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閩掙扎着站起,衝着船上大聲吆喝,這就是用閩地方言了,海州港的徐州家丁團練自然聽不懂,但戒備卻沒有放鬆分毫,長矛火銃都已經備好,還有人準備給炮臺發信,一有不對,立刻就是大開殺戒。
不過接下來沒有動手,十幾艘船上都開始動作,每個人都是高舉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武器,有個別沒有舉手的,則是攙扶着揹着擡着受傷的同伴,那袁管事已經去喊人過來了,海州城內已經不少人在這港口上討生活,救治幫忙的人不難找,郎中醫藥也很方便。
看着一隊隊人下來,港口守備家丁不敢有絲毫的放鬆,因爲下船這些人雖然高矮胖瘦皆有,可沒有一個良善之輩,看着都是亡命徒的樣子,只有幾個特殊,居然穿着一身絲綢的長衫,儘管這袍服下襬塞在腰間,上面也有血跡,可這人看着就和其他人不是一路。
明顯不是海上人,不到二十的年紀,甚至連膚色都沒怎麼曬黑,有眼力的很容易就能判斷出這年輕人的出身,從小養尊處優的富貴子弟,這人被那獨臂李思閩領到值守連正跟前,儘管他神色有些畏縮,可還是躬身施禮說道:“在下李思明,求見貴處能做主的老爺。”
“這是我家少主!”如果不是李思閩介紹了句,大家還真是判斷不出這年輕人的來歷。
還沒等那連正回答,正在安排救治的那袁管事氣喘吁吁的跑過來,打斷衆人問道:“你說你們被仇家追趕,那仇家也是船隊?會不會追過來?還有多久過來?”
“這事有些不方便處,本想見過本地做主老爺才說的,的確有人追過來,三十幾艘廣船,最晚明天凌晨就到了..”那李思明開口說道,聽到這個的衆人都是大怒,這等事居然不早說。
“快去稟報旅正,快馬急信!快去!”
遇到這樣的事情,能做主的也只有第二旅旅正石滿強了。
從船上下來的人各個亡命模樣,很是粗聲大氣,本來港口這邊的人過去攙扶幫忙,還有人怒聲吆喝,隨即被更大聲的吼了回來,如今李家船上的人手無寸鐵,而趙字營的家丁卻凶神惡煞,這麼一比較,自然要收着點。
稍微有些眼力的很快就能觀察出來岸上的局勢,這港口上的人可不好惹,在大明、倭國和南洋各處的港口,往往是這外來的水手海盜們佔上風,行事肆無忌憚,可從沒見過這樣強悍的守衛,更不要說對着船隻的火炮了,這樣的架勢,只在番鬼經營多年的海港才見過。
李家船員水手們在觀察着港口,他們也在被觀察着,在這邊的連正和管事們得到了消息:“只有一成上下的熟面孔,其餘都是生臉。”
沒過多久,又有兩個連隊的團練趕到了港口這邊,還有騎馬家丁在外圍待命,十五艘廣船,合計九百人不到,五個連隊加上騎馬家丁的力量,足夠把一切亂子平定。
等水手們被帶到附近的大車店和客棧內安置,港口內屬於趙字營的水手和家丁們一起,開始對每艘船進行搜查,李家沒有在船上留什麼留守的人,下錨之後艙門之類的也沒有落鎖,這就是另外一種表態,和交出兵器一個性質。
突然來到的李家船隊上下做得足夠恭謹,足夠有誠意,不過守備港口的家丁們卻不敢有絲毫的放鬆,這些廣船都是大號的船隻,每艘船纔下來不到百人,裡面再藏個幾百很輕鬆,儘管船舷的吃水線很淺,可小心總是沒大錯。
這麼一艘艘船的驗看過去,確定沒有什麼人在裡面隱藏,倒是在隱秘處發現幾具屍體,血跡之類的就不必說了,虧得是這季節寒冷,不然這疫病就要讓全船的人活不下來,能看出船艙內裝運過貨物,處處可見殘餘,這肯定不是卸貨搬運,不然不會有殘餘的銅塊和銀塊,甚至還發現了金子.。。
在船員的艙室內也發現了打包好的細軟金銀,這些趙字營不會碰,只是會封閉船艙,到時候再行發還,一艘艘船看下來,能確定一件事,這船隊的確是在逃亡,而且逃的很突然,不然不會有這樣的景象。
船帆船舷和甲板很多地方都能發現火器留下的痕跡,也能看到利刃拼殺的痕跡,這個就有點古怪,如果發生過跳幫跳船的肉搏,這些船是怎麼逃出來的?這船隊的各種細節被老練的內衛和水手們觀察出來,然後彙總記錄,要報到石滿強那邊等候決定。
