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靖臉上扯出一個乾笑,吉香這話就是說出他沒說的,王兆靖清清嗓子又是說道:“清河雖說是堡,實際是和撫順差不多的大城,無論城池規制,還是守軍百姓,撫順和清河堡兩城陷落,遼鎮在東邊的屏障已經沒有了,遼陽、瀋陽這兩處遼東樞紐重鎮,就在建州兵鋒威脅之下。”
趙進雙眼微閉,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似乎對這個消息無動於衷,屋中其他幾人彼此交換眼神,陳昇悶悶的開口說道:“這兩次朝廷都是守禦,說起來還沒在野戰中打過,守城的兵卒都是什麼樣,咱們大夥也清楚,再說了,遼鎮爛掉,其他地方的軍兵未必。”
說完這話,陳昇自己都搖頭,遼鎮、建州女真、努爾哈赤,因爲趙進這些年莫名其妙的關注,讓身邊的夥伴和兄弟們對那裡盯得也很緊,這兩次失敗,或許京師和遼鎮兩處緊張急躁,可天下間其他地方未必會在意,那麼遙遠的事情,和自家何干,再說了,大明九邊數千裡地方,每一年都有戰事,勝敗尋常,沒必要太關心。
可趙字營卻不同,因爲趙進的緣故,他身邊每一位都對這件事在意非常,得到消息後壓力更是倍增,兩次消息都是全軍覆沒,城池陷落的大敗,這讓每個人都覺得心裡沉甸甸的。
上次能找出很多理由,李永芳不戰而降,建州女真金軍以逸待勞,援軍分進合擊,被敵人抓到破綻,可這次什麼都不用說了,就是一場實實在在的敗仗,據堅城死守,火器齊全,建州女真金軍兵臨城下,然後開始攻城,城池守了不到一日,然後全軍覆沒,堂堂正戰,而且明軍據堅城,女真軍攻城,明軍易守,建州女真難攻,可就在這樣的局面下,不過一日完敗。
事到如今,也只能說建州女真金軍以多爲勝,可大家都知道些兵法,也知道“十則圍之”這句話,攻城是最難打的苦戰,而且建州女真還沒有能夠破城的大炮,若是清河堡的守軍苦戰十餘日,彈盡糧絕陷落,倒覺得情理之中,可眼下這樣的情形,真讓人無話可說,細想心裡都是沉甸甸的。
“讀史可知,自太祖開國到如今,已經快有兩百年,這兩百年來,邊事一直沒什麼起色,從瓦剌的太師也先,到小王子,到俺答汗,大明一直沒打過什麼勝仗,山西、陝西任其往來劫掠,京師數次被圍,也曾有天子北狩,可到了最後,草原上這些部落或覆滅,或衰落,只有我大明不倒。”王兆靖很緩慢的陳述說道。
趙進依舊微閉眼睛,但其他人的注意力被王兆靖吸引過去,他那邊繼續說道:“這建州女真氣勢洶洶,可細數起來,也不比瓦剌、察哈爾、俺答這些新起的時候強盛,長久下去,估計也只有敗亡一條路。”
屋中幾人都是點頭,吉香撇撇嘴,臉上頗有些遺憾的神色,趙進還是老樣子,王兆靖迷惑的搖搖頭,忍不住問道:“大哥怎麼想?”
“天下間的有識之士想的應該都和你一樣。”趙進睜開眼緩緩說道,王兆靖一愣,趙進又是繼續說道:“遼東距離這邊足有千里,那邊發生什麼和咱們這邊無關,咱們要做的就是自強,要練的更好,要賺到更多的銀子,要控制更大的地方,當然,一切都是在不造反撕破臉的規矩下。”
屋子裡安靜,先前就是趙進對那邊最是關心,現在倒好,趙進居然說無關,王兆靖愣了愣,笑着點頭說道:“的確無關,那邊有什麼,咱們想太多也是無用。”
一時間衆人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王兆靖又是搖頭,放下書信說道:“還有樁事,趙家伯父那邊爲蕭縣守備,董家叔父那邊是碭山守備,兵部的文書應該在中秋前後到,此事一成,趙字營在徐州又從容了許多。”
這是喜事,不過先說遼東清河堡的大敗,再說這個,大家實在沒什麼情緒,董冰峰在那裡沉吟了下說道:“咱們可以在趙伯伯和我爹那裡多放些人,流民那邊又多了去處。”
“兩位叔伯坐鎮蕭縣和碭山,咱們在徐州的局面就徹底穩了,不管官面私下都動不了咱們,連那個徐州參將都沒太多辦法,還有,雖說七折八扣的,可畢竟有錢糧發下來,還有住的地方,總歸咱們可以節省一點。”劉勇笑着說道。
“恩,去當兵吃糧,這幫苦哈哈肯定覺得比在寨子裡辛苦好。”吉香也跟着附和。
趙進沉默了下說道:“第一等、第二等都不要放過去,第三等的拿過去,所有兵餉都要剋扣乾淨,只是吃飽,若能練得好,就選出來做徐州團練,再好一點,就拿過來做家丁!”
