離臺階只剩下幾步路的時候,他驟然彎腰,然後沉沉地跪了下來,腦袋也貼在了地毯上。
“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個在外面帶兵打仗,橫行千里的大丈夫,到了這裡之後,卻只能恭恭敬敬地俯首帖耳,再也不敢有任何造次,帝王之威,就是如此讓人無從抗拒。
在他叩拜了之後,在臺上背對着他的人,慢慢地轉過身來,將視線從地圖轉移到了趙鬆的身上。
這是一個年逾三十的中年人,臉型方正透着一股剛毅,雖然因爲年紀的緣故眼角和額頭上已經出現了一點點皺紋,但是並沒有顯得老邁,反而讓他更加增添了幾分沉穩。,儘管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棉布的軍服,沒有穿戴或者佩戴任何裝飾性的物品,但是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然後鉅細無遺地傳遞到了大堂的每一個角落。
“起來,不用那麼拘禮。”他的聲音很低,但是在跪着的趙鬆聽來,卻猶如雷鳴。
“謝陛下!”趙鬆慢慢地站了起來,然後仍舊低着自己的頭,不敢昂首挺胸。
皇上沒有再說話,一步步走下了平臺,然後走到了趙鬆的旁邊,打量了一下他。
“一兩年沒見了,倒是又結實了不少啊。”好一會兒之後,他輕聲說。“不錯,不錯,越來越有重臣的樣子了。”
“臣最近一直都在遼東作戰,時時刻刻都要隨着部隊行軍打仗,所以身形倒是結實了不少,”聽到皇上這麼誇自己,趙鬆的心裡十分歡喜,“託皇上的洪福,臣等的戰事一切順利,也沒有受過什麼傷……”
“你們百戰百勝,是你們做得好,跟我有什麼關係?戰事瞬息萬變,你們在千里之外,我從不給你們掣肘,那又能給你們帶來什麼?”皇上看似有些不悅呵斥了一句,“看你這濃眉大眼的,怎麼學會別人來奉承我了?”
“臣是出於真心,陛下明鑑!”趙鬆臉色一僵,連忙躬身告罪。
雖然趙鬆心裡知道皇上並沒有真的生氣,但是當皇上板着臉呵斥的時候,趙鬆心裡還是禁不住驚慌了起來,連連跟他道罪。
皇上不喜歡故作威嚴,也不愛和過去的皇帝那樣自稱朕來擺譜,但是他那種似乎天生而成的威勢並沒有爲此減色半分,反而隨着時間的流逝越積越重,就連趙鬆這種能征慣戰的宿將也感覺承受不起。
“好了,別弓着身子道罪了,一個大將怎麼能沒點威風。”眼見他這連連告罪的樣子有些好笑,皇上禁不住微微笑了出來,然後也揮了揮手。“你平日裡就是這樣跟手下的兒郎說話的嗎?”
“臣跟手下的兒郎當然不是這樣說話的,他們都是臣的部下,臣帶着他們出生入死,恨不得天天拿馬鞭抽着他們走,哪裡會和顏悅色!”趙鬆連忙爲自己辯解,“只是……臣一走到陛下面前,就能感受到陛下的天威,哪裡還敢強項!陛下之威,震動天地,臣實在難以承受。”
雖然這看上去是諂媚之詞,但是趙鬆卻是發自內心說的,他確實就是這麼看待自己的君上的。
“你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皇上搖了搖頭,不置可否,“沒錯,像個重臣了。”
“趙鬆只知道爲皇上盡心辦事,重臣不重臣倒是沒有放在心裡。”趙鬆挺直了腰,“只要能爲皇上鞍前馬後效勞,趙鬆就算執馬牽鞍也是樂意之極!”
“你想爲我當馬伕就能當嗎?你好歹也是軍中元老宿將,要是給我當了馬伕,外面的人怎麼看我?誰還給我打天下?”皇上仍舊板着臉呵斥着他,然後突然話鋒一轉,“趙鬆,你這兩年在遼東剿滅女真殘賊非常得力,該賞你的,我不會少一分……旨意明天就會發出去了,你從明天起就是我大漢的滎陽伯。”
一股狂喜,瞬間就涌上了趙鬆的心頭。這一次……終於成爲朝廷的封君了……爹,兒子出人頭地了,你九泉之下也能開心了吧!
在無比的感激和欣喜的催動下,他不假思索地再次跪了下去。
“臣謝皇上!”
