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條康道的命令之下,他的部下們加緊開始進攻二條城,而二條城當中的火光也越來越濃烈,德川家花費了大量錢財所建造的那些建築,也漸漸地被吞沒到了四處蔓延的火光當中。
二條康道去想要徹底毀滅掉二條城,
此時的京都所司代板倉重宗正安坐在二條城御殿當中,外面的廝殺聲越來越近,在他耳邊一直轟鳴,但是他卻一臉的平靜,彷彿什麼事情都去沒有發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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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不光外城被攻破了,就連內城也已經被敵軍所突入,眼下二條城已經守不住了。
不過這個結果早就在他的預料當中。
他留在這裡,就知道自己很快就會被漢寇和朝廷的大軍所吞沒,所以早就做好了覺悟——甚至可以說,這是他一直都在期待的結果。
他身爲京都所司代,理應守護京都,協助幕府保衛西國,並且控制京都的朝廷,但是他卻沒有完成這樣的任務,結果不僅出現了朝廷和法皇逃離京都的大事,而且在漢寇打過來的時候還節節敗退,喪師失土,讓幕府蒙羞,種種罪狀加起來,就連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罪無可恕。
所以他選擇一種最爲光榮的死法,在與漢寇的戰鬥中死去,以洗刷這些恥辱,讓板倉家的家名能夠無損地流傳下去。
火光已經燒到御殿這邊了,升騰而起的火焰將他的臉都染得有些發紅,攻過來的敵人看到是打定主意要讓自己和二條城一起化爲灰燼了。
板倉重宗擡起頭來看着殿外,發現在火光所帶來的陰影下,顧影綽綽之間到處都有廝殺聲,有些影子在一聲慘叫之後倒在了地上,但是有更多的影子從後面冒了出來,向這裡衝殺過啦。
他木然地拿起了自己手中的佩刀,然後將它拔出了刀鞘。
老中內藤忠重大人在臨死之前一刻的心情,他現在已經完全能夠了解了,在費盡了一切努力卻最後還是節節慘敗之後,那種絕望足以吞噬每一個人,然後就只能選擇以自己的性命來結束這一切煎熬。
不過他並不打算和內藤忠重一個死法,他想要更加壯烈一點。
火勢已經蔓延到御殿這裡了,空氣當中已經帶上了一點焦糊味,甚至就連溫度都高了幾分。
板倉重宗一把扔開了刀鞘,然後深深地呼吸了幾次,彷彿要用這種方式來汲取空氣當中的熱力似的。而在這次呼吸當中,他的精神也陡然一振,眼中也重新浮現出了神采,就連手中的刀也好像輕了幾分。
他環視了一下週邊,發現現在他的身邊只剩下了寥寥幾個人。
很好,看來其他人都已經投入到了戰鬥當中,這些留下來的人果然沒有看錯,都是願意爲幕府血戰到底,付出自己生命的人。
他再度深呼吸了一起,然後拿起佩刀來指向了前方。
“跟我上!”接着他大喊了一聲,然後搶先帶頭就往殿外衝了過去。
內藤忠重年老力衰,最後只是用剖腹來證明自己的心跡,而板倉重宗卻不一樣,他打算在最後也要爲幕府略盡綿薄之力,哪怕只是多殺一兩個敵人,也是好的。
在他的命令之下,剩下的最後幾個親隨也一起拔出來刀,然後嚎叫着跟着他一起衝了出去,迎向撲過來的敵人。
因爲敵人已經打到了臺階的邊緣,所以他們很快就衝到了敵軍的陣線之前,而這時候,前面抵擋的守軍已經死傷殆盡了,有些人還躺在地上哀嚎,大多數人卻已經悄無聲息。
板倉重宗無暇顧及他們,他的眼睛已經佈滿了血絲,在火光的映射下顯得有些駭人,但是他卻完全沒有顧忌這些,拿着刀就往人羣集聚的地方衝了過去,因爲天色很暗,所以他們區區幾個人卻在吶喊當中造出了聲勢,讓對面愣了一下,也趁勢襲殺了好幾個人,稍稍擊退了對面的敵軍。
不過,敵人的數目太多了,就算暫時被擊退,很快另外一支小部隊又涌了上來,然後其他人也跟着衝了過來。在嘶吼聲當中,板倉重宗不住地揮舞自己的武器,和敵軍拼死相搏。
在廝殺當中,他手刃了幾個敵人,但是他身上也受了好幾處傷,就連右臂也被人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傷口,血流不止。
在廝殺當中,他感覺全身上下的力氣漸漸地消失了,身體越來越輕,但是卻怎麼也控制不住,每一步都好像要摔倒在地上,怎麼也掌控不住平衡,而他身邊的親隨都已經全部被殺死了,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地上。
火勢已經蔓延到了大殿上,到處都濃煙滾滾,不時有被火燒得面目全非的殘片從頂端跌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到了最後的時候了。板倉重宗閃過了一絲明悟。
他擡頭看了看遠方,除了不斷嘶吼着涌過來的人影之外,只有孤零零的月亮在看着自己,在濃厚的煙霧後面,這輪圓月猶如是天外注視着自己的眼睛一樣。
信長公在本能寺死去的時候,大概也是這樣的境地吧。
他茫然回首,看了看後面已經被火光籠罩的御殿。
是時候像信長公一樣離世了。
“哈!”