“大哥,咱們現在沒理由養人太多,有這麼兩個去處,應該把最好的都放過去纔是,反正伯父叔父那邊都是自家長輩,肯定一體。”吉香急忙說道。
趙進這次沒有出聲,吉香也立刻停住,他有點納悶,難得有個出主意的機會,而且自己說得沒錯,爲什麼大哥這個表情。
這次沉默比吉香預計的還要久,吉香都有些不安的時候,趙進又是開口,說話前還特意掃視了屋中諸人,神情頗爲鄭重,不過說話的語氣卻很淡然:“守備爲什麼能領兵,是因爲朝廷讓他們領兵,不管是流民青壯還是什麼人,當兵之後得到的一切好處,他們都覺得是朝廷給的,他們謝的是朝廷,敬服的也是朝廷,到時候有我們什麼事?”
屋子裡安靜,每個人都沉默不語,臉上露出思索的神情,趙進話中意思,似乎和剛纔說的遼東大敗有些關係,又好像再說另外一件事。
“要讓他們覺得給朝廷做事,不如給我們做事,這樣纔有敬畏忠心,不然以咱們兄弟的出身和功勞,做個守備有什麼難的?”趙進反問。
這話或許又有別的含義,趙進的夥伴中,也只有石滿強聽到不會多想,其他人都是沉思。
趙進沒理會大家的感受,很快轉了話題,他開口說道:“餘家這層關係還是有用,海商海盜果然就是一家,這次我要在徐州多呆些日子,小勇回清江浦,大昇帶着四個連去邳州流民寨,集合人手待命,這次帶着流民裡面的青壯去打一次,讓他們見見血歷練。”
被點到名字的人都是答應,趙進又是說道:“等大昇你到了流民寨,鹽路上會有人去見你,會帶着你過去,到時候清江浦那邊會有人和你匯合。”
陳昇點頭,趙進站起來說道:“有些話一次次講,大家聽着也絮煩,咱們大夥還不到二十,什麼也不用急,一急反倒容易壞事。”
衆人笑着點頭,出門的時候,趙進把陳昇拽住,單獨面對面說道:“一直放着你看家,這樣久了也麻煩,你不出去打幾次,不光自己手生,下面的兄弟們也不服,這次出去,一定要做的漂亮些。”
陳昇臉上浮現一絲笑意,淡然說道:“就這麼點小事,你操心這麼多,放心就是。”
“刀槍無眼,咱們強歸強,一定要存着..”
“存着雄獅搏兔的心思,我懂得,說起來我還比你大幾個月,怎麼你就和我對二宏一樣。”陳昇笑着說道。
趙進用手拍拍陳昇的肩膀,也不知道怎麼說了,陳昇點點頭,轉身就要離開,然後又是停住,沉聲說道:“你太在乎大夥的心思了,咱們的確年紀不大,可已經走到現在,難道還能回頭了嗎?你在前面,我們跟着,說太多,想多了反倒是麻煩。”
“大香想的就不少..”趙進下意識調侃一句,然後深吸了口氣。
大家都已經是成人,已經不太適應過於親切和親近的動作和言語,陳昇發自心底的信任讓趙進想要說什麼,但最後只能微笑點頭沉默。
陳昇卻不在意這個,只是嗤笑說道:“大香那叫聰明嗎?那是傻?比石頭差遠了。”
說完這句,陳昇點點頭大步離開,最後這句話倒是讓趙進想了會,然後搖頭苦笑。
趙進不在清江浦的時候,爲了照顧兒媳婦,趙振堂和何翠花公婆兩人來到了何家莊這邊,現如今已經不用擔心徐州城內的局面了,明裡暗裡,那邊都被趙字營牢牢抓在手中。
出去了快一個月,回來後全家也要聚聚,在吃飯前,趙進纔想起蕭縣守備這樁事沒和父親趙振堂說過,一時間有些汗顏,也不知董冰峰那邊和他家說過沒有。
“我是你老子,這等事你好歹也要提前打個招呼,若不是董吉科和我顯擺,我還不知道。”趙振堂的反應在預料之中,好在董吉科提前說過,如果今晚第一次聽說,趙振堂就要發大脾氣了。
在這樣的場合,徐珍珍從不表現自己的精明強幹,只在那裡默默傾聽,何翠花倒是很驚訝,禁不住開口說道:“守備,那可是好大的官。”
趙進一愣,心想自己母親怎麼還知道守備這個官名,徐州這邊原本沒有守備這個官職,就算聽都沒地方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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