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衝昊不怕趙進逃跑,因爲他知道趙進不會逃,趙字營的局面和根基就在徐州,趙字營這些年打打殺殺,壓服四方,不知道結了多少仇敵,不逃還有根基可以仗恃,一逃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而且馬衝昊很有把握趙進不會走,誰都經歷過年輕氣盛的時候,趙進正在這個年紀,他年紀輕輕就做下這麼大的局面,肯定覺得有把握能應付過去。
“任你有天大的膽量,碰到這謀反謀逆的勾當也要縮頭,你看他做事,處處都要個名目,自己假模假式的弄個保正名號,自己爹和朋友老子弄了個守備的銜頭,說什麼家丁,說什麼團練,還不是爲了不犯王法,這個局面下,只要一挑明瞭,他們自己肯定就要先亂起來”
“現在不用擔心什麼文官作梗了,這趙進昏了頭,居然去擋住遼餉,還讓周圍幾處也跟着不交,這是攔着多少人發財,咱們這一去,多少人樂不得看着,事後只要分潤到了,打點周全,什麼後患也不會有”
“不用管什麼都察院的御史,那個王友山早就是個冷竈了,從靠山到朋友,死的死,倒的倒,自己都顧不上自己,哪裡還能管得到徐州,到時候藉着徐州的事情連他一塊掀翻了”
馬衝昊一個個命令發出,同時做出一個個解釋,他就是明白着做出一個姿態,老子要對徐州動手了。
懶散了好多年的錦衣衛番子們已經被馬衝昊操練了幾年,這一次動的頗有效率,大批的番子去往揚州,去往清江浦,甚至還有遠赴鳳陽中都那邊的,各個都是大搖大擺的查案查訪,他們出現在那邊倒不是真查什麼,而是穿着飛魚服,帶着繡春刀,碰到個人就把自己的腰牌舉起來讓人看,唯恐周圍人聽不到,用很大的嗓門說查問徐州趙進謀反一事。
番子們這麼折騰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讓所有人都知道,錦衣衛在追查趙進謀反的大案。
以揚州、清江浦的習慣,上元過去之後,儘管沒有出正月,可年已經過完了,清江浦那邊是商戶要爲一年的開始準備,而揚州淮鹽的大宗生意都在春天決定,到了二月,別處春節的餘韻還未過去,這邊已經忙的熱火朝天。
而在萬曆四十八年的初春,清江浦和揚州,或者說整個南直隸的江北部分,甚至還要算上南京,除了繁忙之外,還多了一種莫名的躁動,讓人不安的殺氣騰騰。
天子、朝廷、大義、謀反,這四個名目組合在一起,足可以震住大多數人,在這幾個名目下面,連趙字營的威名都不管用了。
南京錦衣衛派到清江浦這邊的是一名副千戶張浩亮,剛剛三十出頭,還沒有被富貴溫柔鄉毀了身子和心志,還有向上的奔頭,也算能辦差做事,和馬衝昊走得近些,這次就被派過來這邊。
這個副千戶一行人來到清江浦之後,發現這裡的人根本不認錦衣衛的權威,甚至很冷淡,這讓他們很是火大,稍一打聽就知道原因了,大夥只認趙字營一個,連求個公道都要去找什麼,趙家武館、雲山武館和雲山行之類的地方。
當副千戶張浩亮說明自己的目的,並且開始查訪辦案之後,局面立刻不同了。
從前趙字營的所作所爲大家也看在眼中,也知道不是什麼良善之輩,這些作爲稍微細心的人就能看出其中不臣的跡象和謀反的線索,只不過大家都沒有出聲,因爲趙字營雖然做的張揚,卻還給自己找個合情合理的名目,同時用強勢和其他各種手段壓制衆人或不敢或不願出聲,趙字營所作的勾當和明目張膽的謀反之間只差一張紙,可卻從沒有人挑破。
現在南京錦衣衛來了,這層紙被挑破了,這種沉默立刻就沒辦法維持下去。
清江浦可不比徐州,趙字營對這裡的掌控只能說是江湖綠林層面上的,在生意上又有很大的參與,但這裡並不是趙進的地盤,不管是商人還是百姓住戶,都知道這是大明的土地,是淮安府山陽縣所轄的清江浦,這裡不光有府衙縣衙,還有戶部分司的衙門,還有巡撫的分署,還有漕運上的各處,清江浦是大明王土。
一發現自己敬畏的原來是反賊,而且還是錦衣衛番子們指明的反賊,大夥的心思立刻不一樣了。
在錦衣衛衆人意料之中的是,白日裡沒有人一個人上門,反倒是天黑了這邊才熱鬧起來,而且大家絕不結伴,都是一個人來一個人去。