然後驟然大吼了一聲,拼盡全身力氣揮動了手中的刀,將撲過來的幾個敵人同時擊退,然後跌跌撞撞地向御殿走了幾步,最後縱身一躍,投入到了漫天的火光當中。
火很快就吞沒了他,濃霧也將他包裹了起來,再也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這只是最後的迸發,但是卻也可以煥發出燦爛的光彩。
二條城已經被攻下,板倉重宗投火自焚。
在半夜時分,當聽到了部下的這個消息之後,二條城外的右大臣二條康道並不意外,到了這樣的絕境,就算自殺也不奇怪。
如果板倉重宗不自殺的話,他也一定會將這個人斬首示衆的。
“所有負隅頑抗的逆賊全部梟首示衆,二條城務必全面焚燬,不能留下任何痕跡!”他下了最後一道命令。
隨着二條城被點燃的熊熊大火,幕府在京都的最後一個據點也不復存在了,日本朝廷也在數百年當中,第一次以強勢的面貌登上了日本的舞臺,它用這種方式,宣告了它與過去告別的決心。
不過,在拿下京都全境之後,二條康道愕然發現了一個令他有些意外的情況——政仁法皇的中宮和子陛下竟然也在皇居當中。
爲了最大限度地保護京都尤其是皇居不受兵災的侵害,在帶兵入城之後,二條康道和橋本實村一直都十分注重約束部下,尤其是皇居,更加是不允許部下擅自接近,以免造成損壞。
所以直到整個京都都被控制之後,二條康道纔派了一些以權大納言花山院定好爲首的公卿進入皇居,準備清點裡面的物品,順便準備迎接法皇陛下回駕。
和子身爲幕府將軍德川家光的親姐妹,又身爲中宮之尊,在幕府開始遷移皇室成員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她應該已經被板倉重宗給送走了,就連花山院定好等人因爲一直沒辦法入宮覲見也是做如此想,可是他們到了那裡之後才發現和子皇太后居然還在皇居當中,這可着實讓他們都有些驚詫。
在驚詫之後,這些公卿們就又陷入到了尷尬當中,因爲和子的身份實在太特殊了,他們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理論上和子是皇太后,他們理應尊崇,但是她同時卻又是德川家的女兒,在朝廷和幕府已經決裂的今天,似乎又不應該對她太過於尊重。於是這羣人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不過,也許是因爲和子皇太后親自坐鎮的緣故,皇居當中的陳設並沒有遭到什麼破壞,幾乎一如既往,所以這羣公卿在尷尬地說了幾句話之後,都紛紛退出了皇居,然後來跟右府大人請示。
得到這個消息之後,二條康道第二天早晨就直接來到了皇居當中。
和其他有些畏縮的公卿們不同,二條康道直接昂首闊步地來到了皇居當中——就在三個月多前,他還曾帶着人強行突入到皇居當中,救走了法皇陛下,也在這裡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而三個月後,一切都已經恍若隔世。
從今往後,朝廷就真正是朝廷了。
在明顯有些害怕的侍從的帶領下,二條康道直接來到了和子皇太后所居住的常御殿當中。而這時候,早已經得到了消息的和子皇太后已經安坐在了竹簾之後,靜靜地等待這位右府大人的到來。
雖然他不相信還會出什麼變故,不過爲了以防萬一,他身後還有一羣士兵守在門口,所以他一點也不緊張,只是悠然站在御殿當中。
二條康道一點都沒有禮敬的意思,直接就走到了御殿中央,然後擡起頭來看着竹簾後面孔若隱若現的和子皇太后。雖然簾後模模糊糊地看不清身影,但是倒也能夠看出來她身着十分正式,像是在參加什麼典儀似的。
自從法皇陛下帶着興子天皇逃離京都之後,她一直都在這裡等待他們回駕,隨着形勢的日漸敗壞,板倉重宗多次苦勸她儘快離開,可是她一直都不肯應允,礙於她的特殊身份,板倉重宗最後也只能無可奈何。
等到了最後時刻,板倉重宗自己都無暇顧忌自己,又哪裡還有空閒去管她,只能由她去了。
二條康道一直都沒有行禮,也沒有說話,御殿當中一時間陷入到了詭異的沉默當中。
片刻之後,竹簾後的“啪”的一聲,和子皇太后將手中的摺扇重重地拍到了御榻上。“右府,爲什麼參見時不拜見不行禮?!你這是在藐視朝廷法度嗎!”
在這樣嚴厲的詰問面前,二條康道卻不慌不忙。“我身爲右府,豈有參拜罪人的道理?”
“這是什麼話!”和子皇太后更加惱怒了,“我乃是法皇陛下的中宮,面見我的時候不行禮,這是僭越。”
“天下已經沒有德川家的中宮了。”二條康道冷笑一聲,“德川家目無君上,犯下了那麼多惡行,又怎麼能夠讓流着德川家血脈的你身居中宮之位?”