沒等着消息報過去,安置李思明和李思閩的地方又有快馬去往第二旅第一團駐地,本來這李家做主的兩個年輕人想要面見石滿強再說,可石滿強一直沒有出現,讓他們有些急了,結果這消息又是十分的要緊。
“旅正,李家這些人說,追擊他們的船隊也是李家大幫的,也掛着李家的認旗,請咱們要小心戒備。”家丁稟報說道,並把記錄的信紙遞給石滿強身邊的葉主管,文字也要確定無誤。
對於沒和官軍開戰,石滿強也憋着一股無名火,聽到這個立刻煩躁起來,抖了抖信紙說道:“他們自家火併內訌還要折騰咱們?讓港口那邊做好守衛,不要讓再掛着李家認旗的船隊入港,安排輕騎去沿途可以上岸停泊的地方巡查,同時發下命令,若是有人貪圖便宜去帶路報信什麼的,別怪咱們不客氣。”
“四爺,只要認旗沒錯,按照規矩就該進咱們的港,他李家內部什麼事和我們無關,要是平白攔住,壞了規矩,鬧到進爺那邊去,咱們也不落好。”主管農墾的葉文書連忙說道。
石滿強皺眉看過去,葉文書又開口說道:“以咱們港口的守備,在海上爭鬥咱們不行,可要是入港來,天王老子也得低頭,讓他們進來就是,上了岸還能翻天嗎?四爺,不如讓炮臺和連隊做好準備,在下覺得新來船隊只要掛着認旗就不敢妄動,不掛着認旗咱們轟打就好。”
“就依你說得辦,把命令傳下去,今晚火炮不下碼頭,加派兩個連隊過去。”石滿強悶聲下令,他身邊家丁立刻擬就命令,然後下達。
安排完之後,石滿強皺着眉頭說道:“這李家兩個人弄什麼玄虛,有話不一次說完,吞吞吐吐的。”
“四爺,既然是內部火併,肯定是身邊人動手廝殺,咱們這港口上不是也有李家留守的人,還有李家安排的眼線,估計這兩個人一路上怕了,生怕漏了風聲。”葉文書分析說道。
石滿強點點頭,先是不屑的說道:“那幾個二把刀的探子,早就被老虎的人盯緊,有什麼可擔心的,既然他們來到,咱們也不能推出去,葉先生你幫着安頓,等他們養傷養好了再安排就好。”
“四爺,這樁事不能輕忽啊!”葉文書鄭重的說了句。
“李家是咱們盟友,他們自家火併,只要不牽扯到咱們,那就由他們折騰,現在局勢雖然平靜,可最要緊的還是對官軍的防備,第二旅和淮安北區雖然不動,可也要做好上陣的準備。”石滿強悶聲悶氣的說道。
葉文書壓低聲音說道:“四爺,進爺那邊對海船看得極重,這個您又不是不知道,可不管餘家還是李家和咱們總歸隔了一層,這什麼李家少主和李思閩的,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怎麼會來到這裡,他們的本家可是在福建和倭國,既然送上門來,那就沒有推出去的道理,讓這李家少主一幫人就和蔡家一樣,成爲咱們徐州一部,那豈不是更好,這樣咱們去遼東,去山東,或者去往別處,可就不用靠別人了。”
聽到這些話,石滿強沉默了一會,然後緩緩點頭,兩手重重拍了下,悶聲說道:“葉先生說得對,大哥那邊聽到了,也會這麼安排處置,葉先生你寫信給我大哥,快馬急送過去,我帶人去見那什麼李家少主,既然送上門來,又無處可去,該吃下來!”
對於李家船隊的人來說,距離港口不太遠的海州城內纔是最好的去處,有城牆遮蔽,任你海上怎樣的強豪也打不進去,不過趙字營家丁們不允許他們進城,有人爭執了兩句,直接被人用長矛杆抽倒,刀逼了上來,也只能乖乖聽命了。
李思明和李思閩兄弟兩個受到了很不錯的待遇,專門有郎中過來給李思閩治傷,即便是見多識廣的郎中,見到那左臂斷口也是咋舌,不過卻下判斷,這樣的傷口沒有潰爛的危險,全身好歹是保住了。
按照李思閩自己的講述,跳幫廝殺的時候被砍斷了手腕,廝殺完之後,就覺得傷處不太對勁,他知道一旦潰爛變質,很快就要殃及全身,性命不保,索性在船上直接用開水將刀煮過,然後一刀又砍掉半截,然後拿着火把去燒灼,劇痛讓他把嘴裡的木棍都咬細了,但總算沒有繼續惡化,胳膊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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