外面值守的人講,說是有些人小心翼翼的過來張望,看到沒什麼外人盯梢之後就那麼離開,到了天黑時候纔有幾個人,而且這些人彼此驚嚇,剛來的看到先來的,扭頭就跑,還要番子們招呼吆喝才肯停下。
這關節大家都想得明白,無非是怕趙字營的人在這邊盯梢,沒想到在這裡,趙字營的威風居然到了這樣的地步。
“不過無妨,只要有人首告,趙字營這樣的草臺班子就是樹倒猢猻散,沒有人怕了”副千戶張浩亮說得很有把握。
第一個來的一進門,這門自然是後門,直接就磕頭下去,哭喊着說道:“大老爺,那趙字營血債累累,光在清江浦,手上就有幾百條人命啊”
“幾百條人命?”聽到這個數目,問話的錦衣衛番子悚然而驚。
雖說死一個兩個,甚至十個幾十個都不是什麼大事,可幾百條人命的血債,又是在清江浦這等通衢大邑,只要存在,那就必然轟動四方,朝廷和官府不可能不去管,怎麼現在才知道。
不過“馬都堂”吩咐的很明白,不能道聽途說,一切的罪證都要查實,那趙進滑不留手,如果己方稍有做差的地方都有可能讓他逃過去,那就滿盤皆輸,所以一定不能弄虛作假。
“栽贓那樣的勾當不是對付這等豪霸的,只管去查,這趙進在南直隸肆無忌憚這麼多年,只是實情就足夠滅他滿門了”馬衝昊給各路人馬的交代都很明白。
“到底有什麼血債,你一樣樣說出來。”錦衣衛的名頭響亮,真做事的流程和衙門裡審案的區別也不是太大。
“大老爺,那趙進初來清江浦,就大肆勒索各處商人,商戶們不堪其擾,報官無用,值得帶着自家子弟和因爲義憤助拳的本地民壯去和那趙進的爪牙火併,卻沒想到那趙進糾集了數千匪盜,大打出手,當日血流成河,在大車行左近,足足死了六百多人,還有近千人不知所蹤,這些都有人證物證。”跪在地上的是個中年人,看着流裡流氣的樣子,說這個的時候淚流滿面,倒是情真意切。
文書本來記錄的很流暢,可聽到“六百多人死,近千失蹤”的時候,情不自禁的顫了顫,轉頭看了看張副千戶。
張副千戶臉色也不好看,只在那裡故作威嚴的拍了拍桌子,肅聲說道:“不要誇大其詞,實話實說,本官這次來清江浦,不會放過一個反賊,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大老爺,小的所說句句是實啊,小的還沒說完,事後,那趙進做事更是猖狂,領着手下的家丁團練,滿大街抓人,隨便安上個罪名就殺人抓人,全家發配到荒草灘上做苦力,一輩子都回不來,武威武館的大俠想要仗義出手,晚上被人射了火箭進去,大砍大殺,又是上百條人命。”
文書記錄的筆又是停了下來,這次錦衣衛都是帶着自家人過來,這文書也是南京錦衣衛裡的,在錦衣衛裡見識眼界都比別處要高不少,聽到這個就覺得不對勁了。
副千戶張浩亮低聲罵了句,邊上幾個隨從都聽得清楚,這位爺說得是“咱們錦衣親軍啥時候能這麼痛快”,大家只當沒聽見了。
說完這句,張浩亮皺着眉頭肅聲說道:“你說得這些死傷,可有屍首,可有傷員,人證物證可靠嗎?”
報案的那中年人立刻結結巴巴起來,開口說道:“屍首都被燒了,殘廢的也都抓到荒草灘那邊去了,現在找不出什麼人證物證來,大老爺們不動手,沒人敢出來的。”
“這不就是毫無證據嗎”張副千戶恨聲說了句,重重拍了桌子。
邊上一名百戶盯着那中年人看了幾眼,悶聲說道:“你先下去,若有什麼可靠的證據再來稟報,少不了你的好處,可若是虛言欺騙,官法如爐這個詞你聽過沒有?”
那中年人重重磕頭在地上,誠懇無比的說道:“小的句句是實,若有一句虛假,天打雷劈,讓小人不得好死”
這也是重誓,派過來的錦衣衛諸人也懶得理會太多,直接讓人打發出去,這中年人一出門,那百戶臉色卻不太好看,不光是他,大夥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文書直接把手中的毛筆恨恨一丟,牢騷着說道:“我就知道馬瘸子沒安好心,還以爲來這清江浦能快活一段,沒曾想來到個大蟲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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