在數年之前,皇上鼎定天下,然後自然就要賞封功臣,大漢的爵祿制度沿用了前明的一些制度,但是也有了自己的較大創新。爵位分作公侯伯子男五等,把大明廢掉的子爵和男爵也重新拿了出來。
這些爵位的定名是遵循一套體例的:公都是用春秋古國名來命名,比如趙鬆的上級,統領遼東以及更北地方大軍的陳昇,就被封爲了紀國公;侯爵則是用秦漢的古郡名來命名,比如在南方作戰的黎大津黎將軍,就被朝廷封爲了潁川侯;而伯爵則是用古城的名字來命名。
而子爵和男爵,則沒有特別的命名規則,而是用“勇毅”“恪勤”“忠順”之類的名號來封了。於是,公侯伯這種高級的爵位,在下面人的口口相傳當中,被稱作了“封君”——當然,大漢並沒有對功臣封疆姴土,所以叫做封君也只是戲言而已。
作爲追隨皇上打天下許久的趙鬆,原本就被皇上封爲勇勤子爵,這次,今天,在皇上的金口玉言下,因爲多年積功被皇上封爲“滎陽伯”,就代表着皇上提拔了他,讓他成爲大漢最頂尖的一羣人之一了。皇上從徐州起家時,對部下就賞罰分明,如今也還是沒有改掉本色,這種豪邁氣度,如何不是人主!
這種榮耀,他又如何能夠不感恩戴德?
“皇上對臣的大恩,臣粉身碎骨都難以回報,臣一定會將恩澤銘記在心,時時刻刻爲皇上效死力,皇上但有吩咐,就算是……就算是赴湯蹈火,臣也萬死不辭!”
“說得這麼厲害幹什麼?”皇上又搖了搖頭,“你是我的堂弟,看到你這麼奮不顧身,忠勇勤勉,爲我們趙家爭了光,我心裡也是很高興啊,你做得好,我就該封賞你,拿個伯爵又怎麼樣?好了,別跪了,起來吧。”
說實話,皇上並不喜歡部下們對自己跪拜,反而喜歡他們對自己行軍禮,但是隨着他的勢力越來越大,部下們就越來越難以保持對他行軍禮,等到他鼎定天下之後,不管是功勳如何卓著的重臣大將,見到皇上的時候也都是恭恭敬敬,跪拜見禮。他爲了禮數的問題還曾和重臣們說過幾次,但是在重臣的堅持之下,他也只好聽任這些文武大臣跪拜行禮。
趙鬆也是這羣重臣的一員,也和重臣們擁有同樣的想法。
皇上說得很親熱很親切,而且還一直很關照他,記得兩個人之間的親戚關係,但是他完全不敢把這種親熱當真。他無數次告誡了自己,君父就是君父,這種恩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也容不得他有半點僭越,他不敢以皇親自居,也知道自己必須用百倍的忠誠和努力來回報這些恩惠。正因爲懂得這些道理,所以他活得很好,以後還可以活得更好。
“謝皇上。”趙鬆再叩首,然後重新站了起來。
他知道皇上今天特意召見他,肯定不會只是爲了告訴他要封他爲伯爵而已,所以繼續站在皇上的身邊,等待着皇上將心中所想說給他聽。
“我說過,你給我趙家爭了光,是個能打仗的將才……”沉默了片刻之後,皇上終於慢慢地開了口,“不過,我想問問你,你想不想再讓封賞升一層?”
封賞再升一層?那豈不是說……封侯?趙鬆心裡一驚。
因爲資歷和身份的關係,封國公他是絕對不敢想象的,但是男子漢大丈夫心裡自有意氣在,所以在南征北戰的時候,眼見同僚們一個個得到了朝廷的封賞,他自然也有心氣。
追隨陛下打天下,最後封侯功業圓滿,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如果真的能夠實現的話……
“陛下但有所命,臣萬死不辭!”趙鬆大聲回答,將自己內心當中的渴望恰如其分地表達了出來。
“很好。”看到對方如此積極,皇上頗爲滿意地點了點頭,“我沒看錯你。”
雖然貴爲皇帝,但是趙進知道,自己終究不是萬能的,也不可能只靠自己一個人來打下、來統治這個越來越龐大的帝國。他需要一羣人來輔佐自己,爲自己治理國家、開疆拓土。
沒有人會平白無故地來爲他效忠,爲了得到這些人的忠心輔佐,他必須拿出足以驅動這些人的恩賞來,只有這樣,他的體系纔會充滿向上的渴望、纔會奮不顧身地去爲他出生入死,實現他的每一個計劃。
既然已經富有天下四海了,那麼他就沒有必要吝嗇分一點東西,來將天下英雄都網羅到自己的手中。
他轉身,然後重新走到了平臺之上,走到了那面掛着地圖的牆壁之前。
“上來!”
“這……”趙鬆心裡有些猶豫,他不敢作出這種有些僭越的行爲。
“叫你上來就上來,磨蹭什麼!”皇上稍微提高了一下聲調,顯得不容置疑。
“是!”趙松下意識地應了一下,然後遲疑躊躇地走了上去,躬身站到了皇上的旁邊。
皇上還是在凝視着牆壁上的地圖,不置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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