“……一派胡言!”和子皇太后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顯然已經憤怒到了極點。“我是陛下親自迎娶的女御,也是陛下親自認可的中宮,多少年來一直小心侍奉陛下,可曾有過半點過失?你說要廢除我的中宮之位,那好,可有陛下的詔書?”
在她的反駁之下,二條康道微微語塞,隨之而來的便是惱怒。“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你還要巧言令色嗎?陛下現在日理萬機,還沒有時間來處置你,不過等陛下回駕,就會讓你受到應有的懲處了。”
“也就是說,陛下現在並沒有廢除我中宮之位對嗎?那麼二條康道,你現在就是僭越,非人臣之分!”和子皇太后冷然說,“你一直說德川家目無朝廷,以下犯上,那請問你現在和德川家又有何不同?”
“你!”二條康道氣得瞪大了眼睛,好不容易纔制止住心中的憤怒。“身爲罪人還敢這麼巧言令色……你留在皇居當中,還真以爲我們拿你沒辦法嗎?”
“罪人?我到底有什麼罪?我可曾有負過陛下?”雖然看上去有些危險,但是和子皇太后還是一點也沒有退縮的意思,“既然未曾有負於陛下,我身爲中宮又怎能離開陛下?我要在這裡等着陛下回來。至於如何發落我,那是陛下才能決定的事情,你作爲臣子就不要多言了,退下吧!”
“難道事到如今,你還以爲可以號令我等嗎?”
二條康道的面色冰寒,冷冷地看着對方。“如今幕府已經是垂死之物,它再也不能以威嚇來脅迫我等了。”
平心而論,雖然一點也不喜歡德川家的人,但是和子皇太后自從來到皇居之後,確實一直都在盡心侍奉法皇陛下,而且努力想要彌合朝廷和幕府之間的裂痕,就她個人而言,想要找什麼過失還真是很難。
可是……這世上又哪有那麼多能講理的事情。
到了如今這個時候,朝廷已經把幕府當成了天下首惡,既然如此就絕對不能再留一個德川家的女兒繼續當中宮了——甚至,也不能讓一個德川家的女兒當國君。
這些天來,法皇陛下在南方一直都給他發過來指示,幾乎事無鉅細,但是唯獨就是沒有關於和子皇太后的隻言片語。
沒有一句,就已經代表法皇陛下的態度了,而作爲忠心的臣子,二條康道認爲有些事情必須由自己來做,而不能讓君上爲難。
平息而論,和子皇太后肯在這樣艱難的時候還要留在京都,獨自面對危險,實在讓人有些敬佩,可是有的時候立場是絕對不能動搖的。
二條康道揮了揮手,示意後面的人上來。
“把這個罪人帶走!拘押起來!”
在他的命令下,這幾個人無聲地向竹簾走去。
“你們想要做什麼?”竹簾後馬上響起了叱罵聲,“你們纔是逆賊!”
但是所有人都置若罔聞,直接掀開了竹簾。
這一刻,和子皇太后氣得臉色都發白了,以前她是幕府將軍的女兒,後來又身爲中宮,就算是接待外臣的時候也都是人人恭敬無比,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
這時候,和子皇太后的容顏也暴露在了衆人之前,雖然她因爲最近一系列事件的打擊,所以顯得憔悴了不少還能看得出原本的麗色,再配上隆重華貴的衣飾,所以看上去雍容華貴,富有儀態。
只是這種儀態現在卻被憤怒所掩蓋了。
在竹簾被掀開之後,她忿恨地將手中的摺扇向二條康道扔了過去,然後口中繼續叱罵“逆賊!逆賊!”,全然不顧這麼做可能會帶來危險。
而二條康道還是置若罔聞,只是讓人強制將她帶出了御殿和皇居,暫時拘禁到了一位公卿的府邸當中。
而就在當天,大漢使臣周璞也來到了京都城內不過因爲現在戰事還是十分緊張,再加上國君還沒有回駕,所以周璞也謝絕了隆重的禮儀,而是直接輕裝來到了城內。而且,在他的要求下,橋本實村的府邸被暫時徵用來讓他居住——儘管有很多比這座府上奢侈得多的府邸,但是周璞卻還是選擇住進了這個自己曾經住過一陣的地方。
而就在他落住之後,就又重新開始了忙碌。
二條康道先是將和子皇太后的事情告知給了周璞,而周璞表示這種事情是日本朝廷內部事務,他不會干涉,不過他建議最好先把和子軟禁起來,待遇不要過低,給她保留一點體面,等到日後再定奪如何處置她。
然後,周璞就和自己的那些參議官們商議起了之後的行動來。
幕府大軍主動撤出京都城,確實很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也讓他們在京都消滅這支軍隊的計劃落空了。不過,既然是一直敗軍逃軍,那麼也不用過於害怕。
眼下最讓周璞等人擔心的是立花宗茂那邊,畢竟他是要面對幕府大軍正面的打擊,於是周璞等人決定在之後派出一支輕裝軍隊跟在京都敗軍後面追擊,然後主力則向奈良方向行進,準備馳援立花宗茂。
同時,他們也正式去信九州,催促趙鬆執行原定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